看着岱吟用手上那一块看来又油又脏的抹布为他擦衣服,雪擎呆楞了好几秒。这带银同学是真笨还是故意找他麻烦?就算要帮他擦干衣服,也不该拿抹布!
“喂!那你现在又想干嘛?”雪擎嚷着,因为这时候的岱吟已把抹布丢一旁,双手开始解开他上衣的扣子。
“帮你看看你有没有被烫伤啊。”她的双手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在岱吟的想法里,她只是担心;:但是,雪擎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女生,这样当街解他扣子总是不妥;何况,他和她的交情也没到这种可以解扣子的地步吧。
“我没事。”一个大步,雪擎向后退。
“咦?”岱吟见他紧皱双眉的样子,先是疑惑,而后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啊,你不会是怕痛吧?没关系,我等等去跟老板娘要几个冰块,敷一下就会比较舒服了。”
怕……怕痛?她有没有说错啊?只是被一些些热豆浆烫到而已,她有必要说成他好像很怕死的样子吗?
这个带银同学反应真的很钝,难道她都没有想到一男一女在公共场合解扣子很难看?她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虽然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在现在这种年代或许已不适用,但身为女生的她也该懂得避嫌吧?
“我说我没事就是没事。”雪擎不耐,然后开始把刚刚被岱吟解开的扣子给扣回。
“这话可是你说的喔,要是后来你才发现自己被烫伤了,就不要怪我没有帮你。”岱吟很平静的说道,但心里其实有些好心没好报的感觉。
接着,她跨上自己的脚踏车,双脚用力往下踩。
真不知道那位雪擎同学是在倔强什么,明明都痛到双眉皱成一坨了,他还在那里硬ㄍーㄥ。不过,既然他都说他没事了,她也不需要继续留在那里和他耗时间,她可是还有报纸没送完呢!
望着岱吟踩着脚踏车慢慢远去的身影,雪擎站在原地呆楞着。她、她、她……她竟然就这样走啦!看来她的道歉也不怎么真心嘛,否则怎会在离去前丢下“就不要怪我没有帮你”这么一句话。
低头看看热豆浆在他衣上所留下的水渍痕迹,他无奈地叹口气。唉,就当他“又”倒霉一次吧!
雪擎最后还是选择回家换掉身上的衣服。所以,第一堂课他是没能赶上。
站在电梯前,他盯着电梯门侧边的数字灯,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离第二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所以他还有充裕的时间可以站在这里等电梯。若是他再晚个五分钟,现在他大概要舍电梯改跑楼梯到位在六楼的视听中心吧。
叮!电梯门一开,右脚才踏进电梯内,耳边随即响起一道惨叫声:“啊!前面的同学等一下、等一下啦!”然后,一道身影迅速从他的左侧进入了电梯,而他也随即把左脚移入。
俞岱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着身喘着,等她直起身想和对方道谢时,她和雪擎的眼神对上,两人同时愣住。
“怎么又是你!”岱吟先开口,然后她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难怪,难怪刚刚在电梯前没能认出他的背影。
雪擎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子面对电梯门。
对于冤家,他还是少理会的好,免得类似早上的事情又再度发生。他可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突然遇上停电。
岱吟见他没好脸色,只是盯着他的侧脸,不再自讨没趣。
整个密闭的空间,除了空调细微的嗡嗡声,和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之外,就剩下沉闷的氛围,还有一股浓浓的大便味,充斥在四周。大便味?对,她没说错,就是大便味!
瞧,程雪擎的表情就像是刚从屎坑里被拎出来一样,整张脸臭到不行,就算现在把他扔进味道浓郁的明星花露水里,泡上个七七四十九天,恐怕还是去不了他那脸大便味吧。
就在岱吟觉得快要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时,终于,电梯到达六楼。
当门一打开,岱吟突然打了个喷嚏。或许是早晨出门送报纸时忘了多加衣服,所以出现感冒的征兆了。
吸了吸鼻子,她跟在雪擎身后踏出电梯。但在进入视听中心之前,前方的雪擎突然停下脚步。
“你这个大学生会不会太忙了点?上次才见你当保姆而已,今早又看你送报纸。”雪擎冷冷的语气。
他不懂,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精神体力再去应付课业以外的事?
岱吟盯着雪擎的背影,有些讶异他的话。大便脸……这是在关心她吗?
几秒钟后,她叹了一口气,虽然很轻、很细,可仍是让雪擎听见了。
“不是每个人一生下来就都衣食无缺,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岱吟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早已认命般。
确实,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雪擎和岱吟的确很不一样,他们仿佛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
雪擎出生富裕家庭,又是独生子,自小就是过着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生活;但岱吟却来自一个父亲早逝、母亲弃家的家庭,又有个患有脑性麻痹的年幼弟弟需要她照顾。
他聪明、反应灵敏,即使考前不念书,他也能在隔日的试卷上答出好成绩;但她是个很钝、反应慢的人,除了语言外,其它科目就算她彻夜不睡认真读,她还是无法在隔日的试卷上答出满意的成绩。
他……反正他不明白她,就像她也不懂他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天不懂海有多深,海也不懂天有多高,就算拿尺来量,也不会有正确答案。
然后,岱吟向前跨出步伐,越过雪擎,走进了视听中心。
这堂课是影片欣赏,算是比较轻松的课。
虽然不太需要花费精神来上这堂课,不过学生们却对教授这堂课的老师颇有怨言,因为这个老师是出了名的爱点名。上课开始时,点名第一次:课堂进行约二十五分至三十分钟后,他会再点名一次;下课前,也一定要确认还留在现场的同学是哪几位。
他最爱挂在嘴边对学生们说的话就是:“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学生,对于必修课不能选择老师这一点很不满,但是我们这些老师,也不见得乐意来上这种不能选择学生的课。你们自己想一想,如果我时常跷班不来上你们的课,还要你们在教室里空等,你们心里是什么感想?所以大家互相谅解一下,我不跷班,你们也不跷课,这样我们就能相安无事直到学期结束。”
这位老师的话听起来很牵强,态度也很强势,但仔细一想,其实他那种说法也没错啊。所以学生们埋怨归埋怨,却也都乖乖配合不跷课。再说,上课看影片确实也很轻松,所以跷这种课好像就没什么意思了。
“程雪擎!”
“有!”程雪擎和陈雪晴又再度同时举手。
底不同时举手的两位同学互看一眼,楞了一会儿,相视而笑。而台上的老师皱着眉看看底下的他们,摇摇头叹口气。
“唉,我说你们两个的名字怎么会那么相像?每次点名总要上演这么一次同时答‘有’的情节,也是很麻烦的事。”老师低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几十秒后,他得意地抬起头,“我看以后我点名时,就在你们名字后面加上先生、小姐好了。”
接着,老师又低头看着点名簿,一个一个叫着名字,直到喊了俞岱吟,听到她答有的声音时,他才又抬起头来。
“嘿嘿,俞同学,你今天还真早耶。我印象中,好像都是在课堂结束前的那次点名才会听到你的声音。”老师冷眼看着岱吟。
对于这种爱迟到早退的学生,他向来就没有好感。
哪有听课比讲课的人还大牌的事!
“以后我会尽量不迟到。”岱吟站起身,微颔首。对于类似的冷言冷语,她其实也慢慢习惯了。
“俞——岱——吟!”老师来回抚着下巴。
“你有个好名字。这岱字是代表山岳,而山岳在古人眼里,能出风云,能导雨水,滋润大地,生长万物,养育群生。所以我想,你父母亲对你的期望一定很高。只是老师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这样的学习精神,恐怕会辜负对你期望甚大的双亲吧。”
仍是站着的岱吟,双掌贴在大腿两侧紧握成拳,背脊挺直的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的一角。然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低下头,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
“我父亲很多年前就因为意外而去世,母亲后来也跟着离家出走,所以基本上,我并不知道他们对我是不是抱着很大的期望。不过,我可以很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岱吟拎起背包,先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已磨得破旧的白球鞋,而后抬起眼,用着很骄傲的表情说:“我并没有对不起我自己,更没有对不起我的父母亲。”
一个转身,她帅气地迈开步伐,踏出了视听中心。转身的那瞬间,她
接收到了来自这个空间各角落投注在她身上的异样眼光。
当然,她相信这些目光中,一定有一道是来自程雪擎!那位始终对她毫无善意、始终拿着大便脸对待她的臭同学!
第三章
“我觉得啊,她妈妈会离家出走,可能是被她气走的喔。”同学甲说。
“有可能喔,你们看她那副不理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看了都想扁她,也难怪她妈会被气走。”同学乙把刚刚同学甲的“可能说”,变成了一定说”。
“那可不,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女儿,我也不想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们看,她身上永远都是那几件衣服,搞不好都没有换下来洗过咧!”同学丙更厉害,连人家衣服有没有换洗都知道耶。
品客洋芋片罐在不同人的手中传过来又传过去……
“就是啊!每天早上都迟到,八成晚上都跑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早上才起不来。”同学丁一脸暧昧,边说话边嚼着洋芋片——喀滋喀滋响。又说又嚼,还不忘从口中喷出几小块洋芋片屑屑在桌上,好表现她说得有多卖力。
唉呀呀,看来这群同学毕业后,打算到三姑姑家或是六婆婆家就业,
所以现在一抓到机会,就拼命练习三姑六婆公司的成员基本功——七嘴八舌功。
“喔呵呵呵呵呵……”同学甲一听到同学丁的说法,掩嘴笑得灿烂如花。
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几包蜜饯和豆干。
“唉哟,你们不要这样说人家啦,职业可是不分贵贱的呢!”同学乙意有所指。
“就是说嘛,人家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不可以这样批评人家啦!”同学丙应该是松柏迷,够毒舌。
接着,响起一阵阵的嘲笑声……
那天在影片欣赏课转头就走的行为,马上让岱吟得到了一个小过,理由是对师长不敬、藐视校规。当然,她的言行举止也造成了班上同学在背地里对她的窃窃私语。诸如上述的情况,可说是几乎每天都在教室里上演着。
那些同学们总是趁着岱吟不在教室时,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啃豆干、咬饼干、道是非长短:而只要岱吟一踏进教室,瞬间又兵荒马乱,接着一哄而散,纷纷抱头鼠窜。
虽然有很多不满她的同学,但还是有些同情她无父无母的同学会在看见她时,给予相当足够的同情眼光。
至于雪擎,他因为那堂影片欣赏的课程,知道了她是“岱吟”而非“带银”。
虽然明白她需要照顾脑性麻痹的年幼弟弟,也了解她会迟到是因为要送完报纸,但是他却不曾在听见那些无聊的流言时,挺身出来替她解释。
因为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为她说话,即使他懂得“正义”这两宇怎么写,可他却不想实践它们。
他清楚明白,在现在这个现实主义挂帅的时代,你好心帮了人,对方也不一定会感激,也许还会怪罪你鸡婆,那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岱吟也听到了那些风声,不过她依旧照常来上课,依旧每天迟到,依旧会在课堂上打瞌睡,依旧……沉默,而且,她寡言到近似幽灵。
这天的下课休息时间,教室内吵吵闹闹,岱吟选择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透透气。她身体向前挨着栏杆,双眼盯着远处热闹的球场,接着,她收回视线,微微向上仰着脸,神情看来凄迷。
“给你。”陈雪晴手中拿着两瓶罐装可口可乐,她把其中一瓶递给岱吟。
岱吟不发一语,也没接下可乐,她只是睁着圆圆的双眼,看着眼前那带着天使般笑容的雪晴。她知道班上的同学们很少理会她,也明白大家对她是有排斥感的,所以她不懂陈雪晴现在的行为是善意还是另有目的。
雪晴仿佛洞悉她的内心,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啦,我不是千面人,所以保证没有下毒。”然后,她拉开瓶上的拉环,“不然,我先喝一口,要是我没口吐白沫,你就放心喝吧!”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岱吟突然觉得自己好小心眼,因为她猜疑了人家的好意。
她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后挂着笑容重新抬眼看着雪晴。“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啊!”她接过那瓶可乐。
两个女孩,相视而笑。
“昨天傍晚,我看见你带着一个……”雪晴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词句。一个行动不是很方便的小男孩——”
岱吟打断了她的话,“嗯,那是我弟弟。他是个脑性麻痹患者,出生时因为母亲的胎盘环不全,导致氧气不足,造成了他的脑部受损,所以他的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都有障碍。”
“啊,脑性麻痹?”雪晴有些讶异她弟弟的情况这么严重,因为昨天天色已晚,所以她没能仔细看清那小男孩的模样,只知道他是撑着助行器的。
“那么那天上影片欣赏时,听你说你双亲都不在了,所以……嗯……都是你一个人在照顾他?”雪晴又问。
“是啊。像白天上课时间,我会先送他到育幼院去,那里有懂得怎么照顾他的专业老师,这样我才能放心待在这里。傍晚我再去接他,然后会带他到空旷的场地训练他走路。”岱吟拉开手上那瓶可乐的拉环,啜了口
那淡褐色的液体顺着口滑入喉,冰凉又甜腻,滋味很美妙。瀚瀚……他会喜欢这味道吧?
想起弟弟,那甜腻的液体霎时在心底化开,一层层的,带些痛楚、带些酸苦。对于生活快乐、身体健全的人来说,会懂得能奢侈喝下这么一口可乐是多么大的恩赐吗?
看着岱吟略略沉重的神情,雪晴才想起自己好像问太多了。“噢,真对不起,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昨日看到你们时,想起最近班上那些对你不利的流言,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不反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