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她听见那些话的:她也不想自他口中听见那些话的,但偏偏人的一生中会遇上许多不如己愿的事。所以,他说了,而她也听见了,于是,事情就变复杂了。
“记不记得有一次下午,我们在学校附近商圈的书局前遇上?”久久,岱吟先开了口。
但不待雪擎回应,她又说了下去;“那时候你说我鬼鬼祟祟,我告诉你我在绑鞋带。事实上……事实上是因为我看见小晴和一个男人动作很亲昵地坐在冷饮店,我伯你看到那个画面会伤心,所以我撒谎。我说我要绑鞋带是假的,我只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不让你发现小晴有男朋友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会因为她有男朋友而伤心?”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次,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勾住他的手。
他甚至……甚至还记得她的发香,是自然、清新的;而他也记得她勾住他的手是小小的、软软的,但有些粗。一想起她是因为工作而让手变粗糙,他便有些不舍。
“猜的。如果我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早有了对象,我会很伤心很伤心。那种心情……应该就像我现在一样,所以,我猜你应该也是如此。”
她等于是坦白告诉他,她现在真的很伤心,因为她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她。
雪擎懂她的意思,但他该说什么?老实告诉她,说他心疼她?还是要
安慰地,叫她别伤心?
没能听见他的任何回应,那表示他不在乎她对他的喜欢吧。
“我……不好吗?”岱吟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很好。”她始终低着头,像是在对水泥地说话,所以他无法瞧见她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对阿东说的那番话,必定很伤她。
点点头,她接受他的答案。“可是,我的好还不够好,无法好到让你喜欢我的那种地步。”
“我喜欢你。”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摇摇头,这次她不接受他的答案了。
“你该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她要的,是像他对小晴那样的喜欢啊。
“我……”雪擎支支吾吾的,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即使你现在知道小晴有个男朋友,也知道她为了她男朋友跑到酒店上班,你还是喜欢她吗?”终于,岱吟有勇气抬眼注视他了。
他在她眼里,看见闪烁不停的伤悲,心像是漏跳了几拍一样,他的思路暂时混乱成一片。但仔细考虑后,他仍是点点头,艰涩地开口:“是的,我还是会继续欣赏她。”
听见预期中的答案,岱吟没有欢欣自己的预知能力,而是换来更多的
落寞。
眨眨眼,视觉被咸咸的液体侵袭;吸吸鼻子,她告诉自己他对她这么好,她一定还有机会的。
“你说过不管怎么样,你都会陪着我的?”她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他在车上对她说的话。那时的他,语气很笃定、很认真。
“我是说过,但……但那无关喜欢。”他没忘记他说过的话,但当时的他,真的没想过他和她之间会存在“喜欢”这等事。
无关喜欢?原来……原来他那句话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对她说的啊!
是他的话太深奥、他的人太难懂,还是她太愚蠢、太单纯?怎么一句看似简单的话,他们两人解读的方式会有这样大的落差?
灰蒙蒙的,她的天空开始刮风下雨,眼泪跟着落下,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招架。“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也去酒店上班,你会喜欢我吗?哪怕是只有一点点。”
好吧,既然她当不成他的第一顺位,那她让自己身上多些第一顺位的特质,那么她应该可以成为他的第二顺位吧?这样,哪天他不再喜欢第一顺位时,她这个第二顺位就可以往前递补了。
听见她近乎荒唐的言论,雪擎双眼睁得大大的。“岱吟,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像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任性又无理。我欣赏小晴跟她在酒店上班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况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在酒店工作,所以就算你想当她的影子,跑去酒店上班的话,我还是不会因为这样就喜欢你,你懂吗?”
任性?无理?喔,原来她在他眼里是这样的人。所以,就算她刻意让自己有小晴的影子,他还是不会喜欢她?所以,就算她愿意退居第二位,他也不领她这份情?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她还是他不喜欢的俞岱
吟?所以……所以她连当小晴的影子都不配……她大概真的很糟糕。
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气若游丝地道:“我明白了。”
她惨白的小脸、瘦弱的身子,在这个时候看来显得特别可怜兮兮。雪擎面露担忧神色,却仍不打算抚平她因他才有的伤痛。
“对了,问你个问题喔。”止住泪,她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像你这么喜欢吃鱼的人,应该对所有的鱼类都很熟悉吧?”
“……”话题一下跳得太远,雪擎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岱吟才是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反应有些慢,思考有时也会很“与众不同”。
想起那次她骑脚踏车撞上他的车子时,她把整张脸贴在车窗上的模样,现在想来好可爱。所以,他带着笑容回应:“能吃的,大概都可以喊出名字。”
“那么……你听过望情鱼吗?”
“忘情鱼?”他认真想了想,说。.“刘德华的忘情水我倒是会唱一些些,忘情鱼就真的没听过了。”
“呵呵。”咽下苦水,岱吟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
忘情水?他说出这么冷的话是想制造快乐气氛吗?只可惜,她快乐不起来,因为肚子里装了满满的苦水。
“在日本有一个关于望情鱼的传说。”她开始说着她听来的故事,“百年前,有只锦鲤无意间发现天空的美,所以她恋上晴空。每天每天,她都会探出水面看看那片她眷恋的晴空。后来,她遇上了雨季,一连十多天都没能见到晴空,于是,她跳出湖面等待晴空。雨季过后,她真的又见着她心系的那片晴空,只可惜离水太久的她,在见到晴空后也失去了生命。”
抬抬眼,看着晴空,岱吟深刻体会到那只锦鲤的心情!那种见得到他,却触不到他的心的心情,酸酸、甜甜、涩涩、苦苦、咸咸……原来,原来五味杂陈就是这种味道,她总算尝到了。
“然后,当地人就称锦鲤为望情色i。渴望晴空,也渴望爱情的望情鱼。”岱吟转首看看他,“很浪漫、很动人的传说。你说是吧?”
“不,我觉得它太悲伤、太负面。”他始终都觉得她是个乐观、凡事都往好方面想的女孩,即使前方的路充满障碍,她也会努力越过障碍;就算她越不过,她也会转弯,另找出路。所以,她不该认为这样的故事是浪漫动人的呀,这不像她原本的个性。
“所以……所以你不认同那只锦鲤的行为?”她试探地开口。
沉吟许久,他摇头,“不,我不认同,太傻也太偏激了。”
“那……那如果我像那只锦鲤一样,一直等着你,你会不会有可能被我感动?”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向他奢讨,若答案还是否定,那她将不再提起她对他的感情。
其实,无论他的答案是肯定或否定都一样,因为,她决定要继续等下去。
“不会。”明显看见她眼中的冀望,他还是选择摇头,他知道自己很残忍。
其实,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能被感动,因为,他怕破坏了目前的和谐。
“哇呜——你又再次拒绝我,真教人伤心。”双手紧揪胸口,她夸张地表现出受伤的神情。
接着,她扯了一个灿烂的笑,好让他放心。但事实上,那看似玩笑话的背后,是她扯落了一心窝的酸楚,胸口还隐隐作痛着。
所以,她不能再继续和他有太多的接触,否则,她怕她的坚强会闹出走。
见她双手揪胸的动作,他曾有五秒钟的担心和自责,但在见到她嘴角扬起漂亮的弯弧时,他暗自吁了一口气。
“刚才差点被你逼真的表情给吓傻了。”她应该是能释怀的,他想。
“那表示我的演技还不赖喔,呵呵。”吐吐舌,她有些小得意。
逼真不是因为她的演技不错,而是真的痛。
“对对对,你可以得最佳女主角奖了。”走近她,揉揉她的头,以示鼓励。他这才发现她长得好小一只,她都是用她这小小的肩撑起那么多事吗?
思及此,他又是一阵心疼。
所以,他会继续用着好朋友的身分,帮她撑住她的世界。
“需要帮你收收惊吗?”她双手交握在身后,左右轻摆着身子,看起来有些稚气,但很可爱。
雪擎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就是一个大问号。“收什么惊?”
她又跳离他们的话题了。
“就是你刚才说你差点被我吓傻嘛,那受了惊吓就要收惊啊。”转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她对他要了心机。“我可以免费帮你收惊喔。”
“你会?”他双手环胸,有趣地看着她。她是又想到什么啦?怎么老觉得她的反应和田心考常有异子常人的时候。他实在很想知道她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嗯。”点点头,然后脸颊开始泛红。“我……我可以抱抱你,让你不惊不怕,就像妈妈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娃儿那样喔。”她的心机就在此,就算他不喜欢她,但只要能让她抱一抱他,一秒钟她也就知足了。
他静静望着她,想伸出手,却又犹疑不定。
岱吟很不安,也很尴尬,女孩子主动开口说这样暧昧的话,很不妥吧?但是现在不抱抱他,她伯她会在时光的流逝中,不小心遗忘了他,所以她一定要牢牢记住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的味道。
“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硬着头皮,红着脸颊。
唉呀,反正话都说了,那就豁出去了啦!
“那……那我要抱你喽?”见他不出声,也没有任何反应,她只能迳自说下去。
“我真的要抱你喽?”她又问。
“钦,我是说真的……我要……”连着好几个“我真的要抱你喽”之后,她未能说完这句话,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中。她有些意外,脸颊上出现两抹红,整张脸更是显得娇艳万分。
暖热的体温、厚实的胸膛、有力的心跳,还有一些些他打球过后留下的咸咸汗水味……满足的笑容在她脸上显现,她甜腻得像是要被化掉的棉花糖一样。
原来……原来被喜欢的人抱着就是这种感觉啊!她终于懂了,所以,应该是没有遗憾了吧。
他的体温比她的高一点点,他的胸膛比她的硬实很多很多点,他的心跳……咦?他的心跳好像和她的差不多快,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耶。一笔一笔,她把他的一切画在心田,很深刻、很深刻,深刻到她知道自己绝对
忘不了。
她忘不了,那么,他呢?
怯怯地伸出双手,抱住他宽宽的腰,紧紧地、紧紧地……如果这么一个紧紧的拥抱可以把她的影像烙印在他心里,那么,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他都会记得她吧?
会记得吧?他会记得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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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第五天不见岱吟了,距离上次见到她,是五天前的星期日,也就是在篮球场把话说开来那天。
自那之后,她不但未进学校一次,就连他跑到她家去按门铃,也没人开门回应,更别说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了。这个时候雪擎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想念她,想念得紧。
他问阿东,阿东没有她的消息;他问小晴,小晴也是一样的答案。他很担心,却又找不到其它能够联络到她的方式。他开始认真考虑要是岱吟出现,他一定要办支手机给她。
他站在平日岱吟最喜欢站的那个位置,这里的视野还不错,向上看是蔚蓝的天,是希望;向下看是一整排的凤凰树,是生机;前方是男同学最爱斗牛的球场,是活力……难怪……难怪每当下课休息十分钟的时间,她要是没趴在桌上补眠,就是站在这里吹吹风。
他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想起那日她说的故事,也想起她红着脸颊,开口说要用拥抱来帮他收惊的表情——带着丝丝不安、些些羞涩,有些俏皮、有些可爱,也……也让他心动。
是的,岱吟确实让他心动,这和小晴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国中、高中时,每个学生无论男女,多少都会崇拜某个特定的老师,很神圣,但遥不可及。小晴之于他,大概就是处于这种地位。
人的一生当中,总会有一两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可以玩在一起,也可以吵到翻脸,甚至是打架。虽然很平凡,但少了对方,却像是少了只手或脚一样,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变得别别扭扭。岱吟之子他,就是这样的地位。
虽说他和她不是真的青梅竹马,但不见她多日,他就像是掉了一个珍贵的东西一样,让他有些闷、有些失落。
“岱吟,你跑去哪啦?”阿东突然出现的嚷嚷声,让雪擎回过神来。
他寻着阿东的声音,看见岱吟从走廊那端慢慢朝这走近。
她今天没扎马尾,让头发直顺地披在肩上;且一改平日的衬衫、T恤,加牛仔吊带长裤的休闲穿着,换上一件纯白色滚荷叶边的及膝洋装,双腿前进的时候,裙摆摇摇荡荡,为她多添了一丝成熟,少了以往的稚气。
“我去办一点事。”他听见她清丽的声音从那端传来。
然后,他见她走到阿东面前,对他说:“阿东,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们可以聊聊吗?”
之后,阿东果真和她肩并肩一起离开,直到两人身影都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忽略他?她真的忽略他!连一声招呼都没?会不会是她没看见他?
不可能啊,他距离阿东顶多十步远而已,她就算近视也没道理没看见他呀,何况她视力很正常。那么,她是故意对他视而不见喽?是因为那日他的拒绝?可是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那……她是为了什么?
心中浮起一堆问号,雪擎怎么想也想不透。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阿东气喘吁吁地从走廊那端跑来,然后,在他面前站定。
“她……她说……她说她是来辞行的。”阿东弯着身,喘得跟什么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辞……辞行?”雪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震撼到只剩下重复阿东说过的句子的能力,就像牙牙学语的小娃儿,只会重复句尾的词。
“对!”喘,阿东他还在喘。唉唷,都快窒息了啦!“她要搬去台北,等等就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