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了好几次,才听见对讲机出来段其昱支吾的声音。
这小鬼,又在搞什么?
我打开公寓大门,和董颢剀一起把最后两个大箱子搬进来,才看见段其昱匆匆忙忙跑下来。
他看见我,脸上露出欣喜的样子,正要说话,我忙指着摆在楼梯口的箱子说:「小心——」
已经太晚了。
他一脚绊在箱角上,整个人向外扑。还好我站得最近,及时接住了他,才没让他难看地趴倒在地上。
「走路要看路。」
我好笑的说,他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两手紧紧揪着我后背的衣服,满脸通红地挣扎着站好。
董颢剀刚刚停车回来,看见我们两个在楼梯口的蠢样,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他一手拉起段其昱,一手拉开我,粗声粗气的说:「你这是干嘛?!」
我按在段其昱肩膀,笑说:「这就是其昱,其昱,这是我的朋友兼同事,董颢剀,出了名的八卦加花心。」
才说完,我怎么就觉得两人眼里好像要擦出火花?
我忙指着地上大大小小的纸箱说:「其昱,帮忙把这些都搬上去。」
「这些是什么?」他惊讶的问。
我苦笑的回答:「拆开你就知道了。」
他弯腰拿起一个箱子,抬腿上了几步楼梯,突然转头小声跟我说:「对了,云烽,家里来了两个女人。」
我愣了一愣,一时转不过脑筋。
两个女人?谁啊?
「我也不知道,我跟你挂了电话后没多久,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我听他这么小声的说,直觉好笑。
董颢剀抱着最大最重的箱子跟在我身后,插嘴催促:「你们两个能不能走快点?这个荧幕很重啊!」
这两个人好像天生不对盘还是怎么的,我笑着推开门,就见客厅里两个女人同时站起来。
「妈,姊?」
我就是猜破脑袋都想不得,两个女人居然是在加州再婚的母亲,和婚后搬去芝加哥的姊姊!
「你们……」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们不是只有中秋节和新年时才会回纽约的吗?我记得今年的中秋节好像是在一个多月后?
母亲倒是很亲切地拉着我的手,说:「咪咪,怎么?不记得妈了?」
「妈!」我急忙放下手里的箱子,拉着她往沙发上坐下,困窘得要钻洞了,「你能不能别叫那个小名。」
段其昱一脸想笑又强忍着的样子让我百年难得的脸红起来。随后进入的董颢剀也放下手里的大箱子,满脸惊喜的和我姊姊母亲握手,笑说:「伯母,大姊好。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探望阿烽了?要不咱们现在出去开一桌聚聚?」
姊姊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还是颢剀懂事,你这臭小子一看我和妈就黑了脸。」
我很不服气地争辩:「我哪有黑脸,是被你们吓的。」
母亲瞪了我一眼:「咪咪不是我说你,你怎长这么大还不懂说话,看小剀多贴心,你啊,长多大都是这么毛毛躁躁的,难怪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妈!」
我这下可真是有气无力了。
「不许再叫我咪咪!」
姊姊笑着上前解围,说:「弟,我们干坐了半天,又不知道你把东西都清理到哪去了,快给我们弄点茶来。」
我瞪了还在和我妈说话的董颢剀,牙齿恨痒痒的,这家伙,就知道拍马屁,每次我妈看见他比看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还高兴。见鬼,这人怎么这样有女人缘?难怪刘德威总是笑他上到没死的奶奶,下到刚出生的女婴都逃不出他抹了蜜的嘴。
我走进厨房,一直被冷落的段其昱也跟着走进来。
「她们是你妈和姊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好。」
我哼了一声,从柜子里搜出茶叶罐和茶具。
他又问:「为什么她们叫你咪咪?开始她们也是这样问我的,我以为她们是走错了门,可她们又有钥匙。」他忍着笑偷偷瞄向我。
我没好气地拧开炉火烧水,手里继续清洗这些自从家里的女性都搬出去后就没用过的茶具。
「我以后该叫你咪咪好,还是云烽,还是阿烽?小烽?云云?」
看着段其昱一脸捉狭的样子,我真想把他的头按进洗水槽里。
「云是我的姓,你别乱叫!」
我不客气地突然伸出湿漉漉的手摸乱他的头发,他笑呵呵地躲开,继续追问:「那为什么你妈叫你咪咪?」他忍着狂笑的冲动,很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翻,还以非常困惑的态度说:「你绝对比真正的猫咪大多了!」
第一次知道这小鬼身体里也有做恶的因子。
真想拿起茶壶盖敲死他!
「说嘛,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他硬拉着我的手臂乞求。
小孩子果然很能缠人。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因为我小时候像猫。」
「就这样?」他不可置信地继续追问。
「对啊。你现在知道了就可以闭嘴了。」
「知道什么?」董颢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一看,他吊儿郎当地依在门口,我就觉得脸上的肌肉在抽筋。
「少摆出这种姿势,你不是在陪我妈她们吗?跑进来厨房干什么。」
我记得他的总是挂在嘴边的名言:君子远庖厨。
董颢剀懒洋洋的一笑,说:「还等你把水煮出来呢,你妈和大姊都走了。」
「走了?」
我吃惊的问。她们不是才到纽约吗?
「对啊,她们还要去找旅馆。这次来得匆忙,她们什么都没有订,你这又住了个寄宿的小鬼,她们两人就只好去住旅馆喽。」
可恶,又替我自作主张。
「她们走了多久?」怎么都不来和我说句话就走了?
「就刚刚离开的。」
「你要去哪?」董颢剀一手拉住我说。
「追她们回来。」我瞪了他一眼。「我可以和其昱挤嘛,反正我的床大,妈她们可以留下。」我说着就要出去。
他还不肯松手。
还是段其昱机灵,侧身转出去了,说:「我去追伯母和姊姊回来。」
董颢剀脸色古怪地看着我,久久才放开手。
我看着他神色不是很对劲,反手拉着他问:「颢剀,你最近是怎么了,真的很不对劲,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们说。大家都是这么久的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也许我们可以帮忙。」
董颢剀勉强的笑了笑说:「不,没什么。我可能是太累了,这几天赶着设计图弄的。我看我还是先回家。」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现在想想,好像是从段其昱搬来后开始,我就不常和他们两个出去喝酒坐吧,是不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果然不是个称职的友人,居然连最好的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也许该问问刘德威,那个家伙应该知道的吧?
***
幸好母亲她们拧着两箱大行李够抢眼,再加上傍晚时分我家附近很少出租车,段其昱在两条街外的大马路边找到她们。
「妈,你别一声不说就走,我这里有地方,何必花那个冤枉钱住旅馆?」
我接过姊姊手里的行李,段其昱已经把母亲的行李搬进我的房间里。
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妈没有事前打个电话来说清楚。」
「妈和姊姊住我房间好了,我和其昱挤一挤,没问题的。」我转头对从房间内刚刚出来的段其昱说:「是吧?」
段其昱有点羞涩的回答说:「伯母,姊姊,你们就留下来好了,我和云大哥挤一下不算什么。」
姊姊感叹地摸摸我的头说:「咪咪长大了,果然懂事多了。」
我马上瞪了她一眼,其他两人却在偷笑。
「好了,你们自己去弄行李,我要下去买饭。」
楼下餐馆的刘师傅知道我母亲和姊姊回来,特意做了他的拿手好菜让我带回去给她们尝尝。
特制的炸豆腐泡,红烧鳝鱼,和八宝饭。
我把东西放进碟子里端上餐桌,立刻惹来母亲和姊姊的惊叹。
「又干嘛?」我把盛了饭的碗递给段其昱。
姊姊再次感叹:「我以为我们走后,这家里一定会被你弄得跟垃圾回收站一样,结果,一进门,干净得让我和妈都以为走错了门。看了好几遍门牌,还以为是走错了街呢。」
母亲心有戚戚焉地连连点头。
真是的,这也有好感慨的。
我低头吃饭,懒得理她。
母亲看着手里的碗筷,也加入感叹的行列:「对啊,妈想,你姊嫁了人,谁来帮你洗碗做饭?每次回来我都怕开门会看见人干挂在床上。」
我这一筷子的饭,真是吃也不是,放下也不行。一旁的段其昱早就低头闷笑,拿着碗筷的手抖动地厉害。
我看着火大,一把拿下他的碗筷放在桌上,黑着脸说:「笑完了再吃!」
「对、对不起……」段其昱努力咬着牙,强忍着一脸笑意,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笑笑笑!
可恶,这一顿晚饭在母亲姊姊和段其昱的欢笑声中渡过。
母亲最是可恶,一路揭我小时候的糗事,姊姊还在一旁补充,完全把我当作了三岁的小孩。我就算有什么形像都在这两个女人的嘴里粉碎了!
「妈,姊,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不耐烦地看看墙上的挂钟。
「明天其昱还要上课呢,你们也有地方要去吧?」
母亲和姊姊好不容易止住笑,连连点头,姊姊说:「对啊,小烽也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好玩,真可惜。你就快给我们找个女朋友,生个小云烽给我们玩玩吧。」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这才是你们的真正目的吧?」我交叉迭着手在胸前,不客气的说:「如果是相亲就免了,我绝对不会去的。」
母亲微微笑着摇头,说:「你啊,老大不小了还是这样。你放心,我们来不是为了你。」
姊姊插嘴说:「是妈的一个朋友啦,她女儿要离婚,她现在住院不能来,就托我们过来看看,她女儿那个律师还是我老公介绍的。」
我一听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就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那你们慢慢弄去好了。明天我还有事要做,不必让我带你们逛纽约了吧。」
姊姊宽大的说:「好了好了,就知道你怕麻烦。」
这一晚我和段其昱挤了在一张床上,心里直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买大一点的床。
他炙热的身体紧紧贴着我,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直酿造着笑意。
我背对着他,闷声说:「睡就睡,别笑得像傻瓜一样。」
段其昱趴在我肩膀上,笑嘻嘻的说:「我在看你哪里像猫。云咪咪,云咪咪~~」
我脸上骤然发烫。
「闭嘴!睡觉去!」
他乖乖地躺下,我还是能感觉到他颤动的身体,不时轻轻碰到我的后背。
「云咪咪--」
「闭嘴,再叫我就把你扔出去!」
「……咪咪……呵呵呵呵……」
真是气死我了!
嘴角不禁泛出一抹笑意。
***
我上班时拚命打哈欠,董颢剀连连看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过来问:「你怎么了?」
「昨天和小鬼挤了一个晚上,床太小了。」
董颢剀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他微愣一下,才迟疑的问:「那……」
我挥挥手说:「今天我要早走,趁老妈她们没有回来前补补眠。」
他拉住我的衣袖说:「那个小鬼没怎么样吧?」
我已经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只想回家睡觉,也没察觉他问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
「还能怎么样。」
笑了一个晚上!我想起来就咬牙切齿,都怪妈,没事在别人面前提那个我早就忘记了的小名干什么?
董颢剀不自然的笑了笑,说:「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家好了,你这样子,小心摔进地铁。」
我本来要拒绝的,可他已经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麻烦你了。」
我带着歉意的说,他把车开出停车场,淡淡笑了一下。
车内沉默的气氛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
奇怪,以前也常坐他的车,怎么从来没有觉得「陌生」?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窗外景物变幻,从高楼大厦的建筑群变成正在换季的植物群。
「颢剀,我们要去哪里?」
我看着渐渐远离的建筑物,高速公路上的车辆也变得稀少,路边出现了大片的芦苇群,公路的左手边是渐渐开阔的水面,不时有一两艘小游艇缓缓飘过。
车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弯,前面就是白色的沙滩,几只海鸥在天空中滑翔。
董颢剀熄了引擎,掏出一包烟递过来。
我抽了一根,他很默契地为我点燃,然后自己又抽了一根,打开车窗,让缭缭的轻烟飞出去。
车内没有因为湿冷的空气流入而减轻压力。
「烽……」
他从来都是喊我「云烽」,极少听他这样叫我,让我心头打了个突。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怎么办?」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古怪的问题。
「那就制造机会和她约会。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吗?」
他无力地把头枕在方向盘上,任凭手中的烟燃烧。即使我再迟钝,我也大约明白了。
「你一定是很爱她吧?所以才没有办法和她交往?」
董颢剀叹了一口气,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已经很多年了,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
「是谁?」我很好奇,既然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他还真忍得住没有出手,那一定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
「……」
嘀呤呤——
我吓了一跳,摸摸腰间,果然是我的手机在响。我抱歉的笑了笑,打开手机的一剎那,我似乎看见董颢剀眼中掠过了一丝失望。
『咪咪--』
什么?!
我马上皱起眉头,严重警告手机那端的家伙:「其昱,小心我打你的屁股!」
『嘻嘻,我正在装你买回来的电脑,好像有些连接线弄错了,你能提早回家帮忙看看吗?这几篇作业明天就要交的,一定要用电脑做出来。』
「你当公司是你家开的吗?我哪能说早回就早回。」
这小子,都把我当工人使唤了。
『骗人,我打电话到你公司,人家说你已经下班了。你在哪?』
呃,这小鬼……居然还敢追问。
「颢剀正在送我回家——」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他大叫:『从公司回家的路没有这么远吧?你开车开了四十多分钟还没有到家?』
啧,他怎么这么麻烦啊?!
我对着手机没好气的说:「小鬼,大人的事别问那么多。我现在就回家。」
我关掉手机,对着董颢剀苦笑说:「麻烦你送我回家,免得这小鬼把新计算机给拆了。」
董颢剀古怪的笑了笑,发动引擎,说:「你还蛮宠那个小鬼的嘛。」
「哪有。」
我并不觉得我对他和对别人有什么差别,只是因为我是他的监护人,而他又住在我家而已。
他只是一个需要人关心的孩子。
***
「回来的好慢。」
段其昱见我开门进来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