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颢剀好像是专门等我出来般,已经在公司门口站着,对我笑说:「怎么,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我剎那间有股冲动,想和他说其昱的事情,可是张开了嘴,却只是一抹苦笑。
算了,这种事怎么可以到处说呢?
「姊又逼我找女朋友了。」
董颢剀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想来也是,你都二十七、八了吧?你有初恋过吗?」
我立刻白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我明年才二十六。」
倒是董公子今年已经28了,所以他老爸才那么急,赶着他去相亲。
董颢剀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呢?论长相,你可是帅哥一个,论三高,你也不算低了。」
我叹了口气,无奈的回答:「看不到顺眼的。」
「怎样才算顺眼?」
他干脆搂住我的肩膀,我不自在地动了动,尽量不着痕迹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我不喜欢和别人靠太近,就是多年的朋友,我很多时候都受不了他这种过分亲切的举动。
董颢剀理解的放下手,插进裤兜,和我走进电梯。
「就是那种一看了就有『是这个人了』的感觉。」
董颢剀当场很不给面子的笑出来。
「我、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迷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他笑得前俯后仰,就差没抱着肚子狂笑。「你这个活宝,哈哈,难怪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在大学里还有人打过赌呢,哈哈……」
我问他赌什么,他却只是笑没有说。
算了,问他等于白问,我问刘德威还来得更快。
下到停车场,他拉住我问:「今晚还在我家过夜吗?」
我犹豫了片刻,摇头说:「不了,昨晚打搅了你,实在是太不好意思。」
「那,家里的事解决了吗?还是你打算住酒店?」
「我想还是回家,如果连自己家都呆不下去,那岂不是很可笑?」
「我早跟你说那个小鬼是个麻烦……」
我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这件事和其昱无关,你别乱扯了。」
一天之内听到两次这样的话,不好的心情又被勾起。
董颢剀摇头轻叹,「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多了吗?」
我警觉地问:「是不是我姊和你说了什么?」
他露出无奈的神色,我心里已经明白,怒火突然直线上升。
「你别管我家的事。」
「你不觉得你对那个孩子的关心超乎寻常吗?还是让他们处理吧,你根本没有必要替别人养孩子啊。烽,好心乐于助人是好的,可也别被人利用了。」
他说的话和姊姊的同出一辙,我十分肯定他多半被姊姊洗脑了。
我甩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别管这件事了,我自有分寸。」
「烽!」
我无视他的叫唤,径自上车发动引擎离开。
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说是为了我好,说我肯定是被人利用了。我真的是想帮助其昱,从来没有想过被人利用或是替人养孩子的事情。
也许我的确是个笨蛋,也许我真的是被人利用了。
那又怎样?
依旧不能改变我的心意,真的很想帮助他,希望在雨中为他送上的伞,在迷失的道路上牵引他……那日在雨中落泪的男孩,心痛得让我难以释怀。
我……
我气恼地直想捶手中的方向盘。
心中这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结果我还是从学校门口接了等待已久的其昱回家。
母亲和姊姊当然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她们僵硬地连笑容都挤不出来,分明是看不起其昱。
想起前天还对他笑脸相言,一知道那混帐女人编造的事实后,居然摆出这种脸色来。难道她们就不想想,其昱还是个孩子,他也是有感觉的,这么对待他,他心里能好受?!
吃过沉闷压抑的晚饭后,我让其昱回我的卧室。
母亲和姊姊几乎同时向我投来责备的眼神。
「妈,姊,没事的话我想早点休息,明天我还要早起上班。」
我赌气般扔下一句就想走。
「咪咪,你给我坐下。」
母亲说不上是和颜悦色地指着沙发要我坐下。
「明天郬韵和她丈夫要听法庭判离婚,你跟我们一起去。我说就是一次把话说清楚,大家以后就是见了面也不会尴尬。」
我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咪咪啊,」母亲换了一副温柔的口气说:「不是妈说你,明天事情搞清楚了,你就把那孩子送回家吧。再怎么说,留人家的孩子在这不怎么好,而且……」
母亲犹犹豫豫的不知想说什么。
「他是个同性恋!」
姊姊突然从旁冒出一句。
我也火大的站起来,「你们哪只眼睛看见他的是同性恋了?就凭那女人说的?明明是她老公想非礼其昱!」
「你又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就凭那孩子的片面之词?」
「这话我也想说!你们又怎么知道那女人说的是真话?就因为她是你的干女儿?你们对她认识有多少?不就是妈的朋友那几句话吗?!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有多疯狂!如果不是她,其昱怎么会被赶到我这里避难,有家不能回,一回去就被说闲话,连他父母都不愿意要他,直往亲戚那送!结果呢?!」
姊姊狐疑地看着我。
「小烽,你在说什么?」
我顿时惊觉自己失言,马上抿紧嘴角,赌气似得别开脸。
母亲语重心长地继续劝说:「咪咪,妈妈是怕啊,同性恋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就完了。好好好,我们先不说人家是不是,可妈担心啊。」
原来她们真正担心的是这个。
「我明白了。」我冷声说,「你们愿意怎么想怎么说都成,除非其昱他爸妈亲自来领回他,不然我绝对不会送他走。」
一想到其昱再次被像包裹一样被转折地送来送去,我就不禁为他痛惜。他倒底经历了多少次转送最后才被「送」到我手里?段晴天和我只不过是在一起上过几堂课,点头朋友的关系,能让他硬着头皮往我这里硬塞人,我想他也有他的难处,自己要结婚了还被硬塞了一个后面跟着麻烦的孩子。不论段晴天是怎么想,是怀着什么心情把其昱送来,我都不会把他再送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母亲也好,姊姊也好,董颢剀也罢,都不能让我改变心意。
如果你们认为他是个累赘,就让我来保护这个孩子,直到他能自己展翅高飞。
虽然她们还想继续说,可我已经不想再听,我和母亲姊姊说了声「晚安」就走了。
关上卧室门,就看见其昱拿着笔,坐在书桌前似乎刚才一直在做功课的样子。
「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情和你妈妈姊姊吵架。」
我知道,他根本没有,我们的话他都听见了。
他低垂眼帘,半侧脸隐藏桌灯的阴影,我端起他的脸,轻声说:「你别又哭了。」
「没有。」他闷声回答,「其实我可以去我阿姨家,阿姨从小看着我长大,他们不会介意的。」
「你阿姨住哪?」
「她在皇后区有租房,我可以先到那边住下……」
「看着我说,其昱,你阿姨住哪?」
他的睫毛跳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在他的裤子上。
「不要骗我,我都知道了。晴天他跟我说过,如果连我都不能收留你,他真的不知该往哪送去。」
我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他非要这么倔强逞强吗?
「你就不能把我当作可以信任的对象吗?不要担心,你绝对不会吃垮我的。」
他终于肯抬头看向我,猛然抱住我。他的手臂异常有力,紧紧地捆住我,有点挣不开。
「喜欢你,是真的。」
他闷在我的肩头,低声说出。
「我知道。」
那天夜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他紧紧搂着我的腰睡着。
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动。
淡淡的渗透心头……
第七章
早晨,母亲和姐姐脸色阴沉地看我和其昱走出卧室。
我去弄厨房早点,其昱尴尬的和她们说了声「早安」,他大概也发觉了母亲和姊姊对他的不友好。
我拿着锅铲走出来,「其昱,赶快洗脸刷牙,早餐拿着路上吃,一会儿我要陪她们出去,没空送你上学。」
「啊,好。」
他如蒙大赦地街道浴室,等他出来时,我已经把土司培根做成三明治装好,再加一盒牛奶放进纸袋内递给他。
「谢谢。」
其昱脸上微红的接过纸袋,拿了书包离开。
母亲和姊姊一人端着一杯咖啡,四只眼睛瞪着我。
「你……」
姊姊开了口,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她闷闷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冷淡的说:「十点开庭,我们现在去刚好。」
气氛低劣到极点,以至到了法院时,我们三人都没说过一句话。
吴郬韵身边站了三个男人,母亲和姊姊向一人迎上去,握手,露出笑容对我介绍:「这个张律师,人家是从常春藤大学毕业出来的高材生,如果不是熟人,他还不肯轻易接case呢。张律师,这是我儿子,小烽。」
我和男人握握手。
他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我觉得万分刺眼。
对面站的两个男人显得更加拘束,其中一人说:「一会儿就轮到我们了,张律师,还有什么需要确定一下吗?」
「不,没有了,我相信吴女士已经非常满意了。」
我猜那人就是吴郬韵老公的律师,那么他身边的瘦削男子就是吴郬韵的老公?
他长得很清秀,脸上带了一副金丝眼镜,身材不是很高,属于那种文弱书生的样子。他双手绞在一起,白色的指尖紧紧捉着皮肤,总是低着眼,不敢正视任何人。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强奸另一个男性?
我终于明白姊姊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看见这人,谁会相信段其昱的话。他一看就知道是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其昱站在他身边,恐怕比他还略高一点,这个……
我心里也开始困惑起来。
「……郬韵,我……」他阴声细气的说,却招来吴郬韵的一个白眼。
「你不用解释也不必向我道歉,女儿我自己能养,你只要在女儿过生日时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的对不起,我根本不希罕!」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母亲和姊姊忙拉着她走到一边。
「和这种人生气还不别到自己,郬韵,来我们到这边坐。」
张律师的手机适时响起,他说声「抱歉」也躲一边去了,宽大冷清的走廊上只剩下我们三人。
我想找个借口溜开,瘦削男人却对我说:「请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打扰你五分钟的时间吗?」
他的声音细小得跟蚊子似,不知是因为感觉惭愧还是生来就如此。
他身后的律师似乎不赞同,可被他的眼神哀求,只好拍拍他的肩膀,默然走开。
我和他走到一个楼梯拐角的地方,他似乎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他还好吗?」
他,指的是其昱吧。
我点点头。
「我知道郬韵她做了很多过份的事情,我没能阻止……」
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我担心的问:「你,不要紧吧?」我觉得他好像随时会昏倒。
他没有理我,继续说,语气变得急促不稳。
「我只是想对他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知道对自己的学生有那种念头真是该死,可是……」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带着绝望的痛楚,连我这个外人都不忍心指责他。
「这些话我已经忍了许多年,如果再不说出来,也许我会疯掉。」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沉重的语气压得我都有点难受了。
「我,是个同性恋。一直以来就是,可我从不敢对父母说,怕伤他们的心。在和郬韵结婚前,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男友,可是逼于无奈,我选择了亲人和女人。我到现在都还在后悔,如果我没有结婚,一定不会发生这些事情,搞得大家都不快乐,弄得自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哪还有脸见人。」
「郬韵对我非常好,我真的很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可是,我心底还是爱男人多一些。本来一切都隐藏得很好,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他长得和我分手的那个人很像,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我就不知不觉地沉迷下去。没有人明白,每次我看见他是需要花多大的努力才能压制心中的感觉,我有好几次想换学校好了,但又想,再看他几眼就好了,然后我再离开。」
连我这个没有谈过恋爱的人都能感觉他那种无奈挣扎的心情,我想,他根本没有必要对我说假话,可是——
「你对我说道些有什么用呢?你该道歉的人,应该是其昱吧?」
他凄苦地笑了一下。
「我没脸见他,我是个懦弱的人,没用的人,你怎么看我都没关系。我的道歉,请你转告他吧。这件事完结后,我就会离开纽约,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他还想说什么,他的律师却在身后叫:「轮到我们了。」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和我握手,可手却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谢谢你。」他说,然后就匆匆走向律师。
我没有跟他们进去,倒是母亲和姊姊一脸不痛快地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你和他说了什么?」姊姊劈头就质问。
「没什么。」
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也不想和她们争执。
「那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傻傻的听他两句就相信他。害得郬韵这么惨,还有脸出现。」
母亲示意姊姊别再说下去了。
「小烽,我们叫你来就是让你看看,现在你该相信你姊的话了吧。那个孩子……还是不要还他拉上什么关系的好。不是妈不相信你,现在这社会,什么骗人的把戏没有,妈就怕你吃亏啊。」
说到最后,还是想我赶走其昱。
我心烦意乱的说:「我要赶去上班,你们有什么事就打手机。」
走出阴沉沉的法院,到最后我还是没有问那男子的名字。摸了根烟出来,我才觉发现昨天刚买的烟盒已空了一半。
这几天好像烟瘾变重了。
我想了半天,始终觉得摸不着头脑。午餐时间,我约了刘德威出来。
我想,他在我们三人中总是最理智的一个,反正连董颢剀都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对谁隐瞒。
结果等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他只是摇头。
「颢剀说过了。」
我就知道!
他抬手阻止我,「不过没有你这么详细。」
就说嘛,董颢剀也是从我姊姊那听来的一知半解的事情。
「其实我觉得你是太专注在段其昱身上了。你不觉得自己最近只要一提起段其昱的名字,就像竖起毛的刺猬一样?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也许措词用语让你觉得他们好像排挤段其昱,其实大家都是担心你,怕你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