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过的呀!就在你出走的第一年,义父出海去寻你,找上少林了,跟他们切磋过的。狂僧出战,当时把义父的右背伤著了,现在还留著老大的一个疤呢!」
狂僧的血性与凶残也是从那时候露出端倪,可惜少林寺的僧人慈悲为怀,还是养虎为患了。
「你怎么不早说!」
这下蓝如烟真的坐不住了,一跳比刚才还高,咬牙切齿地看无辜微笑的海千帆,恨恨地啐了一口,火烧屁股似地一阵风去了。
出门还差点撞著看见这边商谈良久,捧著新茶送过来的侍卫。
「海帮主,蓝令主他?」
刚刚的喷火美人简直美得令人炫目,虽然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尤其是男人的过多关心,但仍是忍不住会把眼睛投向那一朵光华炫目的火焰花。
「他没事。或者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不如与我到内帏再谈谈?」
海千帆欠身接过他手上的茶,突地抬头一笑,笑容虽淡,却看得那青衣侍卫心头一跳。
那平凡,因为脸上带伤甚至显得丑陋的男人,这样一温婉地笑起来,居然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
浓似春云淡似烟,就连他脸上的疤都成了一种妖异的吸引。
「我……想知道。」
青衣侍卫突然觉得喉头发干,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就这样失魂落魄地跟著那—抹淡青的身影闪入挂著重重帏帐的寝宫去了。
第十五章
淙淙的流水声出自一个小山谷。
整个绿茵环抱的山谷都弥漫著一股沁人的香气,这香味经久不散,并且变化无穷,似乎是因为谷里有人练香才产生了这馥郁的香气,仔细看时,幽渺无边的紫雾笼罩了整个山谷,几座不熄火的药炉边上正有人挥汗如雨。
山谷中有一间毫不起眼的草堂,一个衣著华丽、行动动间都透出沁香的男子已久候在堂内,走近门边接过了下属送到的事物,转身恭敬地把刚刚接过的香呈给上座一个头上点著戒疤的胖大和尚,低声道:「铁大师,您闻闻是这香味吗?」
「嗯。」
那淄衣和尚接过,放到离鼻端三寸处深深吸气,闭目不语,似在细品这盒香中的香味。
「怎么样?」
堂下侍立的华服男子却像是有点等不及了,候得一刻,又小心地低声问道。
「不对!」
那胖大和尚双眼—睁,虎目中精光霍霍,—双眼眼白处是红的,黑仁却是小小一点,骤然一看却是一双血眼,好不骇人,顿时把那华服男子吓得倒退了几步。
却听他道:「这个香气是没错,可是你身上的香太浓了,坏了这淡雅香气的味儿。」
「这……是!在下明白,在下马上退出品香堂,我会吩咐他们放下净香纱,让您好好的独亨此香。」
原来这华服男子便是天香教的教主香馥玉,他虽然请到狂僧铁沙帮忙,自己却也不见得好过。
这狂僧生性凶残,在少林方丈座下听讲佛经二十年,居然连佛性都化解不了。多年来杀生屠戮之孽也让他患上了耳鸣心悸的毛病,就算独自—人处静室之中,也仍觉得眼前有向自己讨命的怨魂恶鬼,鼻端嗅到的是血腥气息,耳中不停传来叫喊嚎哭,心绪无法宁静。现在唯有天香教中的「天净沙」这种香气能令他享受片刻安宁,他找上天香教时,教中上下是欣喜若狂,本以为是得一个有力助手,称霸武林指日可待。不过半年下来也为此吃尽了苦头,这狂僧的性情阴晴不定,为人又极是暴烈,自从他来了天香教后,虽然帮助天香教收伏了邻近几个小帮派,可也弄得教中人人自危,现在更是除了教主之外没人敢接近这狂僧一丈范围内——就生怕他突然又觉得看谁不顺眼,或是硬说别人身上的香味让他感觉不舒服,立马翻脸痛下杀手。
天天都得承受这极大压力的香馥玉这下也是有苦说不出,虽然这想法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可没想请神容易送神难。
要不是这狂僧的武功高到他拍马都赶不上的,还真想杀了他以解决帮里的祸患了。
尤其他的鼻子也灵光得很,想在香里搀上一味毒粉也是不可能的。对他的攻击如不是一举奏效,恐怕他会强上十倍百倍地报复回来,没有必胜的把握,天香教还真是只有任他鱼肉的份。
好歹也算一帮之主的香馥玉垂手退出品香堂,亲自把拢于门楣上的净香纱放下,面对同是一脸惧色迎上自己的教众时,只恨得把牙咬得「咯咯」响。
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不好过呀!
本来教里还有几个胆大叫嚷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欲采取行动,可不幸目睹了一个调香师战战兢兢的一个不小心,弄坏了这狂僧等著要的香科,然后就被他分别抓住两只脚高高举起,力大无穷的双臂这么一分,那人活生生地从中撕裂。—阵腥风血雨,原属于活人的内脏扑哧扑哧的四下乱飞,当下只看得咋舌不下,呕吐不己,大都被吓破了苦胆,再也无人敢出面驱逐帮中的这一祸害了。
「教主!」—群人相对长叹短吁,没个良策,正想著这日复一日捱下去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一位看守天香谷谷口的小喽罗匆匆而来,却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六扇门找上门来说要缉拿少林叛徒狂僧并剿灭助纣为虐的天香教?快,快迎……」——真是鲜少见自家要被官府灭了还有天香教教主这般欣喜的!
见到教众们的脸色都怪怪的,香馥玉忙咬了舌头,硬把说出门的话拗成:「引……引他们到品香堂。」
让他们与狂僧拼个你死我活去吧!
奶奶的,这些教众们是对狂僧敬而远之了,全推他出头。硬著头皮成为了教中唯—与狂僧正面接触的人,可不知道他这教主当的,每时每刻都过的是提心吊胆的生活啊,晚上睡觉都不安稳踏实,早上起来最宠的第七房小妾总可以在被窝里找到一大篷掉落的头发。照这样下去,他还未到不惑之年就要变成秃头了。
为了他的性命和长久的安稳日子著想,他再也不想实现什么称霸武林的野望了!
无论是杀了狂僧还是毁了天香教,这个代价他认了!
***
「你是说他们全无抵抗?」
云飞扬站在谷外最靠前的位置,听到先行探入谷中的兄弟回传的消息,倒是有点吃惊。
来之前他想好了各种可能,包括天香教的人以香气在空气里撒播毒粉,连应付—时可用的防毒面巾都备下人手—条,却不料得来的这样一个结果,倒是叫人更担心其中有诈。
从三年前的大破海天一色阁之役后,他被直接正式擢升为六扇门统领,上任以来一直也没出过差错,办事果断、善于用人,倒还真给他那当刑部尚书的爹挣脸,再也没有人敢说他是靠著父亲的关系青云直上的。
用段继勇的话来说,当初这云捕头看起来是这么喜欢小蓝的人,关键时刻都能当断则断,亲手把小蓝送进大牢。这种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取舍,这种道义担两肩感情放—边的精神,这还不够值得人敬佩么?
此次朝廷初次出兵涉及江湖事便派他出马,就可以看得出朝廷对他委以重任。
「天香教教众大多不知去向,连炼香炉被我们捣毁了都无人出战,看起来确是无心应战。」
不过倒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的人往—座简陋的草堂引,整个香气馥郁的谷中只有那附近一点香气都闻不到,四周严严实实的覆著轻柔但密实的纱布,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危机。
奉命先入谷探听虚实的捕快也著实纳闷,天香教这半年来积极向外扩张,不像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呀!
「那么狂僧铁沙呢?」
云飞扬怔了怔,对这消息也十分意外。
不过天香教教主经历的这其中辛酸过程不为外人所知,一时也揣测不出这些黑道中人的想法。
但有一点是得要记住的:虽然他们这次出马是奉密旨剿灭雄踞一方的天香教,然而打的名头却是应少林要求,帮助擒拿及处决少林的叛逆狂僧铁沙来著。这个人若是也不见了,那可就师出无名,朝廷这—剿灭江湖帮派的行为势必要引起江湖动荡的。
「这个……根据抓住的天香教教徒的供词,狂僧铁沙就在草堂里。」
不过那草堂的确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空气到了那个地方都显得凝重了好多,是以他也不敢造次,先回来禀报统领再说。
「那我去一探虚实吧。」
为首领而受人尊敬的原因,就是要在困难险阻当头时一马当先。
云飞扬紧了紧腰带,握紧手中的青锋宝剑,一步步走近在此时安静得近乎诡异的草堂,扬声道:「里面的可是狂僧铁沙?奉官府之命前来拿你,识相的就束手就擒。」
当然云飞扬也知道这只是场面话,但有些场面是不得不做给人看的。
扬声叫阵完毕,他的动作倒不再迟延,剑尖微颤已将挂在草堂前的白色纱纸挑开了一个豁口,人也从这豁口中直穿而入,一眼,就先看见在室中打坐的一个老和尚。
这和尚身形魁梧,偌大一颗光头上烧著六个戒疤,对著面前的一炉香闭目合眼,一副凝思的样子,倒有几分似高僧入定。
「你就是狂僧?」
云飞扬不太能肯定眼前这个看上去面目慈善的老和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心下暗自戒备,却没有立刻出手。
「出去,不要扰我静思。」
狂僧眼也没抬,只管静静的品面前袅袅散出轻烟淡雾的一炉香,现下他狂躁的心绪刚刚抚平,不想妄动杀欲。
飘渺的轻烟中,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绪。
这么多年来,自己杀了多少人,那些哭嚎日日夜夜响彻在耳边,就算是闭上眼睛也看得到他们血肉模糊的可怖面。佛性佛性,佛性要真的有用,为什么他还是恶梦不断?看到每一个人都像是来找自己寻仇的,要想不被人杀,就只要先出手杀人!胸臆间这股暴戾之气难消,开眼闭眼看到的人都是鬼,只有把他们杀干净了才觉得自己的安全的。
可是,他毕竟还是个人,杀了这么多人到底还是怕的,连求神佛都觉得他们不会庇佑自己,但这种天香教所研制出来的奇妙香气却可以令他拥有片刻的心灵宁静平和,在此时他不想出手杀人。
不过因为天香教上下都对他又恨又怕,所以官府出兵来缉拿他一事自然也没有人事先给他通风报信。
「……」
这一声低吼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叫人就想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话做。
他竟然能把佛门狮子吼运用得这么随心自如,云飞扬心下暗惊,知道这敌人不可小觑。
「头儿,怎么了?」
见云飞扬进去多时还没消息,担心这顶头上司有什么闪失,在此次行动中担任副官的段继勇看见里面也没多大阵仗,一使眼色,十来人四散分开,打算从四方破入这草堂,攻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等一下!」
一时没注意到自己的同僚们已经在外布下天罗地网,云飞扬在察觉四壁传来爆裂的声音时才为时已晚地发现他们的行动,然而已经出声阻止得太迟。
惊觉他们过分低估了这老和尚,云飞扬当先—马挺剑疾向铁沙刺去,同时喝令其余人尽快退出草堂。
在这种高手面前,不是人多欺人少就能获胜的,他只怕多添了几条无辜冤魂。
掂量了一下这次来的人里武功最高就是自己,其他人若能以阵势配合还有些许胜算,己方的进攻在破壁的那一刻已然发动,云飞扬已不能再等下去了。
低声喝令自己的人都退出去,取来大铁索在四面布下了防守,自己对这老人可不敢抱困兽犹斗的心态。
当下按著武林规矩,晚辈站下首剑尖朝上,起手势是「苍松迎客」,不敢有所轻慢。
「你是黄山派弟子?」
那老僧眼也没睁开,却像是能看到他的招数似的,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之意,意态祥和,俨然一得道高僧。
「家师刘是。」
刘是早年的确是跟黄山派的苍松客学过武艺,后来加入六扇门后,常用的兵器也从剑改了铁尺,招式上也另创新高了。
不过云飞扬的武式比起乃师来说更为杂糅,但他应变能力极快,悟性也高,是以虽然武功招式上有贪多嚼不烂的嫌疑,可是因运用得当,实际使用起来还是往往能出奇奏效的。
「好,我让你十招。」
他依足了武林规矩办事,狂僧竟然也卖这个面子,不把他完全当成官府的爪牙,双掌合十,竟是就打算以这端坐不动的姿势接他十招。
云飞扬心里算盘拨的飞快,心想这狂僧果然够狂,这般托大,若自己能在十招之内取得先机,设计伤了他,想必他也不好出尔反尔,这倒是一个把己方伤亡减到最低的好办法。
当下朗朗一笑,躬身道:「如此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了。却不知道辈可愿与在下赌上一赌?」
「赌什么?」
「赌我在攻了前辈十招后,能以前辈的招数挡住前辈三招。」
云飞扬见他有兴趣,立刻一一道来,生怕人家了解得不够详细:「之所以我十你三是为了敬重前辈,在下这点武功能勉力挡住前辈三招已是极限。」
他这一下先立自己于有利的地位,然后还不著痕迹的大拍狂僧马屁。
「哼,小子逞口舌之能,你师傅与我平辈论交的时候,可没你这般花巧。」
不料狂僧却并不见得被吹捧了几句就飘然欲仙,还知道连消带打地还击,就在云飞扬以为自己的计策不能奏效之时,他却峰回路转的接下了一句话:「我就看你还能在我面前玩出什么玩样来!赌注呢?」
这狂僧果然狂得可以,他知道人家在他面前耍诡计,偏要先点破了再故意去上这个当,若不是手底下功夫实在了得,谁敢这般托大?
云飞扬咽了口唾沫,笑道:「若你输了,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去,听候发落。」
「若你输了呢?」
「此事我们不再追究……」
「我要你的命!」狂僧冷冰冰的—句话截断他的其它承诺,「反正我若是输了,你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似颠似狂的大和尚倒是看得透彻。
「这……」
云飞扬犹豫了。
「如何?」
狂僧直到此时才双目一睁,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冷冷地看著堂下的云飞扬,那目光竟然是怜悯的,就好像在看著即将要在自己手下被捏死的一只蚂蚁。
「好!」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赌局,输赢是无可避免的规则,不同的是,赌注的大小而已。
云飞扬看看听他命令撤出去的捕快们,心知自己要是输了,他们也一样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