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铁沙听到他的允诺,面上浮现出些许兴奋之色,狞笑道:「你本来就不该跟我打这个赌,要知道你不赌也许还有活的希望,你一赌,就输定了!」
若云飞扬不出手,仅以外面这些公差阻止他,以他的武功要逃走恐怕还有希望,若他不愿让外面的公差牺牲,那么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牺牲他自己。
「我喜欢硬气的男人,不过,或者到时候你跪地求饶我还肯饶你一命。」
「刘是的弟子,只有战死,没有求饶!」
冷然的话说出门,云飞扬长剑出鞘,没有给人准备的时间,揉身而上。
他这一剑指向铁沙的眉宇之间,剑光堪堪将触及他精光的大好头颅时突然—沉,下移了三寸指向他的人中。
云飞扬算准了这一剑铁沙若是要闪避,当得将头向下低,所以先出剑诱敌,再出奇不意,却不料自己这突变的招式完全被敌人所掌握似的,铁沙的身形晃了—晃,脖子向左移开了五寸——在眼拙的人看来,他仅是端坐原地不动,轻轻巧巧就把这个变招避过去了,还有余暇在口中替他报数。
「第一招。」
这一下非但完全试不出他的虚实来,还白浪费了一个机会,云飞扬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唯有的强敌,脸色也变了。
「第二招来了。」
他一个跳跃翻过铁沙的头顶,从他上方挟带风雷之声地一剑刺出,只听「当」一声响,铁沙竟是不避不闪,运起铁头功就化了这一招,秃脑门上连个白印子都没有哩,反是自己被震得虎口发麻。
「第三招。」
从第二招顺势向后翻下绕到了狂僧的背后,云飞扬的大喝声掩去了他运剑挟带起的风声。这一剑刺向的狂僧铁沙端坐于蒲团上的尾脊骨,招式也许有点下流,可从头到尾别人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就化了他的招式,实在有点面子挂不住。
「哼。」
那「第三招」的尾声还没落下地来,铁沙就像是背后长有眼睛似的,身子凭空腾起两寸,一屁股把他的剑锋坐到了身子底下,仿佛他本来要攻击的就是他的身体与蒲团间的缝隙似的。
「第四招。」
接下来他使尽了全力,但无论是使诈还是全力出击,却没有一招奏效,心中那种彷徨无助的感觉更甚。
「第十招。」
以右手食中二指挠挠夹住他嵌入自己缁衣内的剑尖,无论云飞扬再如何催劲,那剑就是再也进不了—分。
明白了自己的功力与别人差得太远,云飞扬这十招—过,对这场赌局几乎近于绝望,他赢不了,几乎可以说是输定了。
之前他用话套住狂僧,无论他使什么招数,自己也可以使相同的招式来接他三招,本来就是在取巧。他自信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能现场偷学到他三招制敌不在话下,这样就算是打了个平手,但狂僧是长辈,按武林规矩来说,那也算自己赢了。
可是现在看来,他完全被反过来戏弄了。
他若是以狂僧的招式去接他的招,别说三招,一招就得死。
他没有练过瞬移之术,也没练过铁头功,甚至他的剑可能还比不过人家一根指头坚硬。
「云统领,别跟这种人讲江湖道义!」
冷眼在墙洞里观战的段继勇显然也发现了这少林叛僧的武功之高,实在不是他们能望其项背的,若云飞扬心无旁贷地再苦练个一、二十年,也许勉强可以与之对敌。
毕竟就算传说中的武学奇才也有力不能及的事,谁又能打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
与这已有数十年修为的武林前辈交手,以他们这种年纪,哪里生出来这一甲子的功力?
赶紧打著以多胜少的想法车轮战耗他的体力罢。
「出去!唔……!」
来也是送死,不如让他想办法怎么拖延时间……云飞扬拼命使眼色,无奈看出这里情势危急的同伴们一个都不肯离开。
在这当口,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的狂僧狞笑松开手,只顾跟部下们使眼色的云飞扬倒是没有提防。本是嵌在他指缝间的剑拔出,—时收势不住,打翻了一直摆在狂僧铁沙面前的香炉。
「匡——」一声轻响,随著那小小的香炉带著烟尘滚落到地上,发出令人吃惊的响声,草堂内的气压却倏然沉重起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唔门你偏闯进来!在场的一个都不能走,留下命来!」
沙哑而饱含煞气的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坐在地上的人嘴里发出来的。
片刻前还像个慈眉善目得道高僧的铁沙,在那炉香打翻后竟然变了。
本来白多黑少的眼睛渐渐从满了一种不祥的血色深红,好像从地狱里闯到人间的恶鬼夜叉。
「云统领小心!」
发出这声惊叫示警的捕快代替云飞扬成为铁沙的掌下亡魂。
别人甚至连狂僧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楚,只见到他的一只右掌已深深嵌入那和身扑过来的捕快胸膛,再拔出来的已经是一只血手。
「慢著,你跟我的赌约还没有结束,在此之前不得滥杀无辜。」
云飞扬又惊又怒,大声喝止他的暴行,并在同—时间运起自己绝妙的轻功向外飞掠。
事到如今,也还是得依仗自己这唯一值得骄傲的轻身功夫了,能把他引多远就引多远,至少能让六扇门的兄弟有活命的机会。
「接我的第—招!」
几个起纵间,两人一追—逃已经深入到了山谷的腹地。
云飞扬听到他这一声大喝,没命也似地向前窜出,说什么也不敢回头接他这一招。
身形胖大,在轻身小巧这些功夫上是不及他的铁沙和尚从脚上除下一双僧鞋,「扑扑」两声一前一后地掷了出来,意图截止在前方飞快逃窜的云飞扬。
他拿这鞋子当暗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暗器会拐弯。
云飞扬听闻脑后有风声,头也不回地侧身让过了那暗器,然后,眼睁睁地看著那一双破烂僧鞋在自己眼前像耍戏法似的,先行的一只突然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后飞的那只与前行的一撞,反而从前方向后打来。
他若不想与那饱含强劲内力的「暗器」迎头碰上,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后倒跃而出,把自己送回狂僧面前。
险境中云飞扬凌空—个翻身,身体柔软得超乎想象,竟然头踵相接地在空中兜了一个圆圈,刚好把那草鞋的攻击裹在中空的圈心里避让过了,这一招避得险极,却也让追来的狂僧喝了—声采。
不过他这—分心抗敌,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片刻间已然被狂僧追上。
此处已靠近山谷的小溪发源地,不远处可以看到一道白亮的瀑布从山峰上方冲下,
在谷底冲出一个绿光莹莹的深潭。
再往前也已是前无去路的山壁。
云飞扬站定了,回头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念在你师傅的份上,我就赏你一副全尸。」
狂僧意态已近疯狂,此时谁也无扼制他体内疯长的暴戾之气。
说起来与他的师门倒有些因缘。
当他成为榜上有名的通缉要犯时,就是刘是接办了他的案子。
当时的自己一路逃躲,后来终与在少林圆通大师的点化下出家,剃渡的时候刘是也在场,还说过希望自己重新做人之类的话语。可现在少林的圆通大师死了,因为一意要以佛性化解自己天生的暴戾之气,活生生被自己打死了;在那之后不久,又听到刘是也死了的消息。
还在少林的自己不由得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既然这天如此不公,好人都不会长命,那他还一心想做个好人干嘛?
「还有两招……我们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听他提起自己的师傅,云飞扬为之一凛。但念及已经全无生望的可能,神色又是一黯。
在这死斗离别的关头,他会想起谁,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呢?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在心里默念著这一坚定信念,云飞扬咬紧了牙,换上了自己面对强敌时反而变得从容沉稳的笑容……
***
「云飞扬呢?他在哪里?」
就在段继勇目瞪口呆地看著迅如疾风的云飞扬把狂僧引走,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一道蓝影从谷外飞掠进来,打眼还是自己说不出的熟悉。
来人身形甫落,马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毫不客气地扬声开吼。
「小……小蓝?」
段断勇呆呆地开口,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著这公门之花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
蓝如烟在路上碰上几个天香教的人时才知道这里已然开战,同时也打听得狂僧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发狂。这才令天香教上下像送瘟神一样想送他死的消息。
这年头打架,不怕死的打不过疯了的,疯了的打不过不要命的。
狂僧刚好处于第二种,而根据海千帆提供有关于狂僧的情报来看,这次六扇门的围剿活动凶多吉少。
这下他片刻也不敢延误,一口气冲上山来,结果云飞扬的人没见著,只看见一众对被拆得四分五裂草堂发呆的捕快。
一想到某个人说不定已经遇上了危险,他的脾气就已经处于爆发边缘,偏这当口段继勇还在因为他乡遇故知而返不回神来。
「云统领往山那边走了。」
他不向外逃脱,只是为了不阻弟兄们出谷的路,所以决定牺牲自己。
这么好的统领要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可真是让他们这些捡回了命的衙役羞愧。
另一个小捕快终于醒悟过来,立刻给蓝如烟指明了方向,顿时间看到那抹水蓝色身影化做一道蓝烟消失在眼前。
「小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的?」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段继勇又—次呆住了。
「那个混蛋!」
蓝如烟向著山谷深处赶去,心里早把云飞扬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可别又是像之前通常会做的那样,为了把别人救出困境,却把自己陷于最危险的境地。
就算要学习他师傅的死法「为正义牺牲是我之所求也」也不兴这么学的!
他当他轻浮无行的纨绔子弟不就好了吗,当他口花花眼花花的官家少爷有什么不好?
发觉自己的眼泪又要溢出眼眶,蓝如烟咬牙一跺脚,不顾后果地一口气提著不泄劲儿,足尖轻点在埋没足踝的草叶上,竟施展出了草上飞的轻身功夫,衣服兜了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二招!」
突地听到似在半空里打下一个焦雷的大喝声,蓝如烟远远地看到那立于水边的身影,蓦地觉得心脏抽痛。
一是他提的那口真气在支持了这么长时间后浊了,生理上的自然反应;二是他到底还是没赶上,眼睁睁地看著云飞扬的身子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一般被狂僧打得直飞出去,这一下心惊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近在咫尺却救护不及了么?
「住手!」
脑后袭来的风声到底让狂僧本欲连环使出的第三招中途转了向,转身看到偷袭自己的是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年,倒是不仅有些愕然。
然而,他现在的神志已经陷入了一种半疯狂状态,无论谁上前,在他看来都视同于向自己挑衅。
「唔!」
「砰」地一掌与狂僧硬碰硬地对上,蓝如烟「腾腾腾」向后连退了三步才消去他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压力。
试过这老秃驴的内功委实深厚,蓝如烟不由得深深担心摔倒在水潭边后一动不动的云飞扬。顾不得在狂僧也是错愕之时趁隙反击,只扭头向那边人叫:「喂,你是死了还是活著,活著的话应一声啊!」
「不错,你这娃娃有点意思,再接老衲一掌!」
这水嫩嫩的小人儿身上竟然有这般深厚的功力?
从少林下山以来,终于有人能接下自己一招,狂僧血红的眼睛喷出兴奋之色,不等他向云飞扬靠近,又已近身攻来。
「臭秃驴,要是他死了我跟你没完!」
眼见他脸色惨白地仰卧于水边,细细的血痕自眼耳口鼻处沁了出来,也不知道死生如何,这疯子却—味缠著自己要打架不让自己去查看他的伤势,蓝如烟如火烈性终于全方面爆发了。
陀螺般地旋转著劈出两拳一脚,他就如在草上卷起的的蓝色风暴,动作快得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出掌的,那一团蓝光里似长了千手千脚,绵密的拳掌交击声爆豆般响起,坚持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这节奏却越来越慢了。
海阔天的功力经由他吸收再转化为自身功力后多少打了折扣,当年海阔天与狂僧一战也不过算是个平手,先前还可以凭著一时怒火攻心所暴发出来的冲劲,但打到最后要靠的仍是绵长的内力。
不巧的是,在场的若要评比内力优胜,除了狂僧外不做第二人想。
不过这小半个时辰打下来后,可以瞥见云飞扬躺卧的姿势有了些许不同,他似乎在努力地要爬起来,不过仍是力不从心,但这至少说明了他还活著,这一点让蓝如烟放心不少。
若是抢了云飞扬再远远逃遁的可能性会是多少?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正人君子,只要自己能保命就成,谷里那些捕快,还有名声对他来说都屁都不值。
蓝如烟的眼睛才一落到那边做此打算,那半颠半狂非缠著他打架的狂僧竟然立刻就知晓他的心意,飞窜过去意欲赶在他之前给云飞扬补上—掌让他死得透透的,好逼出这水嫩嫩的娃儿最后的暴发力。
「你要是杀了他我立刻就自杀,绝不奉陪你再打下去。」
这招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
蓝如烟口中的威胁生了效,在狂僧略一犹豫之间抢先赶到了云飞扬面前,一搭他的脉搏发觉他的确伤得很重,忙扶了他起来正想全力救助,狂僧的攻招又来了。
「如果你不使尽全力,就只有死。」
那血红眼睛的主人这么说道。
更卑鄙的是明知道他回护云飞扬,他的拳脚就毫不客气地朝著云飞扬的方向招呼,硬是逼迫得他每一招都得使尽全力。
「奶奶的!」
每一次硬对硬的碰上,他的手上就多一分麻痹。
那个疯子觉得这么打架很过瘾,可他却要吃不消了。
蓝如烟破口大骂,却又不肯弃了云飞扬逃生,正自感危急间,突然听到伏在他肩上的云飞扬口中呻吟著,似乎急著要告诉他什么讯息。
于满天「呼呼」做响的拳风声中细听时,那细若蚊蚋的声音只说著这两个字:「下……水。」
忽地省起一事来,蓝如烟负著云飞扬向后疾退,凌空一个翻身姿势无比优美地扎入了那潭水中,朝岸上的狂僧叫骂道:「秃驴,有本事下水来跟小爷较量!」
他一定是气糊涂了,怎么舍己之长不用,明明这边就有现成的自然条件。
「哼!」
打得性起的狂僧不疑有诈,也跟著纵身越入水中,可是还没等他靠近前蓝如烟许久没用的救命绝招已经出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