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微妙的一刻,冷墨却顽皮地扬扬眉,拍拍展靖白的肩头,“好了,哥哥我已经替你开了头,剩下的甜言蜜语,由你自个儿去说,我不在这听你们肉麻当有趣,”说著,他笑嘻嘻地转向了达延汗,“干爷爷,咱们到前面巷口的那家酒肆去喝它二坛酒如何?”
达延汗豪气干云的笑道:
“二坛酒哪够我喝?起码五、六坛才够劲,咱们来拚拚看,叫它个七、八坛竹叶青,看看谁先醉倒认输!”
说著,他们双双落拓豪迈地掀帘而出,把一室的幽静,还给展靖白和彭襄妤这对情路迢迢,千回百转的有情人。
☆ ☆ ☆
达延汗和冷墨一离开,杏脸泛红的彭襄妤立刻睁大了一双美眸,又嗔又羞地再次命令展靖白放开她。
“你放开我!你这样搂著我不放,成何体统?”
展靖白却耍赖地轩轩剑眉,星眸含笑地瞅著她说:
“我抱著自己的未婚妻,有何不妥?”
彭襄妤挑起了柳眉,昂起了下巴,“谁是你的未婚妻?你少信口雌黄?!”
“你手上戴著我送你的凤纹指环,就是最好的证明啊!”展靖白神闲气定的微笑著,漂亮深遂的眼瞳里闪烁著一抹奇异的光彩。
彭襄妤惊愕地看看戴在左手中指的那只暖玉指环,脸红得像朵盛开的扶桑花。“这是白老伯送我的纪念之物,又不是……”她又急又气,未经思量地争辩著,随即又止了口,连耳根、颈项都潮红成一片。“你!你耍诈!”说著,她已不胜羞恼地作势欲拔下那只指环。
展靖白却牢牢地捉住她的柔荑,“你要拔下它,可先得拔下另一样东西才行!”
“什么东西?”彭襄妤杏眼圆睁地质问道。
展清白双眼亮晶晶地凝注著她,薄薄的唇角轻漾著一抹神秘而温柔的笑意,“那样东西,早在禹陵山道初会时,你就牢牢地将它套在我的心坎上,从此为你眠思梦想,情难自休!”
彭襄妤听得心旌动摇,醺然若醉,差点把持不住感情的防线,毫无条件地对展靖白丢盔解甲,竖起白旗。
其实,当她坐在床榻上,静静聆听著展靖白一字一泪叙述著他惨遭灭门,虎口余生的经历时,她为他的遭遇难过、心痛、落泪,更为他艰苦卓绝,屈身事仇的胆识和智慧折服,想到自己,想到宁阳侯狄云栖曾为了对付刘瑾所做的种种牺牲,将心比心,她早就不怨展靖白了。只是,她的矜待,她的尊严却仍在负隅顽抗,筑成一道不容易逼近的护城河,自欺欺人地守卫著她那一颗早已软化,早已宽宥,早已沦陷的芳心。
她飞快地垂下眼睑,掩饰著内心的波动,故作淡漠地讥讽他,“你胡说些什么?一会待我冷酷无情,形同陌路,一会又口蜜腹剑,像个用心良苦的痴情郎,你当我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贱女子吗?”说若,说著,她已泪声轻咽,不胜幽怨地红了眼圈。
展靖白大大心痛了,“襄妤,我怎敢如此看待你,上天明鉴,当我不得不用那种冷酷的态度待你时,我的心是承受著如何深剧的痛苦和煎熬啊,倘若,我真将你现为那般不堪的女子,我又何必煞费苦心地扮成白梦璞,不断地鼓励你,暗示你,甚至还编了一段莫须有的故事,含沙射影地提示你,一个温柔的男人,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翻脸成让你寒心彻骨的冷面人,你仔细回想,用心琢磨,当能体会我的处境和苦心吧!”
彭襄妤的心弦震荡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宛如浸淫在一池漾满了蜜浆的温泉中,可是,她的理智却不肯让她轻易向展靖白拱手臣服,偏要故作矫情地为难他一番。
“都怪我太傻,一时不察,让你这个善于作戏的高手给唬得一愣一愣地,让你得了便宜,扮个什么为情所苦的糟老头,还卖乖地骗取了我的同情心,让你装疯卖傻抓著我的手,煞有介事地叫嚷著:如玉,如玉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名字戏弄我!”
想到三天来空望著芜湖,痛失爱人的那般柔肠寸断的痛苦,面对著失而复得,嗔怨难消的佳人,恍如隔世的展靖白,只有深深的感恩和怜惜,于是,他拿出了夸父追日的坚定和耐性,不气不馁,不慌不忙地对伊人陪著笑脸,柔情万缕地解释著:
“我口中的如玉,便是你这位让我魂萦梦系,情有独钟却又无法表白的颜如玉啊!”
彭襄妤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她索性低著头,极力掩饰自己的娇羞和那抹已无法藏住的甜蜜醉意。
“你满腹诡计,说话前后矛盾,反覆不定,谁知你这会儿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还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随性之语?”她咬著柔唇,鸡蛋里挑骨头的反驳道。
展靖白转转眼珠子,倏忽改弦易辙地故意敛著眉峰,发出一声轻叹:“唉!看来,任凭我说破了嘴,你都不肯回心转意,饶恕我这一回,也罢!也许,我们真是无缘,梦璞不敢强求,待报了大仇,便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去也!”说著,他神色颓然地再度摇头悲叹,松开了双手,看也不看彭襄妤一眼,便车转身躯,准备掀帘离开。
彭襄妤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轻易地打了退堂鼓,心中一急,不由脱口而出,“等等,你怎么可以这样就走人了?”
展靖白心中暗笑,表面上却故作费神的转过身来,彬彬有礼地向彭襄妤抱拳问道:
“不知彭姑娘还有何吩咐?”
彭襄妤一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由襄妤改成了彭姑娘,心中没由来地掠过一阵怅然若失的酸涩,语气也多了一丝莫名而让人心疼的哀怨。“你……你还没把这只指环拿回去呢!”
“梦璞无意取回,任凭姑娘随意处置,倘若……”展靖白淡淡地撇撇唇,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态,“姑娘嫌它碍眼,便将它扔进山沟中弃之无妨,反正……它对你已没什么意义了,不是吗?”
“你……”彭襄妤的心反倒乱如一团纠结不清的绵絮了。“你怎么这么说?”
“那,我该如何说呢?”展靖白神情萧索地苦笑道,看著骑虎难下的彭襄妤,明明焦虑在心,却又故作逞强的模样,他真是又爱又怜,又有著些许无奈。“对了,我这儿有一样你的东西,应该还给你,反正,等我剃度当了和尚,留著它亦属枉然,只是徒增伤感而已……”说著,他已从怀袖内拿出那支碧玉簪子,递到彭襄妤的面前。
彭襄妤浑身颤悸地瞅著他,轻咬了一下嘴角,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她一直以为那支簪子是坠在芜湖时失落的,没想到,竟是被展靖白别有心思的取了去,“你……你一直将它带在身边,须臾不离?”
“不错。”展靖白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眼中溢满了眼份教人心颤神移的深情与温柔。
彭襄妤暗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满腔酸楚的悸动,“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喝那坛太湖的桂花酿,还说了那番刻薄的话来羞辱我?”她的声音隐隐颤抖著。
“因为,那坛酒被宫冰雁下了毒,我既不能让她害了你,又不能让她看出我对你的情意,所以……”展靖白语音嘎哑的解释著,“我只好用那种轻蔑不屑的方式来替你喝下毒酒。”他见彭襄妤泪眼莹莹,不胜动容的模样,便打铁趁热向她诉说自己的心声,以期能彻底消洱伊人心中的疑云和怨怼。
“襄妤,你能不能法外施恩,耐心听我倾吐自己的心曲,听完之后,你若是不肯宽宥我,我会拿回那只指环,从此退出你的生命中,不再骚扰你。”
彭襄妤心中早就在呐喊著:我早就投降了,我早就原谅你了,但,她只是噙著泪,默不作声,不胜楚楚地点点头。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为了报仇,我经过师尊东初老人的千锤百炼,练就了绝世武功,游走江湖,所战皆捷,难逢敌手,也真的以为自己的心已到了滴水不穿,金刚不坏的地步,岂知……”展靖白幽深如潭的眸子掠过一丝嘲谑,“自在禹陵山道见了你,你的美丽,你的傲骨,你的温婉,如春雷惊蛰,惊若翩鸿,在我平静无波的心湖里卷起了万丈波涛,从此魂萦梦系,无法太上忘情。明知道自己没有谈情说爱的本钱,但,我还是无法打败你不时徘徊在我脑海中的倩影,这种魂梦为劳,既甜蜜又苦涩的滋味,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于是,我情不自禁地暗中跟著你到了绍兴祭祖,到了秦淮河畔,又情不自禁地在你锈楼外徘徊吹箫,传送著我深藏在心中,却难以坦然表白的万缕情意。我知道你为了报仇,为了替国家除好,不惜委曲求全,在青楼卖笑陪酒之后,我对你的敬意和怜惜更是加深了几分,自刘瑾死后,自狄云栖和唐傲风相继成家之后,我怕你被人欺侮,所以,又暗中和小喜子搭上了线,要他每天傍晚到迎翠楼对面的掬香茶馆向我报告,好替你出手教训那些胡搅蛮缠的恶客。我迟迟不敢现身见你,一来是顾虑自己背负著血债,吉凶难料,不敢误了你终身的幸福,二来,确实是怕累你受殃,除了买命庄那些潜伏在暗处窥伺的对手外,宫清岚的女儿也是我最大的顾忌,她对我痴恋成狂,怀有一股极强烈的占有欲,再加上心胸狭窄,偏激善妒,只要是我喜欢的一切人事物,她都视若仇敌,极尽能事地毒杀破坏,让我不得不拚命压抑自己的感情,免得屡次犯下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的错误!”
彭襄妤眸光如水地望著他,“这就是她带了毒酒,刻意跑到迎翠楼会我的原因?”
“是的!”展靖白痛楚而沙哑的应道。“所以,我并不是个善于作戏的高手,我骗不了宫冰雁,骗不了小喜子,骗不了济农哈屯派来的蒙古杀手,甚至骗不了狄云栖,唯独骗过了我最在乎的你,让你伤透了心,又差点枉送了性命!”说到这里,他艰困地对彭襄妤挤出一丝涩然的苦笑,屏息凝神的说道:“现在,我已经说完了我的隐衷和心曲,你……肯原谅我这个有著满腹苦衷,满腹顾虑的吹箫郎吗?”
彭襄妤泪眼凝注地望著他,强忍著满心沸腾的柔情与悸动,故作沉静地拔下了那只指环,交到展靖白的面前。
展清白的脸部肌肉跳动了一下,“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他喑哑干涩的问道,几乎没有勇气伸手取回那只凤纹指环。
彭襄妤轻轻柔柔地摇摇头,眼波中流转著一抹教人醺然神往的醉意。“我早就原谅你了,只是,我要你取下它,亲自为我戴上,再无任何隐衷,任何顾忌,让我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你的心!”她吐气如兰,温柔如梦的说道。
展靖白发现自己的心好像突然停止了跳动,然后,他闭了一下眼眸,带著不敢置信的晕眩和狂喜,睁开了一双璀亮深邃而水光荡漾的黑眸,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为彭襄妤套上了那只指环,然后,他紧紧抓住了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往怀中一带,在心醉神驰,疑真似幻的撼动中,俯下头,深深吻了她。
彭襄妤泪光迷蒙的伸手揽著他的颈顼,全心全意地回应著他,在心底发出了一丝幽然若梦的叹息,她终于等到了她的吹箫郎!
经过了漫漫曲折的情路,在这石光电火,两情缱绻的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做叫金岚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滋味了。
这滋味甜得如蜜,热得似火,让人芳心酣醉,神魂飘然,纵然曾有过千般凄冷的委屈,也都被这份心心相印的挚情抚平了,熨贴著两颗扑扑直跳的心,在耳鬓厮磨的温存和晕陶中,再次深切地领受到爱情的旖旎与甜美。
第十章
在爱情的滋润下,在展靖白这个精通医理的吹箫郎细心医疗照顾下,彭襄妤的伤势好得特别神速,整个人神采奕奕,更显得柳眉如画,杏脸含春,娉娉婷婷,宛如一支临风玉笋,美得更加清新妩媚,楚楚可人。
三天后,展靖白和彭襄妤易容改装,打扮成一对貌不惊人的中年夫妇,和达延汗、冷墨骑著四匹骠悍的红枣马,离开了皖南,朝西北而行。
连月兼程赶路,风尘仆仆,除了打尖食宿外,他们马不停蹄,不敢耽搁太多时间。
到了接近陇山的一条三叉路口,他们四人才分道扬镳,展靖白和彭襄妤继续向西行,而达延汗及冷墨则策马北行,返转蒙古。
展靖白和彭襄妤疾驰了十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天山山脚下,他们先在一间简陋建搭的茶店中用膳,品尝著抓羊肉、马奶子、酸奶疙瘩等风味独特的当地饮食。
然后,他们向纯朴耿直、笑脸迎人的店主借了一间小憩的陋室,换回了本来面目,再继续策马上山。
彭襄妤围著一件银白色的貂毛披风,和展靖白握著缰索,夹紧马腹,一前一后地进入了一个白雪皑皑,银装束裹、美不胜收的水晶世界。
但见雪峰插云,冰川晶莹,危崖耸立,泉瀑淙淙,松林、冰峰、湖水,在夕阳的辉映下,色彩斑斓多姿,犹如人间仙境。
彭襄妤游目聘思,看得目眩神移,惊赞莫已!
到了半山腰,那个他居住了长达六年多的古洞时,展靖白柔情脉脉看了她一眼,体贴入微地扶她下马,将二匹红枣马挂在一棵形貌峻奇、直干参天的古松下,走到洞门口,在左下角一块微突的石壁上,轻轻拍了三下,洞门自动开启,露出了一幕更令人看得目瞪口呆的绝妙奇景。
一株洁白的石笋犹如体态轻盈的仙女,曼妙婀娜地玉立在洞岩中,洞顶倒挂著一朵大型的金钟花,金钟花的后面还飞舞著一只美丽的彩凤,一只碓赳赳的石狮子趴俯在石花簇拥的石松下。
这些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在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巧手下,构成一幅又一幅奇丽无俦,令人拍案叫绝的图画。
好像全世界的翡翠、琥珀、珍珠、玛瑙、玉石一下子全“堆”到了眼前,美得让人屏息而不忍移目。
展靖白似乎颇能体会彭襄妤的感受,他轻轻揽著她的香肩,指著那位翠带迎风的仙女,语音温柔的浅笑道:
“你觉得她美吗?我倒觉得她不过是一具冰冷的美人石,不若你美得真实,美得让人有种不虚此生的喜悦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