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靖白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我救了她之后,本想护送她回迎翠楼,谁知道小姐子竟然告诉我,她要到皖南齐云山,潜入买命庄的总坛一探究竟,好伺机为她师父报仇!”
展靖白神色一凝,下巴绷紧了,“你怎不阻止她?”
“阻止她?”冷墨好笑地扬扬剑眉,“怎么阻止?当街绑了她,拖回迎翠楼吗?那她不怨死我才怪!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黑脸角色,我可没兴趣扮,我要扮嘛……就扮那种既称头,又识情解意的白脸,好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如意郎君!至于那种爹娘不爱,鬼见愁,佛也皱眉的苦差事,由你去做是最恰当不过了,反正,你在她心目中已经黑得一塌糊涂了,也不差这么一回!”
展靖白的表情难得如此严肃,他微蹙著眉峰,思疑不定的说道:
“她怎么会知道买命庄的总坛在齐云山?”
“好像有人刻意送了一份地形图给她,而这个人……”冷墨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不消说,准没安什么好心眼。”
展靖白再也坐不住了,他才刚起身,冷墨又冷不防地开口了:
“你急什么?先替哥哥我付帐,再赶去做拦路狗熊也不迟啊!”
展靖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哑然失笑地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临走前,忍不住回首提出了一个悬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你到底是谁?”
冷墨顽皮地眨眨眼,掀嘴一笑,“你猜!”
☆ ☆ ☆
星横斗转,夜渐深沉,人迹已静。
彭襄妤收起地形图,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蒙上黑色的纱巾,背上插著虹云宝剑,轻轻推开客房的纸窗,跃上了屋脊,施展轻功,俨如飞燕掠水,朝齐云山的方位奔去。
在黯淡的星光下,齐云山的顶峰,远远望去,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
来到山脚下,彭襄妤轻灵地跃上一棵苍松,搭著苍松的枝藤,再一个“鹞子翻身”,犹如一叶飘落,无声无息地往山坡上潜行。
当她借物障形,蛇行鬼伏地绕过一个山坳,准备跃上另一棵枝桠纠结的古树时,忽觉背后风生,她还来不及应变,须臾之间,便被人以精妙诡谲的手法,迅速点中了大推、软麻二道要穴,整个人软绵绵地跌进了对方的怀抱中。
当她惊恐莫名张大了眼,来不及出声,对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扯下她的面纱,点了她的哑穴,闪电地将她拦腰抱起,捷如飞鸟地抱出了齐云山。
一直到远离了齐云山,转入休宁城另一处僻静空旷的幽谷,暗算挟持她的人,才将她放了下来,并轻轻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彭襄妤睁大了一对波光潋滟的杏眼,如冷箭般刺扫著潇洒从容,风流顾盼的展靖白。
“展靖白,你暗算我,挟持我到此,究竟是何用意?”
“用意很简单,展某不希望你因一时的愚蠢和冲动,枉送了性命。”展靖白舒卷自如的说道。
彭襄妤微微扬起了一弯新月眉,“展靖白,半个月前,你才在徐州茶馆说过,我的死活与你无关,怎地,今夜又自掌嘴巴,说起这番令人作恶的违心之论?!”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展某做事看心情,看时机,从不理会旁人对我有何评价。”展靖白傲岸不羁的淡笑道。
彭襄妤绷紧了俏脸儿,寒光点点地瞅著他,“只可惜本姑娘不吃你这一套,诚相点,你赶快让开,别误了我的正事!”
“你还是执迷不悟?硬要上齐云山送死?”
彭襄妤执拗地抬起下巴,“不错,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请你赶快闪人,别做拦路的恶狗,否则……”
“否则如何?”展靖白双眼亮熠熠地凝注著她,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泛著一抹似有还无的微笑,“你便要动手惩治我这只恶狗吗?”
彭襄妤顿时乱了方寸,但,强烈的自尊心却不容许她在展靖白面前示弱,她暗吸一口气,挺直背脊,一字一句地冷然说道:
“尽管你反反覆覆,令人莫衷一是,反感至极,但,我不想和你动手,你曾经有恩于我,虽然你不承认,但,我还是记在心里,所以,请你让开,别逼我与你干戈相见!”
展靖白缓缓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让你上齐云山涉险,请你打消念头,回到迎翠楼吧!腥风血雨的江湖路不适合你!”
彭襄妤神色凛然地紧盯著他,“你这是在逼我与你动手?”
展靖白牵动唇角,淡淡一笑,笑容里暗藏了几许无奈,“你若执意如此,展某只好和你比划比划,看看你的峨嵋剑法炼得如何?够不够资格上买命庄替你师父报仇?”
彭襄妤闻言,杏脸一沉,立剑拔出了背上的虹云宝剑,“展靖白,你休得狂妄,本姑娘今日就让你大开眼界,识得峨嵋剑法的厉害!”话犹未了,她将长剑一圈,划了一道弧形,翩若飞凤地攻向了展靖白。
“好个玉女穿梭!”展靖白朗朗一笑,一飘一闪,像朵轻飘飘的白云,潇然自若地避开了刺到胸前的一剑。
彭襄妤轻斥一声,有如凤翥鸾翔,剑锋一转,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花错落,招式连绵地将展靖白困在一片耀眼生辉的剑影中。
而展靖白只是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移形换步,见招拆招,任彭襄妤再怎么运剑如风,出尽绝招,却依然难奈他何。
彭襄妤手腕倏翻,剑随身转,倏然变招,以一记“飞凤戏水”,剑光如练地刺向了展靖白手腕的“关元穴”。
展靖白轻笑一声,以一招“风刮落叶”的身法,轻灵一闪,从容避开了彭襄妤这快如闪电的一剑。跟著,他白衣飘飘地旋风急转,以迅捷之极的速度,欺到彭襄妤身前,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中了她的剑身,左掌一拿,拔空而起,一个盘旋,如鬼魅般从彭襄妤头顶掠过,轻轻落地,神闲气定地凝望著彭襄妤,扬扬手中倒握的那柄虹云宝剑,不愠不火地淡笑道:
“峨嵋剑法不过尔尔,展某劝你还是回迎翠楼抚琴自娱罢了,免得暴虎冯河,自寻死路不打紧,还让天下人嘲笑峨嵋无能,净教出一些有勇无谋,花拳绣腿的半调子!”
展靖白的讥笑,宛如铁锤撞击著彭襄妤的五脏六腑,让她浑身震颤,羞愤交加。
“展靖白,你休要得意,我今日技不如人,但,并不表示天下之大,唯你独尊!”
“很好,你若是不服气,便先把武功练好了,再来找展某较量,别净是意气用事,做一些有欠思量的蠢事。”展靖白淡然一笑,意态潇然地将剑递还给彭襄妤。
彭襄妤又被他气得粉脸煞白,嘴角一阵抽搐,她无限羞恼地将剑重新归鞘,不发一语地僵著隐隐发抖的身子,掉头准备离开展靖白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绝情郎。
爱?这个字令她心弦一紧,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好像一个不胜风寒的人,忽然洞悉到自己的脆弱。
她紧紧闭上眼眸,强忍住一股酸楚欲雨的泪意,猛一咬牙,加速了脚步,如燕子穿帘般地飞奔而下。
展靖白一瞬也不瞬地目送著她,直到伊人像杳入秋空的流云,淡得连一丝影儿都没有,他才轻轻迈出了一丝低叹,敛眉低望著那支躺在右手掌心内的碧玉簪子,清澈如水的一双星眸,变得好温柔,温柔得令人望之不觉心颤神迷!
☆ ☆ ☆
彭襄妤神情落寞地回到湖滨客栈。
她放下佩剑,待正更衣时,忽地窗门无风自开,一道蓝影闪入,抛洒出一片白粉,她眼睛一花,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便觉异香扑鼻,人中如酒,浑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那名身穿一袭蓝衣的女子阴恻恻地一笑,迅速技起彭襄妤,跃窗而出,翻墙离开。
☆ ☆ ☆
当展靖白离开幽谷,重新返回坐落在湖滨客栈不远处的景腾客栈时,他发现他的厢房内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宫冰雁正坐在他的床榻上,笑靥如花地瞅著他,好像一个终于要到糖吃的小孩。然后,她开口了,声音却像是一道寒飙的冷风。
“靖哥哥,你还真是个善于伪装的大骗子,表面上一片冷漠,像个没心少肺的薄情郎,结果呢?却是个用心良苦,不折不扣的痴情汉,替人家饮毒酒不打紧,还苦巴巴地追到齐云山拦路护花,哼哼……”宫冰雁怒沉著一张容颜,醋意翻涌地冷哼著,“好个口是心非,无心谈情论爱的说谎家!”
展靖白心念一动,目光灼灼地紧盯著她,“原来,那张地形图是你送她的?!”
“不错,”宫冰雁大大方方的承认,“她想替她师父报仇,我来个仙人指路,送她这么一个厚礼,有何不可?”
展靖白缓缓摇头,“你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宫冰雁目光阴冷地瞅著他,“那要问你,你为什么要替她挡毒酒,要在她的阁楼外吹箫传情?要煞费苦心地追到皖南来阻止她上买命庄报仇?”
展靖白的唇抿成一直线了。
“怎么?你无话可说了?”宫冰雁语音咄咄地诘问道,“你有胆护花惜花,但没胆承认?”
展靖白微绉著剑眉,默不作答,保持著一贯的沉稳内敛。
宫冰雁冷哼一声,神色幽冷地取出了放在她身后的那柄虹云宝剑,轻轻地在展靖白面前晃上一晃,“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你应该不陌生吧?!”
展靖白脸色猝变,他眯起眼,强镇心神地沉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便直接说吧!不必再跟我耍这种尖刻刺挑的心眼!”
“很好,”宫冰雁妒火中烧地绷紧了一张婉丽清秀的脸蛋,“你既然这般眼盲心瞎,无情无义,毫不吝惜地践踏著我的一颗心,我也不必再跟你客气了!”她咬著牙根,一字一句怨毒地开出条件。“我要你跟我演一出戏,一出浓情似火的求婚纪,让你的心上人好好在一旁观看著,尝尝那种摧肝断肠,欲哭无泪的滋味!”
展靖白面色深沉地摇头一叹,“你这是何苦来哉?伤她的心,只为了图一时之快,于你何益?”
宫冰雁扭著唇角,无尽怨恨,无限倔强的盯著他,从齿缝中迸出话来:
“虽然你伤我至深,但我还是不忍心伤你,所以只好伤她,能让她痛苦,不也是可以让你痛苦的一种刑罚吗?”她狞笑了一下,眼中迸发著一层奇异而诡谲的光芒,“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看看你为了她,如何对我作戏,说一些我梦寐以求,却永远也盼不到的甜言蜜语?靖哥哥,你可要卖力些,别让我失望啊!”说著,她突然仰首而笑,笑得既张狂又刺耳,一串晶莹的泪珠也随著她失控的笑声,抛洒而出。
☆ ☆ ☆
绫子挟持著彭襄妤隐身在一排浓阴遮天的古柏林中,逼迫著身不由己的彭襄妤,静静观赏著一幕近在咫尺,浓情蜜意的好戏。
展靖白和宫冰雁对坐在一座造型典雅的凉亭内。
宫冰雁把玩著手中的丝帕,微噘著小嘴,一副杏脸微叹的俏模样。
“冰雁,你在生我的气吗?”展靖白轻轻柔柔地问道。
宫冰雁轻呼了一声,“鬼才生你的气呢!”
展靖白望了她一眼,暗暗吸了一口气,硬著头皮强迫自己照著宫冰雁拟的“剧本”宣科,百般无奈地扮演著多情种子的角色。
他缓缓起身,随手折了一枝枯树枝,矫若游龙地刷刷二下,一片落叶纷纷洒落,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亭阁外的石地上。
“冰雁,你看看地上排列著什么字?”他无限温柔地望著宫冰雁说。
宫冰雁袅袅移步,垂眼凝视,“我爱冰雁,此情不渝……”她乍喜还嗔地皱皱鼻子,“哼,就会巧言令色的哄我,你若爱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偏要多管闲事,特地赶来皖南阻止彭襄妤上买命庄寻仇?”
“我只是不愿节外生枝,你知道我和买命庄订了赌的,若彭襄妤死在他们手里,她的二位义兄,一个是皇亲贵族,一个是唐门少主,又是当朝驸马,只怕不会善罢干休,如此一来,岂不是横生枝节,打乱了我和夺命阎君的赌局。”展靖白耐性十足地提出解释。
“是吗?”宫冰雁仍是一脸难以冰释的神色,“只怕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你别多心,我爱的只有你一人,此心唯天可表,你一定要相信我!”展靖白几近痛苦地念出这一段费尽他全身气力的违心之论。
宫冰雁却刁难地挑起了秀眉,“你要我相信你也行,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曾在禹陵山道救过彭襄妤?”
“是。”展靖白据实以答。
“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宫冰雁抽丝剥茧地清算著。
“一来是怕你误会,二者也是怕她误会!”展靖白定定答道。
宫冰雁侧著头,微转了一下眼珠子,“怎么说?”
展靖白忍受著针戳刀绞般的痛楚,咬紧牙龈地继续作戏下去。“我不愿你误会我对她有什么不寻常的男女私情,也怕她如此误会,所以,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我索性否认,好让她死心,别对我表错了情,会错了意!”
宫冰雁不胜欢愉地享受著折磨展靖白,重创彭襄妤的快感,她慢吞吞地抿了唇角一下,蓄意延长他们的酷刑,以恣意品尝这种快意恩仇的舒畅感!
“你真的只爱我一人?”
展靖白按捺下满心的愤懑、苦楚和男性尊严,“真的,只要你同意,我马上陪你启程返回清岚山庄,向义父提亲!”
而受困在柏树林中的彭襄妤却听得面如白蜡,泪光隐闪,恨不得自已能失去一切知觉,再也听不到展靖白那一句句撕碎她的告白,再也不必承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和屈辱。
宫冰雁故作沉吟地托著香腮,“我要考虑考虑。”
展靖白在心底暗骂了一声,但,投鼠忌器的他,别无选择,只好别著气,继续陪由爱生恨,以眼还眼的宫冰雁作戏下去。
“冰雁,你别折磨我了,好不好?你明知我对你情有独钟,生死不渝,你又何苦为难我?”
“我不是故意要为难你,而是……”宫冰雁一副余怨犹存的语气,“我很难说服自己,全然相信你对那个美若天仙的彭襄妤毫无半点情意。否则,一向坐怀不乱的你,又何必三番二次营救她?”
“冰雁,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肯相信我对你的一番挚情?”满腹苦水的展靖白只好故作焦切的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