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张地形图可靠,她前去勘察,摸清了买命庄的虚实,多少也可以帮助狄云栖进一步掌握买命庄的脉络,待时机成熟,来个出奇不意,还怕不能让买命庄那一干嗜血成性,居心叵测的阴谋分子原形毕露,伏首认罪吗?
抱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坚定意念,孤注一掷的她,决定整理行装,尽速离开迎翠褛,前往皖南一探究竟。
巧儿知道了她的计划,说什么也不放心让她只身涉险,千祈万求地缠着彭襄妤带她一块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岂知,彭襄妤却吃了秤铊铁了心,面对着巧儿的苦苦哀求,她总是一个不字,态度坚硬的让巧儿茫然失措,为之扼腕。
离开前夕,她把大半的积蓄都送给了巧儿,语音深挚地要她和小喜子早日完婚,做个小买卖,让生活安定下来,她拉着巧儿的手,幽柔一笑,温温雅雅的说道:
“巧儿,你别怪我狠心,我不带你去,是因为你不谙武功,江湖险恶,你曾在禹陵山道见识过,不是吗?你若执意跟着,只怕无法照应我,反而会成为我的负担,所以,你何苦跟着我呢?”她静静望着巧儿那张泪光莹莹的容颜,强忍着心中的离愁别绪,“巧儿,你若真把我当做主子看,你就听我这最后一回的请求吧!早点和小喜子订下来,别让他望穿秋水,等你等得急白了头,你有好的归宿,我也好安心出门,不必为你的未来牵肠挂肚,你就别为难我,依了我这一回,好吗?”
巧儿咬着下唇,眼睫一眨,豆大的泪珠儿不争气地跌落衣襟,濡湿了彭襄妤的手背。
“傻孩子,我要你嫁人,又不是逼你上梁山,你哭什么?”彭襄妤故作轻松地取笑道,但,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瞳却已泛起二泓薄雾。
“你还不是一样?眼睛也下起小雨了……”巧儿强颜欢笑地糗她。
那一夜,她们跨越了主仆的界限,又哭又笑地窝在媚香阁内,谈论著曾经走过着一切风雨尘烟,任回忆滋润着彼此不忍话别的心。
隔天清晨,彭襄好换上一身淡紫色的劲装,背着一个轻便的小行囊,手持青尘师太赠予她的虹云宝剑,在巧儿、小喜子和胡嬷嬷的殷殷相送下,离开了迎翠楼,从操琴献艺的花国状元蜕变成了驰马试剑的侠女。
只是,她没料到江湖之路比她所想的还要险恶崎岖,她一出了迎翠楼就被人盯上,而且,还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着了对方的道。
★ ★ ★
徐州 云龙山 寄啸山庄
申时 董剑光
这是展靖白收到的第八份死亡名帖。
老实说,若不是和买命庄的庄主夺命阎君订下了赌局,一场也输不得的话,他并不想出手救寄啸山庄的庄主董剑光。
此人是江浙布政史董尚光的胞弟,在徐州开设武馆,平日仗着哥哥的余威,常在江浙一带横行霸道,做了许多欺压良民,霸占人妻,借端讹诈,鱼肉乡民等令人发指的败行恶事。
弄得江浙一带的老百姓个个苦不堪言,却又申诉无门,只能任其猖狂欺凌,予取予求。
而他这个劣迹斑斑的土豪恶霸,却每天窝在他那富丽堂皇的豪宅别院——寄啸山庄内,过着妻妾如云,山珍海味,绫罗绸缎、雕梁画栋的日子,生活之浮华奢靡,不下于任何王公贵族。
像他这种利欲薰心,仗势欺人,擢发难数的强梁恶棍,本是天理难容,死有余辜,若非碍于约定,展靖白才懒得费神去救他这败行历历的人渣。
到了龙云山的山脚下,他见时间尚早,便不徐不疾走进了一间茶馆,要了一壶洞顶乌龙,坐在墙角一隅,意态悠闲地品茶养神。
才喝了二口荼,凳子尚未坐热,二个一高一矮的蒙面汉子挟持着彭襄妤走了进来。
掌柜和店小二一见,暗叫了一声苦,便知道情况不妙,赶忙噤声,机伶地躲到柜台后头藏身避祸。
其余客倌见苗头不对,亦纷纷丢钱走人,偌大的一间茶馆,一下子就鸟兽散尽,只剩下如如不动,仍安之若素坐在原位喝茶的展靖白。
那二个蒙面汉子果然是冲着展靖白来的,他们挟着彭襄妤笔直地走到展靖白的桌子旁,为首的是那名身形较高的汉子,他毫不客气地扫了展靖白一眼,语带威胁的开口道:
“姓展的,快把蒙古大汗的兵符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兄弟辣手摧花,让你的心上人血溅当场!”
展靖白正眼也不瞧他一下,继续喝茶,一副不关痛痒,干他底事的神态。
那名负责和展靖白谈判的汉子拧起了眉头,沉声喝道:
“姓展的,老子在跟你说话,你敢目中无人,装疯卖傻?”
展靖白斜眼睨了他一下,爱理不理地笑了笑,“展某在喝茶的时候,最讨厌旁人在一旁鬼吼鬼叫的,你这般无礼的粗人,也配跟我吆三喝四的谈条件?”
“哼,只怕由不了你,”那名汉子怒极反笑地冷哼道,“你的心上人在我们手中,你不乖乖就范,交出兵符行吗?”
展靖白平淡从容地又喝了一口茶,“甭说我没那样东西,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因为,这位姑娘的死活,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彭襄妤虽然被点了哑穴和软麻大,但,她的意识是清楚的,清楚的可以再次深刻感受到展靖白对她的冷酷无情,也清楚而刺痛地发觉到自己的心又开始淌血了。
那名蒙面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展靖白轩轩剑眉,“当然不是,展某一生只有二位心上人,只可惜一位已经死了,一位还未出生。”
“你……”那名蒙面汉子勃然大怒,“你敢耍嘴皮子,寻老子的开心?”
“不敢,只要二位不找展某的麻烦,展某也没那个兴致跟你们谈笑!”展靖白傲然笑道。
“哈大哥,咱们少跟他啰唆,看他依是不依,若是不依,一刀砍了这娘们的脖子,看他还有哪个鸟心情说笑话!”挟着彭襄妤的那名蒙面矮汉不耐烦的低吼道。
“姓展的,你如何说?”姓哈的汉子狞笑一声,再度逼问着展靖白。
展靖白不动声色的默运玄功,表面上却仍是一副悠然徐舒的神态,“展某并无心情跟你们玩英雄救美的把戏,你们要对那位姑娘如何,都与展某无关!”
“好!札察尔,割下那娘们的左耳垂子,我不信,这姓展的真能见死不救?!”那名姓哈的汉子双眼冒火地沉声下令。
就在札察尔举起刀锋,蠢蠢欲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轰隆巨响,砖瓦齐飞,一条灰黑色的人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坠落在札察尔的头顶上,疾如闪电地夺刀救人。
这名把屋顶撞了个大洞,俨如天降神兵,施手救美的英雄,正是那个身手矫健,却同样神秘的冷墨。
当他笑嘻嘻地撂倒札察尔,救下彭襄妤时,展靖白已潇然不群地起身,随手放下了一锭银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茶馆。
★ ★ ★
“你输了,紫魄!”展靖白淡淡一笑,轻轻松开了手,便衣袂飘飘,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寄啸山庄。
而买命庄最狠厉狂傲的杀手,名列勾魂使者之首的紫魄却冷汗涔涔,垂头丧气地跌坐在花厅的台阶前,目光空洞地望着断成四截的蟒龙鞭。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凄惨!
他算准了展靖白无法抽身救人,所以,他慢条斯理地大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尽情地在董剑光一干妻妾花容变色,鸡猫子喊叫的惊恐中,享受追逐和凌虐战利品的乐趣。
岂知,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懊恼自己过于自满,以致拨错了算盘,让姗姗来迟的展靖白,有机会出手,救下奄奄一息的董剑光。
本以为展靖白武功再惊人,与他也不过是伯仲之间,想他紫魄身经百战,一条蟒龙鞭,不知杀了多少名震江湖的英雄豪杰,在买命庄的排名上亦是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手,岂会含糊了一个出道不过几年的后生小辈。
他对自己的武功一向是深具信心,也曾在下山执行任务前,向夺命阎君夸下了海口,绝对可以万无一失地完成任务,让展靖白灰头土脸,心甘情愿地拱手称臣。
没想到,真正比划起来,他使出了所有压箱底的绝活,却伤不了展靖白的一根寒毛。
他愈攻愈火,愈攻愈急躁,而展靖白却只守不攻,以曼妙灵动,奇幻无方的身法,谈笑自若地闪过他那凌厉狠辣的攻势。
任他卯足了全劲,将一条长鞭舞得霍霍有声,波波如浪,俨似狂风卷残云一般地扫向展靖白,却连他的衣角也没沾上,宛如一缕淡淡的轻烟,在他飞舞的鞭影隙缝中穿梭自如。
当他汗如雨下,气喘如牛,鞭法开始有点紊乱而显得后继无力时,展靖白忽然欺身而上,以一招“乘龙引凤”的手法,神速无比地抓住他的鞭尾,一扯一抛,他的那条蟒龙鞭便断成四截。
当他不胜狼狈地连退三步,还来不及变招护身之前,展靖白已腾空拔起,像一只雪白的神鹰,掌如刀,指如戟地扑向了他,出手又狠又妙,只见白衣翩飞,掌指交错,紫魄连喘息的空间都没有,便被展靖白当胸打了一掌,并飞快地点中了璇玑、肩井、软麻三大穴道。
临走前,还按照他一贯的行事手法,捏碎了他的琵琶骨,废了他的武功,就像他废了银魈、金魃、绿魑等七人的武功一般。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激战半天,落得颜面无光,武功尽失,却一样懵懂,弄不清展靖白的实力到底“高深”到何种程度?
他神情颓然地将一颗沉重的头颅埋进了双膝间,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双黑色的皮靴,正无声无息地停驻他的面前。
“是你,黑魅?”他抬起头,哑声招呼着自己的同志。“你看见他用的招式了吗?”
黑魅冷冷地望着他,“你身在其境都弄不清楚,我又怎么看得分明?”
“你!”紫魄睁眼如铃,涨红了脸,“阎君不是派你跟踪他吗?所谓旁观者清,你又不是睁眼瞎子,岂会看不清他的身手招式?”
黑魅面无表情的撇了撇唇,“阎君只叫我负责盯梢,并未叫我研究展靖白的武功招式,可怜你一直以老大自居,不把其他弟兄看在眼里,还一味地在金魃、绿魑面前说风凉话,现在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被展靖白打得惨不忍睹,再也神气不了?!”
“你……”紫魄气得须髯箕张,浑身震颤,“你是故意来讥刺我,看我好戏?”
“好戏?”黑魅冷哼一声,“一场实力悬殊的比斗,哪有什么精彩好戏可言?紫魄,做人还是要识相点,不要妄自尊大,免得吹破了牛皮,又落个没人怜悯的地步!”
“你……”紫魄气得赀目欲裂,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黑魅摇摇头,要笑不笑地瞅着他,“你与其浪费精力跟我发火,倒不如省点用,想想往后的生路,阎君说过,他不养没有利用价值的废物,你……”他轻哼了二声,意在言外地打住了,跟着轻轻转过身,犹如一头矫健敏捷的黑豹,风驰电逐地离开了寄啸山庄,离开了紫魄充满嫉恨怨毒的目光外。
第八章
望著屋顶上的大洞,再看看左面墙壁那道比门还要夸张的破洞,颐香茶馆的掌柜不住地摇头叹气,心里直犯嘀咕,真是煞星拱照,飞来横祸。
他攒著眉峰,无精打彩地和小二拿著扫帚清理剩下的石灰残屑,忽见展靖白衣袂翩翩地再度光临,他不禁松开了眉头,仿佛看见了救星似的开怀笑道:
“客倌,你真的折回来了?可见那位爷儿没说谎。”
“那位爷儿如此料事如神?”展靖白一派潇然地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心知肚明的故问道。
“就是那个从天上飞下来,把我屋顶撞了个大洞的客倌啊!”掌柜的振振有辞的说道,“你瞧,这面墙的大洞,也是他的精心杰作,他打完架,要走之前告诉我,说你待会会折回来,这一切的损坏,你会负责赔偿的。”
展靖白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他轻轻从袖怀中拿出一锭银子,“店家,这是十两银子,应该够你修补墙壁了吧!”
掌柜的笑吟吟地收下银子,“够了,够了。”
“你还营业吗?我想喝壶茶,吃点糕饼点心可以喝?”展靖白闲适自若地笑问道。
“行,当然行,只要你不嫌那二个破洞瞧了碍眼,你想吃什么,我们都招待你!”掌柜的一叠连声地笑应著。
展靖白点了一壶雨花荼,一碟幸福双,一碟小笼包子。
茶刚上桌,二碟点心还在店小二的托盘内,冷墨已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并堂而皇之的拉开椅子,迳自坐在展靖白的对面。
店小二才刚放下二碟点心,冷墨瞄了一眼,似乎不太满意,“这点鸟食,怎么够我塞牙缝呢?”他大剌剌地叫住了店小二,“伙计,你给我来一壶九曲红梅,还有一碟桂花鲜栗羹,一碟炸油烩,一碟咸鸭肫,一碟羊肉干丝,我请客,他付帐。”他将下巴努向了展靖白。
“是,马上来!”
店小二欣然应道,必恭必敬的退了下去,而展靖白却微微轩眉望著冷墨,慢条斯里地说道:
“冷兄要吃白食,我并不反对,但别把在下当成有求必应的菟大头!”
“冤大头?”冷墨夸张地耸耸鼻子,“亏你说得出口?若不是我这个及时雨强出头,替你打了一架,救了你的意中人,让你从容抽身去完成某事,你哪能悠哉悠哉地坐在这喝茶,跟哥哥我锱铢必较地闲扯淡哪!”
这是他与展靖白的第二次会面,但说话的语气却显得熟络多了,仿佛他们是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八拜之交。
“冷兄真是爱说笑,你爱打架,爱表演英雄救美,与展某何干?怎么救了美人儿之后,净向展某讨起功劳来著?”
冷墨扬眉一笑,笑得有些诡异,“你敢说她与你无关,她不是你的意中人?”
展靖白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他却不著痕迹地撇撇唇,言词锋锐地回敬道:
“她不也是冷兄的意中人吗?”
冷墨搞怪地眨了一下眼睛,“你用了一个‘也’字,所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总是欠了我一个顺水人情,若非……”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待店小二呈上所有的茶点,离开之后,他才继续说下去,“我及时出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冷面郎君,在那刻不容缓的紧要关头,亦不得不现出原形,出手拯救自己的心上人吧!”
“是吗?”展靖白仍是一副深奥如谜,不矜不躁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