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哥,你怎么有空来?皇上那么倚重你,你如何走得开?”
“走不开,也得硬挪出时间来探望你啊!”狄云栖定定地望着她,扬眉而笑,“谁教你不小心保重玉体,得了风寒受苦不打紧,还累得我和傲风忧急交迫,坐卧不宁,不知为你添了多少根白发!”
彭襄妤星眸闪闪发亮,“云哥,你有唐二哥的消息啦!”
“何止有,而且他已经回来了,皇上也既往不咎撤消了他的罪状。”狄云栖挥挥折扇,慢吞吞地笑答道。
彭襄妤惊疑不定地挑起一双柳月眉,“怎么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皇上不忍太后为了思念承庆公主,镇日怅怅不欢,泪眼交加,所以,命令我带他去找他们,所以……”狄云栖眨了一下眼眸,一副不言而喻的神情。
彭襄妤眼波一转,条地意会了过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却故意装聋作哑,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
狄云栖有点无辜地轩轩剑眉,“老实说,他们的藏身处,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之所以能顺利地找到他们,完全是靠直觉和运气。”
“是吗?”彭襄妤一副怀疑的口吻。
狄云栖摇摇折扇,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说:
“是真的,我真的是凭直觉和运气,否则,傲风那小子拐了公主之后,便六亲不认地逃之夭夭,别说是音讯,连个屁都没放,想要一举逮到他,谈何容易?”
彭襄妤眉眼之间带着一抹淡淡而慧黠的笑意,“那你的直觉告诉你,他们躲到哪里?”
“东海某个不知名的神仙岛屿。”狄云栖好整以暇地接过巧儿递过的香茗,轻啜了一口,又再缓缓说道:“有人称之为海上仙山,也有人称之为蓬莱仙岛,八年前,我和傲风一时兴起,曾结伴同游,去东海的几个无名岛上寻幽探险,其中最大的一个岛屿海雾弥漫,幻变多端,云影岚光,上下一色,有说不出来的壮丽和脱俗,宛如人间仙境,置身其中,让人有种跳出红尘,太上忘情的感觉,我们流连而返,离去之前曾经戏言,哪天厌倦了凡尘的纷纷扰扰,要归隐山林时,就来此结庐栖身,过着松风水月,不问世事的神仙生活!”
“所以,唐二哥和承庆公主私奔之后,最好的隐居之处,便是这座美如仙境的无名岛屿了。”彭襄妤静静地下了结论。
“不错,哪晓得这老小子见我带皇上出现在岛上,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紧抿着嘴,别别扭扭地不肯向皇上行礼下跪,我好心提醒他,他居然还挺着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他的双膝除了爷爷奶奶,父母之外,还未跪过其他人。’眼见皇上绷紧了龙颜,一副正待发作的神色,而他老兄还不懂得看风使帆,承庆公主一急,杏眼圆睁,恶狠狠一瞪,他倒马上双膝下跪了,弄得皇上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该办他个欺君罔上的重罪,还是颁个标准驸马爷的匾额给他?”
彭襄妤噗嗤一笑,笑得双肩抽动,连连拢袖,“我真服了他,在皇上面前也敢耍性子,逞傲气,还好,他疼老婆,否则,惹恼了皇上,新仇旧帐一起算,他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她微微喘了一口气,笑意不绝地再次摇摇头,“没见过这么驴的驸马爷,有台阶还不会下,现在他人呢?陪承庆公主回皇宫内院面见太后去了吗?”
“没有,皇上要他将功赎罪,派了一个特殊任务予他,他现在已动身前往蒙古了,而承庆公主则回皇宫待产。”狄云栖轻声笑道。
“什么? 公主有了身孕, 那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彭襄妤喜盈盈地笑道,“唐老爷子一定乐歪了,老天爷总算赏脸,让他如愿升格当上爷爷了!”
“想起来干爹也真是可怜,”狄云栖失笑地摇摇头,“为了当这个爷爷,他苦心思虑,运筹帷帐,不惜和傲风玩心计,耍权谋,岂知儿子千挑万选,什么人不爱,偏爱上金枝玉叶,碰都碰不得的皇家公主,还犯下了皇宫抢亲的杀头重罪,害唐门差点为此罪诛九族,冰消瓦解,这种担心受怕的滋味,他几时消受过?傲风这个楼子捅得让他不知道老了几岁?还好,皇上法外施恩,赦免了傲风的罪,而承庆公主也有了身孕,他这个饱受惊吓的老父,才得以放下心头的重担,高高兴兴,毫无顾忌地坐上爷爷的宝座!”
“好在一切总算是雨过天青,否极泰来了,但不知皇上派唐二哥到蒙古何事?”彭襄妤盈盈笑问道。
狄云栖神色一懔,侃侃道出买命庄下手杀害大明与蒙古二国要臣所引起的种种疑云。“为了查明真相,皇上派傲风到蒙古明察暗访,以了解蒙古那边的动静,看看是何人心怀不轨,刻意躲在背后兴风作浪,破坏我国与蒙古难得建立的信任与和平!”
彭襄妤敛去了脸上的微笑,“由此看来,这买命庄并非一般单纯的杀手组织,但不知……”她低眉敛眼的思揣着,“他们为何要下手杀我师父,她不过是个云心月性,淡泊名利的修道人啊!”
“我会替你查明原因的。”狄云栖慨然允诺,然后,他一脸凝肃地正视着她,“襄妤,我要你答应我,千万沉得住气,不要轻举妄动,把买命庄的事交由我和傲风,还有飞羽堡的弟兄来全权处理,这不仅是你个人的私仇,还涉及了国家的安危,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明确的交代!”
彭襄妤垂下二排浓密的羽睫,贝齿轻咬着朱唇,没有作声。
“襄妤,别的事我不勉强你,唯独此事,你可得依我,别太意气用事啊!”狄云栖加强了劝说的语气,执意要彭襄妤接受他的忠告。
彭襄妤静默了好一会,方才幽幽然地应允道:
“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望着狄云栖脸上那份如释重负的微笑,彭襄妤暗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对狄云栖说谎,只希望是最后一次,如果她还有机会面对他充满关爱的质问时,她会向他致歉,并郑重地提出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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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衔山,万籁俱寂,远山近树,浮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狄云栖蒙着黑巾,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以逍遥公子的装扮,静悄悄地潜入了梦璞轩。
他蛇行兔伏,无声无息地绕过庭院,拐弯窜到了梦璞轩的后窗下。
他隐身跨在窗台下的花丛间,正准备贴窗偷窥时,蓦地里“喀啦”声响,梨花木的窗格片片碎裂,一股惊人的力道排山倒海的破窗而出,剧力万钧地扫向了他。
幸亏狄云栖早有防备,他先是沉肩低肘,以一招“手挥琵琶”化去了对方一半的劲力,随即一个“细雨倒翻胸”倒跃闪开。
“展师兄,是我!”他见展靖白跃窗而出,掌似奔雷地攻来,不由情急生智地表明身分。
孰知,展靖白却听而不闻,掌风如刀,绵绵不绝地攻向他全身的重要穴脉。
逼得狄云栖迫于无奈,只好回掌护身。
展靖白骈指如剑,戳向了秋云栖肘尖的“曲池穴”,狄云栖从容应对,立即横掌如刀,反削展靖白的膝盖。
两人你来我往,掌影翻飞,震得树叶纷落,山呜谷应,林鸟惊飞!
激战之中,一直采取守势的秋云栖,突然斜身一闪,双臂箕张,窜起了一丈多高,以一招“鹰击长空”,猛扑向了展靖白。
展靖白轻朗一笑,身形一晃,以脚跟为轴,转了一圈,以一记“神龙摆尾”的手法化解了狄云栖势如骇电的招式。
两人别有默契地双双息鼓收兵,相视一笑,并先兵后礼地入屋把盏倾谈。
这是他们师兄弟第一次的碰面,但,两人心里都清楚,此时此地不是联络感情,促膝深谈的好时机。所以,展靖白直截了当地问明狄云栖夜半造访的用意。
“狄师弟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不瞒展师兄,云栖今夜造诂,主要是为了我的义妹彭襄妤而来的。”狄云栖开诚布公的直言道。“她是个胆识过人,委曲求全,坚忍温婉,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也是个知书达礼、出身不凡的官家千金,她会坠入青楼,目的是为了掩护我,更是为了铲除刘瑾那个祸国殃民的奸佞,我希望展师兄能了解她是怎样一个冰心傲骨的奇女子,莫以一般烟花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她。”
展靖白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美好,如何珍贵,又如何罕见的奇女子吗?”
狄云栖的心耸动了一下,“那师兄为何对她那般冰冷无情?”
展靖白淡淡地撇撇唇,“师弟本已红绳系足,姻缘早订,当年却为何装聋作哑,蓄意拖延,忽略冷淡了未来的如花美眷?”
狄云栖一听,已完全领悟了,他别有感触地轻叹一声:
“这种明明有情却必须故作无情的滋味并不好受,师兄心中的苦,我全能体会,只是……伊人心冷神伤,往后要解这份怨愁,只怕师兄还得有罪受呢!”
展靖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丈夫能屈能伸,在自己的情人面前,偶尔英雄气短又有何妨?”
狄云栖会心一笑,“说得也是,我是过来人,这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滋味,我可是领略得多啦!对了!”他倏忽一整形色,把话锋转移到另一个更为严肃的正题上。“师兄,容我冒昧问你,你是不是武清侯展爵爷和蒙古敏雅公主的独生子?”
展靖白目光深沉地点点头,“不错,我确是他们的遗孤!”
“我知道师兄已和买命庄正面杠上了,但不知师兄是否知道,买命庄除了干下展家的灭们血案外,还杀了数位我国及蒙古之间的王公要臣?”狄云栖面色凝重地问道。
展靖白缓缓点头,“我知道,这几桩血案不甚寻常,动机可议,要解开这些迷团,唯有从夺命阎君身上下手,他是关键人物,透过他,才能引蛇出洞,揪住真正的阴谋家!”
狄云栖心头微凛,“师兄是否已有底数,知道谁是真正的正主儿?”
展靖白目光闪了闪,徐徐一笑,“这件事目前只能放在我心中,不宜多言,反正,由我牵制住买命庄,短期之内,他们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可是他们却杀了峨嵋青尘师太。”狄云栖轻轻提醒他。
展清白眉峰微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曾为此事,找夺命阎君询问,他却说那是个意外,因为青尘师太无意间追踪他的部下,循线找到了他们的总坛所在,为了保密,他只好杀人灭口。”
狄云栖微扬起一道剑眉,“师兄相信他的说词吗?”
展靖白轻哼了一声,“当然不相信,真正的原因为何,还有待进一步的查证,不过,我想,这次事件并不会在别人身上重演。”
“为什么?”狄云栖提出疑问。
“因为, 他必须卯足全劲来对付我, 否则……”展靖白夭矫不群地笑了笑,“他的基业可就难保了。”
狄云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着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有件事,可否劳驾展师兄帮上一忙?”
展靖白淡雅一笑,笑得别具含意,“你可是要我出面和我的外祖父蒙古大汗达延汗疏通,以免他误中了那些绝头藏尾的阴谋家的诡计,从此对明朝心生嫌隙,关系交恶?”
狄云栖露出了钦佩的笑容,“师兄洞察机光,才智过人,云栖佩服之至,但不知师兄可愿居中斡旋?”
展靖白抿了一下嘴角,再度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我目前不宜出面和我外公会面,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报仇,强迫自己割舍了一切人伦亲情,不敢去见外祖父,不敢对自己心动的女子表明情意,就是不愿让藏身暗处的敌人找到弱点,拿他们来要挟我,”他语声幽沉的停顿了一下,“如今,一切复仇行动都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最后关头,我实在无法分身去见他,也不愿连累了他,此事由官方派人出面处理比较妥当。”
他见狄云栖脸上仍有疑虑,不由拍拍他的肩头,“师弟放心,我外祖父是个头脑清晰,深谋远虑的人,为了统一蒙古,让蒙古子民脱离金戈铁马、流离颠沛的苦日子,他致力推展与明朝和平相处、互通有无的政策。眼见,狼烟平息,国家安定,尧天舜日在望,他岂会轻易再起争端,与明朝干戈相见呢?”
“话虽如此,就怕有人藉机生事,在他面前散播谣言,煽风点火?”狄云栖话音深沉地说出他心中的疑虑。
“如此一来,不正可以查出哪些人是居心不艮的阴谋分子了?”展靖白扬眉淡笑,仍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师弟,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我外祖父达延汗非是一般庸碌而不明是非的昏君,那些见不得人的跳梁小丑玩的下等把戏,唬不了他的,不必我出面说明,事情一样昭然若揭!”
狄云栖轻吁了一口气,“师兄既然如此笃定,云栖便不再忧心赘言了,若有需要云栖之处,只管飞鸽传书,云栖定随传随到!”
“我会的,你可以走了,别忘了解开黑魅的穴道。”展靖白神清气朗的笑道。
狄云栖微微一愕,随即心有所悟地掀嘴一笑,“我知道了,师兄,真有你的。”话犹未了,他已如一头黑色的大鸟,跃出了窗台,俨如鹰隼穿林,迅速离开了梦璞轩,融入了寒风飒飒的夜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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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襄妤身体完全康复之后,便将全部的心思摆在探查买命庄总部,为师报仇的重点上。
但,人海茫茫,幅员辽阔,一时之间,实教她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就在这思绪纷扰,眉锁烟愁之际,巧儿拿了一个封袋给她,说是有个叫化子受人之托,特别送来迎翠楼,指名要交给彭襄妤的。
彭襄妤漫不经心地拆开一看,方知里头附着竟是买命庄总坛的地形图,她大喜过望,如获至宝,但也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思。
“原来买命庄的总坛是设在皖南齐云山,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满室游走,思潮反转,起伏不定:
“不知道这是何人送来的?他怎知我的心思,他是敌是友?倘若这是一项阴谋,我又当如何处理?”
理智告诉她,要谋定而后动;而属于感情的另一个声音,却不甘示弱地提醒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整整三天,她在两种思绪中摇摆飘荡,弄得自己身心俱疲,寝食难安。
第四天清晨,她掀开了紫罗帐,终于下定了决心,无论这份地形图是真是假,她都决定前往查探,冒险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