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展靖白轻声阻拦,“阎君问的问题,展某已据实禀告,而阎君却仍未将杀害青尘师太的原因告诉在下,莫不成阎君想做个言而无情的人?”
夺命阎君僵住了身躯,右手隐隐握成了拳头,“杀害青尘师太,是因为她无意间发现我其中一名部属的行踪,从而暗暗跟到了山上总部,为了保密,我只好派人在她返回峨嵋的途中予以狙杀,以杜绝后患。”他语音生硬地说完之后,便扭头走人,不想在冷静过人的展靖白面前,暴露自己更多的缺点。
此次相会,让他对展清白这个对手,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而这个体认,却让他对剩下三场未完的赌局,充满了更多的不安与疑虑。
但,他是死也不会承认的。买命庄的夺命阎君,是不打没有胜算的阵仗的。
尽管,展靖白是这样莫测高深的敌手,但,他已下了赌注,他就必须保持以前的战果,这是他的使命,他的责任。
艰辛的血汗,总能开出美丽的果实,他深深期待展靖白臣服于他的那一天。
亢奋之情在他血液中奔流,他似乎已经嗅到了胜利的气息,方才在山腰上所引发的不快,也跟著淡化了,淡得无法遮挡那股渴求驾驭展靖白的欲望与兴奋。
☆ ☆ ☆
莫干山,清岚山庄
展靖白一回来,便直接前往观星阁向他义父宫清岚请安。
宫清岚正在看书,一见了他不由惊喜莫名,连忙放下了书,忙唤清岚山庄的总管沈轲泡壶龙井,他要和展靖白好好品茶谈心。
“靖儿,你有半年多没回来,你可知义父有多思念你?”宫清岚坐在特制的木造轮椅上,神情激动地握著展靖白的手,频频打量。
“请义父见谅,为了我展家的灭们血债,已连累你双脚残废,武功尽失,靖白怎忍再因一时的情感疏忽,而让买命庄以及至今仍隐藏在黑暗处的真正仇人有机可乘,进而危及你与全庄老幼的安危!”展靖白神色恭谨地解释他的隐衷。
宫清岚一脸释然地拍拍他的手背,“我知道,我看了你的飞鸽传书,知道你用心良苦,也知道你目前处境的艰难,知子莫若父,我怎会怪你?只是……”他捻捻须髯,深思地望老他,“靖儿,虽然你和夺命阎君卯上了,目前亦占了上风,但,夺命阎君并非泛泛之辈,他会同意你的提议,一方面固然是欣赏你的身手,另一方面,亦何尝不是想藉著每次交手的机会,窥探你的底细,虽然,你目前都未拿出真功夫,但,最后三场,只怕没往常那般容易,你可要留神应对,切莫掉以轻心啊!”
展靖白神采奕奕地笑了笑,“义父放心,这压箱底的绝活,不到万一,靖白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的,当初,我敢单枪匹马地直闯买命庄总擅,破了夺命阎君的七星勾魂阵,便是蓄意露出一手让他瞧瞧,以此为饵,让他对我产生爱才收买之心,而我才好光明正大地同他谈条件,一举三得地展开复仇雪恨的计画。”
“你这孩子实在是艺高人胆大,亏你耐得住性子,暗中观察,跟监多时,才逮到机会在买命庄的杀手执行任务时出手反制,掳人、破阵、闯关,一鼓作气地震慑住了夺命阎君,让他不得不拉下身段和你订下赌局。”宫清岚脸上掠过一抹不假掩饰的赞赏之色。
“全赖义父教导有方,诚如义父常说的,欲成大事者,当有姜太公钓鱼的耐性和涵养。这买命庄行事一向诡秘难测,欲查出他的总坛所在,唯有耐心等候,伺机下手,方能克竟全功啊!”展清白一脸温雅地笑道。
宫清岚百感交集地点点头,“靖白,你聪明冷静,确实比我沉得住气,当年,我就是太意气用事了,才会在武林同道的见证下,公然放话,邀约夺命阎君上黄山决斗,结果,不但无法替你父母报仇,反倒被夺命阎君废去了武功,废去了双脚,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废物!”
“义父!”展清白满怀愧疚地蹲下身躯,半跪在宫清岚面前,“是我无能为父母报仇,连累您老人家了……”他泪光隐隐地哽咽道。
“傻孩子!”宫清岚轻轻抚摸著他的头,“你那时不过是个九岁小娃,你如何报仇?向我与你父母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他们遇害身亡,我这个做兄长的岂能坐视不管,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这笔血海深仇,我都得替他们讨回来啊!”他凄沧地苦笑了一下,“只是,我一时悲愤,忘了细思,真正的仇家乃是躲在背后出价买命的人,幸好,苍天有眼,大难不死的你在东初老人的调教下,习得一身非凡的武艺,再加上深沉内敛、聪颖过人的特质,要与那夺命阎君周旋相抗,并非难事,但愿……”他老泪闪动地顿了顿,“元弟和敏妹夫妇在天之灵,能庇佑你早日复仇,手刃真凶!”
“我会的,义父,你放心,我不但会揪出元凶,就连那个帮凶夺命阎君,我也不会轻易饶恕了他,他把你害得如此凄惨,我不会白白便宜了他!”展靖白一脸坚决的咬牙道。
“所以,你也废了他七名手下的武功?”
“没错,这是替你讨回来的一点公道,至于……”展靖白似笑非笑地撇撇唇,“夺命阎君本人,等到真正交手时,我会废了他的武功,再将他捆来交予义父你亲自处置!”
宫清岚目光闪了闪,“靖儿,我知道你武功不凡,但,夺命阎君亦不是等闲之辈,他的‘雷霆掌’威力惊人,难逢敌手,你可千万别存了轻敌之心,以致大意失荆州啊!”
展靖白莞尔一笑,“义父放心,靖白不是鲁莽之人,如何与那夺命阎君文拚武斗,我早有腹案,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宫清岚缓缓点头,“既然你胸有成竹,我就不杞人忧天,为你瞎操心了,对了,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不会像上次一样,吃完晚膳就走了吧!”
“请义父宽恕,靖白不敢多留,实在是顾虑你的安全,敌暗我明,靖白不得不谨慎些,再加上还有些杂事必须返回丁山处理,所以……”展靖白一脸歉意地打住了。
“所以,你待会就要走了?”宫清岚眼明心亮地接口道、
“是,请义父包涵见谅!”展靖白祈谅他望著他说。
宫清岚暗暗藏住心中的失落感,“没关系,一切以大局为重,咱们父子俩酝酿绸缪这么许久,好不容易才等鱼儿上钩了,岂能婆婆妈妈,抛不开那些牵肠挂肚之情,不过,冰雁这孩子对你用情极探,她自丁山探望你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埋怨你冷落了她,你离开前,到琼华阁去看看她吧!免得她又使性子,闹个鸡犬不宁了。”
“义父,我不是故意要冷落她,而是大敌当前,靖白实在无心悬系儿女情爱!”展靖白不得不再婉言解释他的难处和顾忌,“我知道,你一直有心要撮合我与冰雁的婚事,但,我大仇未报,祸福难料,岂能让冰雁空抛其情,换来无限的遗憾?!所以,我宁愿她现在怨我,也不愿误了她的一生!”
宫清岚攒著眉峰徐徐点头,“我知道你的苦心,我不会怪你,依你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宜论及儿女情事,义父并非昏闇不明的老匹夫,你不必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一切就等你复仇雪恨之后再谈吧!”
“多谢义父的宽宥和成全!”展靖白不胜感激地拱手施礼。
“别忘了,随时捎信来,让我知道你的近况。”宫清岚一脸关切地嘱咐他。
“是,我会随时向你报告一切进展,请义父放宽心怀,不用替靖白担心。”展靖白躬身应允,正待步出观星阁时,绫子已出现在门槛边,缓缓向展靖白施了一礼,语音平板的说道:
“小姐请展少爷移步到琼华阁,她有事要和你面谈。”
“赶快去吧!这丫头一向没耐心,你别让她等急了,又在那跳脚撒泼了!”宫清岚亦捻著须髯催促道。
展靖白再度彬彬有礼地向宫清岚欠身道别,便随著绫子步出了观星阁。
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回廊,绕过花园亭台,沿著曲折的花径,走向一座造型精巧的拱桥,上了拱桥,穿过景致清幽的竹林,便是宫冰雁的寝居“琼华阁”。
绫子刚步上拱桥,展靖白突然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绫子不疑有他,迅速回过身来,展靖白冲著她清朗一笑,跟著出手如电,迅速点中了她的哑穴和软麻穴。
“对不起,展某有事,不克前往觐见你家小姐,失礼之处,还请多加包涵!”话犹未了,他已轻轻一跃,腾空而起,似白鹤冲天,掠过一颗葱郁的梧桐树,飞出了庭院外,亦飞出了绫子焦灼惊怒、却又有口难言的注目外!
第七章
琼华阁内乒乒乓乓,只听得阵阵刺耳心悸的碎物撞击声,所有的奴仆家丁都被赶了出来,没有人敢上楼,去招惹咆哮如雷,像发了疯似的宫冰雁。
摔完了所有的古玩玉器,首饰珠宝之后,宫冰雁望着满地狼藉而面目全非的碎裂物,突然像只疲软中空的水囊一般,跌坐在床榻上,嘤嘤抽泣着,泪水不断地从她掩面的指缝中洒落,愤怒、哀伤、失落、空虚,种种复杂纠葛的情绪,随着胸腔的起伏抽动,戳绞着她不堪一击的寂寞芳心。
“冰雁,你又乱发脾气了?”一只温柔的手,徐徐落到她不停抖动的香肩上,宫冰雁心神一凛,像个满含委屈的小可怜,骨碌碌地扑进了来人的怀抱中,心乱如麻地哭诉着:
“师父,他怎么可以这样欺侮我?明知道……我是那样爱他,那样少不了他啊!”
来人碓是宫冰雁的师父“辣手仙娘” 屠韵娘, 她轻轻拍抚着宫冰雁的肩背,“冰雁,感情的事,你要达观一点,万万不可逞强,否则,到头来苦的还是你自己啊!”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爱他,我一定要嫁给他,”宫冰雁一脸任性的含泪道,“师父,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得到他?才能让他爱我?”
屠韵娘摇头轻叹了,“我若是有答案,岂会救不了你娘,让她服下‘笑三绝’而死?”
宫冰雁心中一痛,忍不住恨恨地咬牙骂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全都该死!”
“你嘴里虽这么说,但,展靖白若真的死了,你恐怕会哭得更伤心了。”屠韵娘一针见血的轻声说道。“听师父的劝,别钻牛角尖,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了。所谓强摘的瓜果不甜,强撮的姻缘不贤,就像你娘一般,当年,她为了你爹,不惜背叛师门,违背誓言,潜逃下山,如此不顾一切地跟了你爹,却还是无法赢得他的心,这种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婚姻,终于撕碎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服下‘笑三绝’,以死向你爹抗议,也以死向师们谢罪!”
她口中的“笑三绝”,乃是神蛊门的独门秘药,其毒甚剧,远胜于其他毒药,饮下之人,大笑三声,便七孔流血而亡,可谓是死状惨烈,令人寒毛尽竖。
当年,屠韵娘和她的表妹殷月琳同拜崆峒山神蛊门的掌门人,素有一代毒王之称的灵鸠子为师。
而神蛊门的门规森严,戒律繁复,凡入门拜师者,必须在开山祖师爷的牌位前发下重誓,终身不得背叛师们,否则,将甘心死于“笑三绝”的毒杀下。
灵鸠子为人严谨公正,不讲情面,门下弟子,若有行为失当者,他都严酷惩治,绝不宽贷。
有一年夏末,宫清岚身中奇毒,千里迢迢地在友人的伴护下,赶到崆峒山,向灵鸠子求取解药。
灵鸠子却提出了交换条件,要他应允解毒之后,留在崆峒山服役三年,否则,任凭他如何恳切哀求,他都不会撩一下眼皮子,轻易赐药解危。
宫清岚不肯接受他的“但书”,只好在谈判破裂的情况下,黯然离开了崆峒山。
孰料,殷月琳却对他一见倾心,不忍见死不救,便偷偷窃取了师父的解药,摸黑下山,追上了宫清岚。
一段孽绿于焉展开了。
唉!眼见上一代的悲剧,又将在宫冰雁身上重演,忧思满怀的屠韵娘实在不知该如何阻止才是。
只能一再婉言苦劝着死心眼又想不开的宫冰雁,盼她能早日勘破情关,从千丝攀藤的情路中走出来,找回生命的欢颜和自在,别像她的父母一般,永远挣不脱为情所苦的紧箍咒,而活在互相折磨、撕裂的深渊中,直到悲剧吞噬了彼此,痛苦也不再是痛苦为止……
宁阳侯狄云栖一走进迎翠楼,胡嬷嬷赶忙扭着臀部,上前迎接,一副喜从天降的模样。
她先是一脸春风地打着官腔,说上几句甜滋滋的应酬话,跟着又装腔作势地抱怨起狄云栖,说他不该娶了新娘便忘了红颜知己,把彭襄妤冷落在一旁,不闻不问地。
狄云栖随意和她攀谈着,跟着又从怀抽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孝敬她,以弥补彭襄妤生病休息期间所造成的损失。
胡嬷嬷眼睛亮晶晶地,笑得都快眯成了一条线,但她又不忘故作矫情地推却一番,然后又不给狄云栖开口做任何表示的机会,已不嫌多地迅速将那张银票藏进怀抽中,还说了一串冠冕堂皇的漂亮话。
对于胡嬷嬷见钱眼开却又惺惺作态的行径,狄云栖早已见怪不怪,和她漫声虚应一番之后,他已徐徐移步走向了立在大厅回廊处的巧儿。
巧儿看见秋云栖来了,不禁笑开了眼,笑开了眉,一番寒暄之后,忠心耿耿的她,又颇不甘心地替彭襄妤击鼓呜冤了,像老太婆的裹脚布,滔滔不绝地数落起阎俊青和展靖白的罪状,直到狄云栖说他会找机会修理阎俊青,让他尝尝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恶果后,巧儿才稍稍平复了翻腾不已的情绪。
跟着,有仇必报的她,又不忘紧迫盯人地追问着狄云栖,该怎么修理展靖白,好替彭襄妤出气时,狄云栖却态度暧昧地打起哑谜了,随便以一句他会见机行事来搪塞,看巧儿不满地嘟起小嘴,他只好强调一切等见了彭襄妤之后再谈。
才刚转身,准备上楼,巧儿又赶紧出声拦阻,将他拉到一旁,郑重万分地叮咛他,千万别在彭襄妤面前提起展靖白,乃至生病的原因等等异常的敏感话题,免得再度刺激了她,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再起波澜。
狄云栖见巧儿如此用心守护着彭襄妤,至为感动,焉有不从之理,连忙叫狄扬带着礼品同他一块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