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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红(上) page 16 作者:天子

  白玉堂与那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俱是面色一凛,不敢大意,立刻猛地飞身而起,一个冲破了车顶,一个直接跃上了半空,待双脚重新落了地,耳边只听轰的一声,马匹已争脱车辕跑了,那车厢则一头载倒在了路边。

  原来这几日虽然没有下雪,但路上积雪已经冻了起来,本就地滑,那赶车之人却突然鞭打马匹加快速度,加上白玉堂与另一人在车中打斗,车身已经几次出现了些微倾斜。偏偏那神秘人又如鬼魅一般出现,一刀结果了那人,赶车之人心中害怕,脑中一个走神,没注意路中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挡路,再想闪避时已经来不及,车轮蹭到那块石头,才会造成翻车的祸事。

  车翻的刹那,那赶车之人仗着有武功在身及时跳车逃过一命,只受了些微碰撞,白玉堂和那神秘人则是安然无恙,没受半点损伤。

  站稳之后,那人主动收了剑,对白玉堂客气地抱了抱拳,笑道:“在下黑炀,乃是黑修罗楚无咎手下门主之一,见过白五爷。属下们不懂事,在下方才先走了一步去打探消息,他们就得罪了五爷,让您见笑了。”

  “好说,原来你才是他们的头目。你且听好,白爷爷不想管修罗宫里养的是‘黑羊’还是‘白羊’,也不想与你们多做罗嗦。放亮你们的招子看了,白爷爷之所以会让你们带着走了这么远,就是想再见那黑瘟神一面将旧帐算清!只要你们乖乖赶路,不要耍什么花招或是再做什么让白爷爷看不顺眼之事,我自不会为难你们!”白玉堂看了那人,手中也暂且将剑收了,口上却不客气。不过这“黑羊”杀人灭口,不准那人多说李元昊之事他也不想多问,以免引起对方的警惕,到了黑瘟神处不好探听消息。

  “五爷说笑了,在下单名乃是一个‘炀’字。不过在下愚钝,不知我等究竟露出了什么破绽?我家段主上都未看出我们的身份,白五爷却可判断出我们乃是修罗宫之人,将计就计,反摆了我们一道……”黑炀笑了笑,用剑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心中知道白玉堂故意那般说是暗讽他是楚无咎手下的“畜生”,不过却也心知,若论武功,主上与他交手也未必有全然的把握获胜,自己更与他不是一个等级,他既说了愿与他们同行,他的最佳选择就是装傻充愣,顺利带他回去复命。

  “在此之前,我倒想知道,为何我在修罗宫中从未见过你?”白玉堂一扬眉,反问道。

  修罗宫的势力遍及各方,当年慕容无双以布坊作为掩护,处身京城,也是门主之一。其余各方门主,从修罗宫建立以来,到在宫中养伤的这两年间,陆陆续续也见了不少;这黑炀看似楚无咎的心腹之人,却从未露过面,未免令人生疑。

  “在下虽是门主,不过负责的却是西夏境内之事,显少前往中原,白五爷自然不曾见过在下。”黑炀又是一揖,答道。

  “原来如此,看来黑瘟神果然也是‘用心良苦’。”白玉堂笑道。这黑炀果然不是个寻常之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相貌也是平凡无奇,不过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却进退得当,分寸把握得极佳,可算是滴水不漏。

  “白面鬼认不出你们,恐怕是因为根本不知你们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那间客栈是黑瘟神设在宋夏边境的暗哨。你们唯一露出马脚的地方,就是暗暗布在我榻上床褥之中的香料。一般的迷香难以对付内功深厚之人,但若与那些香料混了,功效就会立刻加倍。”本来他也并不认得那些香料,不过在修罗宫中待了这许久,他当然不会白白浪费工夫,平日注意观察,闲来无事时又看了些书,倒也慢慢识得了一些东西。制作这香料的药草他恰巧在宫内见过,想不到此次竟帮上了大忙。

  “我等雕虫小技,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想不到却是大大献丑了。”黑炀略微一愣,随即笑道。

  的确是他太过大意轻敌、自以为是了,带白玉堂出了客栈、离了延州城便以为大功告成,加上不愿人多引人注意,所以才命其余人等先行,自己只带了两人一同看守。适才主上派了人来接应、顺便询问消息,他才离开三刻不到的功夫,回来之时已经情势大变!若不是白玉堂心中本就有所打算,他们此番恐怕是不但捞不到半点便宜,反而会全军覆没!

  “你知道便好,应该不用白爷爷再多费唇舌,你自清楚应当如何行事。”白玉堂半眯了眼道,“想必你应该不止准备了那两匹只能拉车的劣马,总不至要让白爷爷双脚走去见那黑瘟神。”

  “这是自然,请白五爷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黑炀说罢,脚一点地,纵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骑了一匹青骢马回来,后面还跟了一匹高头俊马。到了近前,他一勒缰绳跳下马来,先在剩下那名属下面前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去了,这才将马缰送到白玉堂手中,“白五爷,请。到了前面,在下已备好食物毡帐,请五爷休息用膳。”

  白玉堂闻言,二话不说,上了马道:“带路吧。”

  黑炀应了声“是”,双腿夹紧马腹,一甩马缰,与白玉堂二人一前一后,踏雪而去。在毡帐中吃饱喝足,休息了一夜之后,次日清晨又早早起身,马不停蹄地赶路。

  三日之后的傍晚,黑炀与白玉堂到达了楚无咎暗设在西夏夏川地界之内的行营。此前黑炀已让途中各站前来接应之人回来通报消息,楚无咎却只派了几名亲信前来迎他们进去,安顿下来,伺候茶水膳食,本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因为此时他的帐中正有一位重要的客人到访。

  此人正是李元昊朝中重臣、同时亦是其皇后之兄的野利仁荣。

  楚无咎谴退了一干左右,二人在帐中密谈了一个时辰左右,直到天色全黑下来,野利仁荣方才告辞,匆匆去了。

  楚无咎独自一人坐在帐中,唇边幽幽露出一丝冷笑。

  李元昊已决定明日一早对宋开战,精锐部队全部带在身边,此时兴庆府中极端空虚,只有几位老臣在朝中镇守,正是他下手夺权报仇的良机!

  正在此时,一阵冷风突然卷进了帐内,案上的烛火晃了一晃,化为一缕青烟。

  “主上。”

  “是黑炀么?进来吧。”楚无咎听出了帐外之人的声音,收回握上了剑柄的右手,重新定下心来。

  “是。”黑炀应了一声,掀幕而入,先重新起了灯,之后才单膝点了地,向楚无咎躬身抱拳道:“属下见过主上。”

  “不必多礼了,一旁坐下说话吧。”楚无咎抬了头,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些许倦意。

  “主上乃是未来的天子,属下不敢。”黑炀说完,仍是跪在原地,继续道:“属下无能,主上交与的任务属下只完成了一半。”

  “哦?此话怎讲?”楚无咎听黑炀如此说法,不禁坐直了身子,半皱了眉问。

  “属下的确是把白五爷请到了营中,不过却不是属下的功劳,而是他自愿随我等前来。”黑炀没有丝毫隐瞒,将一路上劫人却反被白玉堂将计就计摆了一道的经过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

  楚无咎一手扶着额,垂着眼帘听黑炀说完,起初是静默无语,片刻之后才自喉咙深处低低笑了出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道:“算了,这也不怪你们,就算是我亲自上阵,也未必就能保证全然骗过他去。你也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放眼世上,又有几人能算得过白玉堂那颗七窍玲珑心?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算错了一点,以为他是可以过得了那关……”

  在发现自己的话已经转为自言自语之后,他略怔了一下,连忙打住,吩咐黑炀道,“已经安顿好了么?带本座前去见他吧。”

  “属下遵命。”

  黑炀闻言,立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引着楚无咎一同出帐,来到了白玉堂的客帐之外。

  楚无咎正欲迈步而入,却又想起了些什么,转身问道:“饭食可都准备过了?”

  “刚到了营中就命人去准备,此时应该已经送了来了。”黑炀答道。

  “好,你去吧。”

  楚无咎点了点头,待黑炀退下之后才走进帐内。只见客帐之内点了几支巨烛,灯火通明,铜炉中的火苗吱吱作响,白玉堂正席地坐在厚实温暖的兽皮之上,大啖案上的烤肉,看了他进来,也只是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楚无咎叹了口气,走上前,主动开口道,“这烤羊腿味道可还好么?”

  “羊腿不错,不过一片一片割下的人肉更佳。”白玉堂丢了手中的剩骨,又抓起一旁的酒坛将余下的酒液倒入口中,答道。

  “你当真恨我到想将我凌迟?”楚无咎说着,径自在白玉堂对面坐了,看着他放下那空坛,又道:“你对女儿红的癖好倒是从来也未曾变过。”

  “黑瘟神,看清楚白爷爷是谁,少要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有的没的,白爷爷为何前来,你心里应该明明白白。是要就此坦白还是先打过之后再说,快些决定为好,白爷爷可没有那许多耐心陪你耍嘴皮子!”白玉堂抚摩着雪影剑鞘上的花纹,狭长的凤眼一眯,斜斜瞟了过去,薄唇边勾起一道冰冷的弧。

  “好,今日你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

  楚无咎说完,唤了一名侍卫进来,又叫人送上一坛酒及两只酒杯,正要替白玉堂倒酒,却听他道,“免了,白爷爷从不与他人共饮一坛女儿红,莫非你忘了么?”

  “是我一时疏忽。”

  楚无咎将手收回,欲要开口叫人再送一坛酒来,又被白玉堂拦下,“好酒饮过了度只会误事,你自便吧。”

  楚无咎闻言,只好摇头一笑,替自己倒了酒,“司洛下山之后,应该已经都告诉了你,包括我做这一切的原因。”

  “白面鬼是对我讲了一部分真相,至于原因,那是你的事,自然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你还隐瞒了不少事情,连他也不知道。比如……你和襄阳老贼勾结了多久,那冲霄楼是不是你的手笔等等。”白玉堂冷笑着半垂着眼帘,让对方摸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从当年东京汴梁大相国寺一案,你与展昭开始调查襄阳王我便已经与他有所接触。辽国刺客刺杀赵祯之时我本可以坐收渔利,只因你也牵涉其中,我才不得不追下山去,出手相助。”说到此,楚无咎顿了一顿,又道:“那冲霄楼,我本以为以你的聪明,不该看不出那阵的歹毒,根本不能一人独闯。谁知展昭贪生怕死,竟让你独自前去!我听说有人夜半闯楼,入得阵中却为时已晚……”

  “既然你承认那楼中机关是你所设,还有什么好说?我为何独自闯楼此时不想与你细辩,展昭是否贪生怕死也由不得你来评断!既然是你设楼,却也是好事一桩,白爷爷便不必念着因欠了你一条命而有所顾忌!”白玉堂说着,只听“锵”的一声,雪影出了鞘,烛影剑光,寒气逼人!

  正当楚无咎心中产生了些微动摇,准备抵挡之时,却见他并未攻上前来,只是取出一方白巾,蘸了些他刚刚喝过那坛女儿红中的残液,开始缓缓擦拭起雪影的剑身。

  “怎么,你不是一向处变不惊?白爷爷这剑是天天要擦的,这样杀人的时候才会干净利落。既然如今我想知道的都已知道,那么你倒说说,请白爷爷前来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我……我自知冲霄楼一事起因在我,所以我从没想过要求其他。给你服‘醉卧红尘’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与展昭有任何瓜葛,不要再参与朝廷争斗、惹祸上身!”楚无咎被白玉堂咄咄逼人的话问得心中焦躁起来,情急之下吼了出来。

  “那么,依你之言,待在西夏便不会有祸事找上门来了?这倒也好,反正白爷爷既然来了番邦,却也不想空手而回,多留上一段时候恰好正合我意!就是不知你自己招来的客人,自己敢不敢留!”

  白玉堂见状,哼哼笑了两声,收了手中那白巾,腕上突然一抖,雪影立时发出一阵嗡鸣之声,楚无咎只觉眼前一花,剑刃已指在了面前。

  白雪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还有十几日便要立春了。想不到,这场大雪来得如此之急,一夜之间便如铺天盖地一般将整个襄阳映得一片苍凉白茫。

  就如不久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惨白了那张本是最坚毅于世的容颜……

  望望窗外,仍是北风呼啸,冰雪纷飞;时辰已经不早了,只是天色阴沉,屋内的光线也因此昏暗不明。

  公孙策轻轻换下将尽的残蜡,点起一根新烛,炽热的火苗哧哧跃动了几下,几滴鲜红的泪珠立刻沿着蜡身流下。

  “为什么……难道当真是天意如此?”

  公孙策低低轻叹一声,愁眉不展,直到身后有人唤了句“先生”,这才注意到同样一脸忧虑立于门口之人。

  “大人。”

  “公孙先生,展护卫他……可有起色?”

  包拯缓缓走近一边,见公孙策默默摇了摇头,不由得眉峰蹙得更紧,将视线移向那静静沉睡之人。

  到今日,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展昭始终昏迷着,丝毫没有将要清醒的迹象。

  因为可以将他唤醒的人已经不在了。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他是否会就此沉睡下去?连一向从不低头轻言放弃的他也开始怀疑和动摇——他们究竟该不该如此勉强他?勉强他带着此生无法愈合的伤痛活下来。

  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袭来,夹带着洁白剔透的雪花吹开了虚掩的门窗,包拯和公孙策连忙回过身,一前一后分去闭门关窗,两人谁也没有留意到,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悄悄从展昭的眼角滑落。

  他几无声息地动了动双唇,在梦中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玉堂……”

  两月前,历经明查暗访、多方搜集证据,襄阳王赵珏私下招兵买马、密谋造反一事终得证实,于是当今天子赵祯即诏九卿共议,商讨剿灭贼王之策。开封府府尹、龙图阁大学士包拯跪奏“撤水拿鱼”之法,天子命其代天巡狩,察办荆里九郡。另御赐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一路上代理民词。

  是日,至里阳,入得城中,包龙图一行仪仗威严,锣鼓开道。龙旗牌棍,金锁提炉,彩亭内供奉万岁圣旨、尚方宝剑,如君亲临!金牌后乃包大人的大轿,轿前引马者除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另有一人与他并骑。

  乍一瞥,那人一袭如雪锦衣,俊逸凛然,全身上下除了系住环佩的那条红色丝线,再找不出其他杂色,连跨下坐骑亦是毛色纯白,鞍鞭鲜明。再细细看去,更是人品出众,愧煞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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