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曾因为娘不给我买新衣裳而大哭,差点被一个戏班挑去演孟姜女。好久没运用眼泪攻势了,小狼楞在一旁不知所措。我趁胜追击,拿出看家的本事哭得天地动容,让他为他的行为所深深忏悔。
正哭到兴头上,陈掌柜突然跑来,气喘吁吁道:“黄老板,不好了!轩少爷回府后,突然心口疼痛,刚刚差人送来回春堂的大夫纸一张,让您快去他府上看望。”
黄少瞳眉头一皱,随即换上外衣,准备离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轩儿刚才还好端端的,像只斗鸡似的冲我们大吼大叫。怎么可能一转身就犯病了呢?耍诈!一定是耍诈!
我顾不上和小狼呕气,赶紧把眼泪擦掉,紧紧盯着黄少瞳。
“小狼,你和小凌送玉杨和小鱼回去。路上小心一些,不要让玉杨着凉,回家以后泡杯参茶给他驱寒,喝完了就早点睡。明天记得要加衣服,绝不能再穿这么单薄了。”黄少瞳像是交代后事似的仔细叮嘱着。
叔父坐着,气得上身一起一伏,可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我立刻拦住黄少瞳:“你真的要去轩儿那里?”
“他病了,连大夫纸也送来了。”
“回春堂的大夫纸一两银子十张。我不想上学时也买过!”
“……”
黄少瞳站着不知所措。我又赶忙跑去拉起叔父,在他耳边不断谏言:“快跟他说,‘你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叔父突然猛地站起来说,大叫:“少瞳,你……”
最关键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黄少瞳正视叔父,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对我说?”
叔父像是经历了极大的内心挣扎,他紧握拳头,紧锁眉头,却迟迟不开口。这段时间无比漫长,一直延续到我感到内急。黄少瞳耐心了得,足足等了叔父一炷香。
这不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心想去看轩儿。
“玉杨,你想说什么?你尽管开口。”
黄少瞳的语气近乎乞求。我最见不得别人痴情,一时有了情绪,走向小狼说道:“我发现他并不是很坏,太感人了,借我个肩膀靠靠。”
小狼怒眼瞪我,一把将我推开。
小气!我向他吐吐舌头。亏我刚刚还把他幻想成雨天。
“好!我说!但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叔父一抬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一定。”
我听后,笑成一朵花。少瞳果然更在乎叔父。于是插嘴道:“叔父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叔父一吸鼻子,斜目道:“就是,轩儿的身体不太好,你记得让他多加休息……”
后半句话在我的倒地声中戛然而止。我不甘心地站起身,看着叔父说道:“还有呢?你只想和他说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叔父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他,你放心。”黄少瞳的声音带着黯然,眼圈微微有些发红,转过身背对着我们。
“哦。”叔父响应一声,话里带着无奈,一屁股坐下。
黄少瞳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后便随陈掌柜下了楼。
“怎么会这样?有没有搞错?才赢了第一回合,又被轩儿占上风了?”对于这样将恋人拱手让人的情形,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这不是第一次了,宋少爷伤了主子的心。”小狼也为少瞳深深惋惜。
我跨到叔父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你究竟想不想和少瞳在一起?如果不想,我马上和你回洛阳!”
“我也没办法,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叔父大声一吼,让我冷静下来。
“什么意思?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知道你喜欢少瞳,你再这样下去,根本没法赢轩儿!”
“我不想赢他,他们在一起很好。我有病,我活不了多久的!”叔父说着,哽咽起来,眼泪顺着他洁白的脸颊掉落在我的手背上。
“什么?你有什么病?”我大叫道。小狼小凌也大吃一惊。
“是不治之症。几年前,我去回春堂就诊,病单上写得清清楚楚。”
“所以你才不理少瞳,想让他渐渐忘了你?”
叔父重重地点点头。
我抱住他轻泣起来:“原来如此,叔父你好伟大。病单呢,让我看看!”
叔父颤颤微微地从怀里取出一张仄黄的纸,抽噎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呜呜……”
望着叔父悲不能言,我还没看病单,就忍不住跟着呜咽起来。
小狼拿过病单一看,说道:“宋少爷,这上面说你的症状有耳鸣眼花,那你现在还能看得清、听得清我们吗?”
“经你这么一说,你们的样子还真有点模糊起来了!”叔父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又叫道:“不好了,好象连声音也听不太清了!”
“先别急!再看这一条!”小狼念道:“后脑已有淤血积块,故时常精神错乱,胡言乱语,行为失常!”
“这个……有时候也是有一点的嘛!”叔父对自己的病情,坚信不移,补充道:“回春堂是百年的老字号,不会误诊的,你们就让我一个人面对病魔吧……”
我忙凑到小狼跟前,看了看那张病单。这回连我都觉得不对劲,据叔父描述出的病症,大多似是而非。何况病单上这人也病得太重了,从头到脚,没一个部位不出毛病。诊期是在两年前,若真是叔父,哪能拖到今天啊!
我拉拉叔父,说:“你还是带我们去当年诊治的回春堂,说不定,真是弄错了!”
“你们好残忍!要让一个垂死的人,再去接受一次审判!”
叔父起先不依,但见我们个个满腹怀疑,为表清白,毅然决定前去回春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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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春堂内,坐堂大夫将叔父的脉向把了又把,摇头道:“不对不对……”
叔父回头,向我们说道:“听到么,连大夫都说我没救了!”
“哦,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夫一捋山羊胡,说道:“你进来时,说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可我为你诊治下来,发现你脉象平稳,气息通顺,没有半点得病的迹象!”
“啊呀!小鱼快来啊!叔父要死了,你看看,都回光返照了!”
没人去理叔父,小狼走去,将病单递上:“大夫,你说我家公子,没有得病的迹象。可这张回春堂的病单如何解释?”
没想到,坐堂大夫一看到那张单子,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把抓起叔父说:“原来就是你!你乱拿其它病家的病单,让那人以为自己无病无恙,结果不出半个月就长辞人世。家属跑来,说我们坑害性命,差点把招牌也砸了!你你……你不要跑!今天就算你没病,老夫也要把你打出病来!”
看那大夫越说越气,仿佛就要七窍生烟,我连忙大叫:“不得了!叔父,快跑!”
从回春堂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一行人躲在巷尾直喘气。逃难之时,叔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比任何人都生猛。
他一抹脸上的汗,说:“刚刚那老头想要动手打我,你们怎么也没一个人帮忙!”
小狼咕哝道:“拜托,你本就理亏!还要我们帮你?”
看我与小狼都面带怒色,叔父只好转身,向小凌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回春堂,也有搞错的时候!”
“不是人家搞错,是宋少爷你拿错了单子!”
叔父总算认清错误,后悔道:“别老怪我嘛!怎么办?我连遗书都写过几封,还打骂少瞳,他现在一定讨厌死我了。”
我叹了口气,说:“有我在,会帮你的。”
随后,我便叫了顶轿子,先让小凌陪叔父回府。自己则拉住小狼说道:“你带我去轩儿的家,我倒要看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我以前也想进去打听他的底细,但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家门口有一个疯子和一条疯狗把守。”
虽然小狼口口声声说着进入轩儿家并非易事,但他还是气势汹汹地带我前去。路上,我打听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这场争夺战上,不仅仅是轩儿与叔父展开着战势,就连贴身的仆人也统统势不两立。
小狼与轩儿的小厮斗争长达半年之久。那人养有一条凶悍无比的恶犬。传闻说,此犬过之处,是人让路,是狗低首。由于那小厮梳了一根朝天辫,小狼给他取了个形像的绰号,叫作“狗尾巴草“。
到了轩儿的府邸外,果真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发型犹如洋葱的人,嚣张跋扈地牵着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狗。
小狼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轩儿的生辰八字,以及家庭背景。
“你不是没进过他家,怎么打听到这些的?”
“我请了一个乞丐进去弄来的。”
“要饭的不怕那条狗吗?”
“他在丐帮学过打狗棒法。”小狼接着道:“但这些我已基本掌握了,对宋少爷还是没有太大帮助。”
我捏着手上的纸念叨:“原来轩儿的祖籍是奥。”
“这念‘粤’,广东的意思。不是‘奥’!”
脑子又开始胡涂起来,我努力地回想着‘粤’与‘奥’的区别,傻笑道:“我字识得没你多。呵呵,以前在学堂考试,我只写了个名字,一题也没答出,就交卷了。”
“如果是我,根本连写名字也没脸去写。”
沈小狼把我嘲弄够了,总算向轩儿府迈进。狗尾巴草立刻警觉起来,两人眼中瞬间迸发出电光火石。那条像狼似的大狗也吠了起来。
“让你的狗闭嘴,很吵耶!”小狼叫道:“我家黄主子最讨厌吵吵闹闹了。”
狗尾巴草冷哼,发话道:“再吵也比陪在宋玉杨那条暴力又冷血的毒蛇的身边好!”
冲着沈小狼也就罢了,他本来就是个话多的人。可叔父被他臆想出来的病魔折磨了两年,也算受尽了苦头,怎能这样被人污辱?
我走向狗尾巴草,一捋头发,极有气势地开口:“听你说话伶牙俐齿的,挺能说哦!我问你,从前有座山,叫我真山;山上有座庙,叫我真庙;庙里有口井,叫我真井;井旁有棵树,叫我真树;树上挂了把剑,叫什么?”
我的语速极快,狗尾巴草被我一唬,赶紧答道:“我真剑!”
“啊哈!我明白了。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也不用自己承认呀!”
狗尾巴草被我气得就快七窍流血,指着我和小狼大骂:“你们两个欺人太甚,闯到别人家门口来撒泼,宋玉杨的奴才真没教养!”
我本想告诉他我并没有骂他,是他自己争强好胜才会自己骂了自己。
不料小狼抢在我前面,骂了句我听不懂的话。他说:“尔乃市井刁民,犬牙参差,不可吐象牙也。吾等不与尔争辩!”
还没来得及问小狼这话是什么意思,狗尾巴草竟还嘴说:“子为冷血蛇身边一奴才而已,余鄙视子也!”
他们两人“之乎者也”地骂来讽去,大有把中华语言文化发挥到极致的势头,完全不顾我有没有听懂。
早知今日,我过去就该多学一点,也不会落得连最擅长的吵架也插不上嘴。
两人骂了半天,看情势,小狼占了上风。
狗尾巴草说不过,竟吆喝一声,那条大狗立即狂吠着向我和小狼扑来。
被狗追,而且还是凶得像条狼似的狗猛追,我自知实力悬殊,赶紧拉着小狼拔腿就跑。
“怎么办?你的功夫对付得了这条狗吗?”我向小狼求救。
小狼回头看那狗穷凶极恶地冲来,把我的手牵得更紧,边跑边喊:“我倒是学过打狗棒法!”
“那你快使出来,解决它!”
“我说我学过,没说我学会了。”
“…………”
眼看疯狗就快赶上,我尖叫一声,爬上路边一棵柳树。小狼随后也爬了上来。恶犬在树下冲我们一阵乱吠,柳树的树枝极其纤细,我和小狼紧紧抱在一块儿。他身上那股香香的味道不禁又让我浮想联翩,想起吻他时的情景。
“你干什么看着我傻笑?”小狼看我一眼,随即脸突然变红。”好啊!我知道了,你又在想那件事,你这个恶心的家伙!”
“哪件事?”我心虚地问。
“不许你想!你要忘记,彻底忘记那件事!”小狼大怒。
“好好!我忘记,我忘记!可你总得告诉我是哪件事?”
小狼的脸色由红变青,磨牙道:“就是你那个我。”
“我哪个你?”我真的有些被他弄胡涂了,不就是说让我忘了吻他的事嘛!竟能绕这么大个圈子。
“宋小鱼你有种!”小狼一副想咬我的表情。
狗尾巴草随后也追了上来,在树下大喊大叫,声称要与我们一决雌雄。
我侧耳对小狼说:“这个人好笨哦!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们三个全是男的,还用得着决吗?这么大的人,连雌雄还分不清。”
小狼无语。
我们和狗尾巴草树上树下,僵持了半个时辰,远远看到少瞳和小凌疾步走来。
笨笨的小凌这次多长了个心眼,见我和小狼刚才喷着火向轩儿家赶去,心知不妙。把叔父送回家后,他又去求陈掌柜,一起赶到轩府找少瞳。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玉杨出了什么事?”黄少瞳紧锁浓眉,焦急地询问。
所谓“有其主子必有其奴才”,狗尾巴草完全继承了轩儿恶人先告状的本事。竟指着我们,告状道:“他们两个狗奴才,欺负轩少爷老实,跑来找碴!沈小狼耍文弄字地骂人。还有旁边那个年纪大的,也跟着戏弄我,仗着人多,还要动手打我!”
奇怪?轩儿为人老实吗?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和小狼碰都没碰他一下,哪有打人的反让被打的追打上树的?还有,什么叫旁边那个年纪大的!
我刚要还嘴反击,不料小狼已经跳下树去,啪地给了狗尾巴草一个巴掌。
“我刚刚没打过你。但现在打了,你还要还嘴,我再给你个大嘴巴,信不信?”
小狼的样子威风凛凛,连那条恶狗也不敢再吠,看得我鼓掌叫好。狗尾巴草被扇得眼冒金星,半边脸迅速肿成个红灯笼。
他惨叫一声,居然不敢还手。
“我哥从不说谎,肯定没有打他。何况这个人好过分,竟然放狼,把人都逼到树上去了。”
小凌逻辑思维能力似乎有所提高,竟能分析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尽管还是把狗认成了狼。
黄少瞳不满道:“好了,都不要闹了。小鱼,你来说,你们这么急着找我,是不是玉杨有事?”
我跳下树来,正视他道:“轩儿是在装病,叔父才是真正受伤的人。你应该回去陪着他!”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吗?”
我搔搔头,答不上话来。本想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可这个误会低级得可笑,由第三个人说只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