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轿子边上站着一个漂亮少年,大概是骂人骂得激动,脸色衬得红扑扑。虽是在骂街,却看来大方得体,神清气爽。
我张望了眼周围被他训斥的公子哥,一个个咬牙切齿,但又好象知道斗不过他,只好闭嘴不说话。其实这些人长得也不算太丑,怎么能说女娲娘娘心情不好时造出来的呢?最多也就是生理失调。
被损成这样,竟还有不怕死的,想要上前。那男孩猛然拽起他,当街暴扁一顿。他显然懂些功夫,三两下就把那人打得落花流水。看得我忍不住尖叫:“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男孩扁累了,停下来道:“谁还要示爱吗?”
在场众人,看了无不暗吞口水,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小狼,别理他们!我要休息。”
轿中传出一声犹如天籁般的声音,微风袭来,吹开轿帘。里面坐着的人,顿时看得一清二楚,引得四周赞声一片。只见他凝雪肌肤,绝世俏颜上眉目分明,如瀑黑发垂顺至腰。
我取出潘安的画像看了看,这等姿色与他比起来,却也不显优势。
叫小狼的男孩听到吩咐,立刻让仆役把轿子抬入黄府。自己又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瞪着众人。
我万分确定,轿子里的人就是我叔父。想到刚才还把轩儿那狐狸精认成他,我立刻大骂自己猪脑!
叔父比那轩儿漂亮千倍,这让我不禁怀疑,放着帅哥不要,偏去外面采花的黄少瞳是不是眼光有问题!
前来示爱的贵公子们看男孩站在门口,有的只好悻悻而归,稍有恒心一点的,则按兵不动。我暗叹叔父到了扬州还是魅力不减,到处有人倾心向往,身边还是陪有暴力分子保驾护航。
我从包袱里取出信鸽盒,把鸽子放走。自己蹬蹬蹬地跑上台阶,还没扣到黄府门环,已被小狼拦下。
“找谁?”
“宋玉杨!”
“又是个外地人!”
“呀!你知道呐!我从洛阳来的!”
“外地人一般都不清楚上门追求宋少爷,会付出什么代价!”
“你误会了,我是他侄子!”
“老套!上回还有人拿着尚方宝剑要求见面呢!”
“哇!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不过我朝开国以来,好象没听说沿用尚方宝剑。”
“他在古董行买了一把前朝的剑!”
小狼像是极不相信,我赶紧拿出爹的书函:“我没有骗人,你看看这个!”
“你是宋少爷的哥哥?”
“我是他侄子。”
“可信里称呼宋少爷为小弟。”
“那是我爹写的。”
“明白了!”
“什么?”
“女娲造你的时候,没估算好时辰!”
“……”
虽然我承认自己是成熟了一点,但被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郁闷。刚想开口说“损完了,就带我进去”,不料小狼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门口的石狮子上靠着,紧握住我的手,沉声说:“轻点!不要说话!”
我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掉在了脚上,低头一看,竟是满地的鸡皮疙瘩。
“你这是做什么?有事说,也不用态度诚恳到这个样子啊!”
“你后面有人!”
“废话!街上当然有人,难不成还有鬼?”
我把头从石狮子后面伸出去一看。乖乖!我的亲娘啊!这哪里是有人,整条街上人山人海,且个个面容狰狞,苦大仇深,手上还都操着家伙,一副同归于尽的壮烈表情。
“你为什么不说清楚是这么多人!”我磨牙道,“快回府!动员所有的仆役把前前后后的门全都钉上!”
“不能回府!他们这么恶狠狠,关了门,也会冲进来的!”
“可不回去,我们会被打得比猪还难看!”
小狼瞪我一眼,像在骂我比喻不当。忽然拉住我,急起直逃。门口众人见状,轰地追了上来。
我被小狼拉住,围着黄府大宅绕了大半圈儿。后面的人虽多,但挤进狭窄的胡同显然不便,一会儿就被我们搞得晕头转向。
在洛阳,由于我刚正不阿,勇于揭发别人丑事,以致撂了个“万人嫌”的绰号。这次被这么多人追杀,生平第一次感到做“万人迷”的滋味。我忍不住心中的激动,连连尖叫。
“不要吵!真是个胆小鬼,还没被抓到就鬼叫!”小狼把我拉到墙角,瞪我道。
“我不是害怕,是兴奋!”
“叫你不要吵,还吵!”小狼挥手扫来,我猝不及防,被推到了墙上。他力气极大,我撞上了墙仍然停不下来,又反弹到他身上。小狼身子一歪,被我压得严严实实。
“起来!手放哪里?重死了!”
“哦,麻烦借一下力。”
趁小狼还没开口拒绝,我撑着他的身体慢慢起来。心想不是你推我,怎么可能被压得这么狼狈?得点报应也是应该的。
小狼跟着坐起来。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减肥了,只不过压下嘛,怎么把他的血压也压高了,整张脸像红得像个猴子屁股。
“你脸怎么回事?”
“你……”
“泥?不对呀!泥是棕色的,你脸上是红色!”
小狼嘴里冒出烟来,看来就快喷火。我刚想低头去避,喧闹声却越来越近,当中夹杂着叫骂:“沈小狼,给我们滚出来!宋玉杨不能得罪也就罢了,你算什么东西?去把他叫出来!”
“臭小子滚出来!”
“连黄少瞳还要敬我们三分,你们一主一仆竟敢视而不见,出手打人!”
“你们算老几?还想教训我!”
小狼听到人已经追上来,灭了嘴里的要喷的火,保证我暂时人身安全。
我眨眨眼睛,把头探出墙。哟!这就是传说中有钱有势的人呀!怎么一个个跟操镰刀砍人的农民似的。
“既是前来拜访,要见我和少爷,哪有让我们自己站出来的道理。有本事,你们自己走过来!”
我望着小狼,他不要命了吗?让这群披着锦袍的农民过来,非得把我们当西瓜砍了。
战书一下,墙那边的声浪戛然而止。片刻的寂静过后,传来众人商议的声音。最终,像是决定派名代表打头阵,一同冲过来。
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听得我连牙齿也跟着不住打颤。小狼倒是一副坐下不乱的神情,悠然自得地伸出一条腿。
“啪嗒——”一声,打头阵的人摔了个狗吃屎,沈小狼赶紧收回腿。接着就传来排山倒海的跌倒声,现场弄得尘土飞扬。看着如此壮观的人山场面,我还来不及大笑,又被小狼拉住狂奔。
我们从东墙逃到西墙,那些人果然毅力十足,竟又大吼着追来。我推了推小狼:“刚才你绊人太酷了,这回让我来吧!”
小狼想了想,点点头。我甩甩腿,蹲了个马步,把腿伸了出去,打算把他们摔得片甲不留。想到这里,我不禁嘿嘿偷笑了两声。
人声越来越近,我越发兴奋起来。”喀嚓——”,一声骨头错位的声音,我脸上的笑容迅速凝结为抽筋,随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
哪个不要脸的?说好是人冲过来,怎么会这次推了辆板车撞来?
第二章
“啊!我的腿啊!我的腿断了,让我怎么活啊?”
我闭上眼睛,不敢面对现实,抱住腿惊声尖叫。奇怪的是,手到之处,摸到的腿竟完好无损,并没骨折!
“哎!手又放哪里?你狂摸我做什么?”
我猛然睁开双眼,不料竟拉着小狼的一条腿来回抚摸。他的脸又红起来,这次我可没有压他,或许他原本就有高血压。
还来不及建议他去看大夫,我再次尖叫出声——小狼和我已被两名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一把拎起,抵在墙上。
身子稍一移动,我立刻痛得龇牙咧嘴,低首一看,一条腿已经软绵绵地荡着。
一个身着绿衣的公子哥跳上前来,指着小狼急道:“连个小厮也敢这样无礼!竟敢戏弄我们!”
我和小狼像表演飞刀时躺在木板上一样,被人高高抵在墙上。小狼歪头仔细看了眼那伙人,叹口气说:“真的是你们想找我家少爷做伴?”
底下众人被他问得摸不着头脑,小狼又道:“青蛙配蛤蟆,乌龟配王八。怎么说也得般配一些呀,我干!大叔,头都秃了,还来!其实宋少爷的爹长得也不错,最主要是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段,要不要我引荐?”
众人呈现严重缺氧,集体深呼吸了三次,才重新炸开了锅,七嘴八舌指责小狼。
我很想提醒小狼,其实我爷爷生得并不俊俏,由于额高,他常被认为祖先是山顶洞人(后经我查证,每个人的祖先都是山顶洞人)。
腿原本就受了伤,还被人像吊腊肉似的抵在高处。我实在忍无可忍,扯开嗓子大声道:“你们扬州人实在太滑稽了!卖烧饼的出尔反尔;做相公的不保护爱人;说好只有人冲过来单挑,竟然耍阴招,推来辆板车!”
小狼别过头来看我:“关卖烧饼的什么事?”
“买一送一的烧饼,我吃了送的那个,竟又要我付帐哦!”
“……”
绿衣男子阴险一笑,抬手道:“原来是吃烧饼吃得不痛快!既然不是本地人,就让我们敬敬地主之谊。来人!买两百个烧饼过来,请他们吃个够!”
两百个烧饼很快堆到眼前,若是送我打包回家,我一定会感激到痛哭流涕。可要是让我一个人吃下去,只怕,咳咳……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客气。
“我又没说烧饼!你们,唔……”
江南人果然慷慨大方,连小狼也顺带一起请了。三五个大块头把他按在地上,拼命往他嘴里塞烧饼。小狼不断向外吐,可一张嘴敌却不过十只手,我听到他不断喘息、咳嗽的声音。可怜啊!原来他这辈子是吃到撑死的!
正想为小狼祈祷一番,我也被拖到地上,左腿一碰到地面,立刻疼得我连连抽搐。一打烧饼向我覆盖而来,差点没把我蒙死。
从烧饼的缝隙中看到空中徘徊着一只白鸽。我突然想起素未谋面的雨天,当即坚决起来。还没见到她,我怎么能轻易被人害死?
先前看到小狼拼命挣扎,我已累积了一些经验。没有浪费力气使劲去吐,而是咬紧牙关,死守最后一道防线,不让他们把烧饼塞进嘴里。
由于一口也没吞下去,一百个烧饼全塞完,几乎把我整个活埋。我抖抖身上的残渣,沧桑得犹如兵马俑。小狼也已吃完,吃到昏厥过去,倒在地上。
“吃得怎么样?”绿衣男子奸笑着问。
“没有吃饱!”
众人皆倒。
我说的是实话啊!他们塞来的烧饼,我一口没吞下去,肚子已经饿得打鼓了,早知道就该偷吃两口。
绿衣男子第一个站起来,脸气得煞白,指着我颤抖道:“放肆!这个刁民,一百个烧饼竟还整不死他。来人,来人,再去买!”
说我放肆?还没放屁呢!有钱也用不着这样花吧!哼!有种就放马过来,大不了,我受累,再浪费一百个烧饼。
正乱时,只听一阵尖锐的女声,夹杂着手指关节的咯咯作响。我伸头一望,看到一个男孩带领一群体态臃肿的大妈向这边赶来。
为首的几个公子哥一见这阵势,立刻吓得抬不起头来,巴不得挖个洞,立刻钻下去。凭我多年管闲事的经验,马上醒悟过来:唉!悲哀啊!原来全是“妻管严”。
带头的男孩,年纪看来比小狼还小,眉宇间倒和他有些相像。他走向小狼,歪着头确认了一下,转身向背后满脸抓狂的大妈们说:“我找到哥哥了,你们看到自己的相公,就带回家去。”
众位贵夫人一扭水桶腰,统统扑进人群,捉拿相公。顿时,殴打声、责骂声、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
“老不死的!已经给你添了二房,还敢出来找花姑娘!”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呜……栽上你这根花心大萝卜!”
“你敢出来找乐子!我要和你分家,家产也要对半分!”
我以往帮人解决家事问题,受害女性大多默默忍受,不揭露丈夫的无耻行为。江南一带果然开放,竟然当街动手。
绿衣男子捂着被打肿的核桃眼,半泣半求道:“夫人莫气!那宋玉杨是个男的,我怎么会看上他呢?黄府的小厮使诈殴打我们,这才教训教训他们!”
呃?谁使诈殴打他们?小狼那几招无非让他们摔了个大跟头。自己说话不算话,用板车撞伤我的腿,还敢在此信口开河!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要比做戏,还没人是我的对手。
我拿出唱戏时的看家本领,瞬间泪如泉涌,一瘸一拐地抓住绿衣男子的夫人:“夫人呐,我叔父宋玉杨虽为男儿身,却貌胜美娇娥。你相公说你朝天鼻子,柿饼脸,死也不要看见你。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夫人雍容华贵,哪像他说的那样?”
那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起她相公的耳朵,凑近自己:“我是柿饼脸吗?啊?”
我深悔刚才用词含蓄,这哪是张柿饼脸,起码也得用芝麻饼才配得上!
一阵拳打脚踢,激起了漫天灰尘。一伙老色鬼总算被拖走。我拾了根木棒,撑到小狼边上。刚才来的男孩眨着大眼睛望了望我。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来救我们?”
“哥对我交代过,他们那些人全怕老婆,外出时夫人必定在附近的茶楼。要是看到有鸽子在高空徘徊,底下肯定在打架,就让我马上去叫人。”
“他对鸽子的习性倒是挺了解的。”
“嗯,大叔你是谁?”
男孩的小脸皱了皱,我伤心答道:“别这么叫,差辈份呢。”
“哦。”
“乖,真是个好孩子。”我夸道。现在的孩子还这么听话,不容易啊!
“那我叫你大伯吧。”
“……”
不是碍着腿折了,站起来不方便,我早跌倒不起了。在他没喊出更伤我自尊的称呼前,我赶紧把目光投向小狼。
“我来拍醒你哥。不就塞了几口烧饼嘛,到现在还不醒!”
我举起手朝小狼脸上扇去。啪的一声,他睫毛眨了两下,还是不省人事,我锲而不舍,啪啪啪,连续几个巴掌,掴到自己手掌发麻,他才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
我赶紧拍拍他的脸:“你终于醒啦!没事吧,那烧饼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别跟我提烧饼,我想吐!”小狼一醒,马上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也不知道刚才谁费了这么大劲,才救醒他。
他抹了抹脸问:“怎么回事?我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
“是这个大伯为了救醒你,打的。”他边上的男孩怯生生地指了指我。
小狼怒瞪我一眼,一副要干架的样子。看他又生龙活虎,我总算安心下来,害我刚刚还担心他又晕了,我已没力气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