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学堂念书,你被夫子罚,是不是我帮你抄的《论语》?”
“大概是……可你字写得比我还难看,夫子气得把我的书册也烧了!”
“你失恋那晚,有没有痛哭流涕地保证,我以后要是有求于你,你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应该有……可我那天高烧到站也站不稳啊!”
“不管有怎样的理由,我为你付出这么多!如果你有一点良心,会忍心这时候向我要债吗?会忍心让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小虎子望了我许久,眼中终于漾泪花,捂着嘴含糊泣道:“小鱼,呜……你对我这么好,我竟然还向你追债!我来扬州看亲戚的,等我一回去,马上帮你家盖房子。”
我扶着小虎子往街上送:“房子就不用你盖了,反正等我回洛阳,说不定又要被人烧了。你现在只要乖乖地去找你的亲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帮兄弟我了。”
小虎子含泪挥别,临走时还对我说:“小鱼,你真是好人。有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说完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人群。
好不容易打发走他,我如释重负地回到路边摊,见小凌正在招呼伙计上菜。
我坐下,看看盘子说:“雨天,你真乖,还知道给我省钱,烧鸡竟然要这么小一只。”
“这不是烧鸡。”小凌撕一只翅膀,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这是烤乳鸽,太好吃了!”
“烤乳鸽?”我大叫,“你吃鸽子?它可是传递我们书信的使者呀!”
我和雨天有个共识,绝不会吃传送书信的鸽子,算是对我们感情的尊重。
小凌的态度让人大大起疑,我沉声问道:“雨天,有一次你让我仿写一首情诗,我说除了《七步诗》,没一首背得出来。你那时很生气,当晚做了个梦。你还记得梦见什么吗?”
“呃……好象梦到你写诗突飞猛进,在七步之内作了一首情诗给我。”
“不!你说你梦到我在追杀一头猪,猪跪在我面前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严肃道,“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雨天?”
“是啊。”
“小凌,你要不要我告诉少瞳,你在黄府祠堂打扫时,因为懒得取香,就用蚊香祭祖?”
“呃,其实我只会写几个字,雨天确实不是我。”
“那是谁?你一定认识,快说!”
“不行,他会打我。”
“年轻人,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我举起边上一把劈柴的砍刀。
“我是认识……”声音稍抖。
“快说是谁啊!”
“他很伟大,十几岁时就身负许多人的期望……”声音略抖。
我呆了呆,忙催促:“别停!接着说!”
“他有家室,不过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声音剧抖。
我脑中一阵巨响,抓住小凌大喊:“怎么会?怎么会是他?哦……天哪,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有这么差吗?你还看不上他?”小凌生气地撅起嘴。
“我怎么可以看上他?我们有血缘关系,而且少瞳和他好不容易和好,他怎么可以是雨天?要是让我爹娘知道,一定会宰了我!”
小凌又扯下一只翅膀塞到嘴里,说:“你什么时候和我们有血缘关系了?”
“他是我叔父,都姓宋,怎么没有?”
“谁说是少爷了?”
“咦?不是你说的吗?十几岁就身负我们一家人的期望,逼嫁到扬州,不是叔父还有谁?”
小凌抓抓头,从脖子上取下一条中间可以打开的挂件。”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这是洋人给我们照的相。”
我好奇地接过相片。洋人的东西真有趣,这么大个人竟可以变小。我以前也想去照相。可奶奶说相机会吸人的灵魂,死活不让我去。
这上面不是小凌吗?嘻嘻!旁边那个俊逸清爽的男孩就是雨天!长得还挺面熟,有点像——沈小狼……
我双腿一软,倒了下去。挣扎几下,我猛睁开眼,立刻拉住他问:“沈小狼成家了?他有几个老婆?”
小凌扳扳指头:“让我数一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小凌究竟数到几,我已听不清楚。突然一阵心酸,沈小狼竟然成亲了!
我看向小凌:“你说他喜欢我?”
小凌点点头。
“那你们还合伙骗我?”我回头一想,沈小狼和我同龄,怎么会有这么多老婆。一定又是他们捉弄我,继而说道:“你继续假扮雨天,要是他真心喜欢我,主动认错,我可以考虑不计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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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买通小凌,来到集市时,看见小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个摊子前,举起一壶水,猛灌下去。
“怎么啦?没雇到人呀?”我和小凌勾肩搭背地走过去。
小狼抬头横我们一眼,说道:“你舍不得小凌干活,那算我请你,你帮我一起贴好不好?”
我暗自偷笑,既然他是雨天,我怎么会不帮。假装高傲道:“好!就当看在雨天的面上。”
小狼哼了一声,说:“那今晚就贴。今天只招到一个人,我写了不少榜文,可能一下子贴不掉。”
没想到他还招到一个人!我苦思半天,也没想出这个人是谁,推推小狼:“那个人是谁呀?这么多榜文,靠我们俩贴不完,让他一起来。”
“那个人就是你!”小狼磨牙怒道。
当夜,我和小狼就到轩儿家附近贴选妃榜文。可剩余的仍然很多,于是小狼决定再去雇人。这次他先武刀弄剑地表演了一阵,吸引来一帮人,再游说大家去贴榜文。
小狼武艺精湛,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人。我一回头,发现围观的大多都是姑娘,且个个目露柔光地望着他,顿时让我大为不快。
“哇!他好帅啊,功夫这么好,不会是武林盟主吧?”
“看上去好腼腆,好讨人喜欢哦!”
腼腆?被一群人看着人人都会腼腆。
我咬牙看着一个姑娘,满面羞涩地问小狼:“公子,我可以叫我家仆役帮你贴榜文。那你得教我一点功夫,是不是很难?”
小狼挥手:“不难不难,像小姐这样冰雪聪明,一定不在话下。”
扬州爱好武术人士众多,当日,我们吸纳了百来个人。分配完工作后,我唤小狼:“你也教教我功夫吧!”
小狼不以为然:“我从三岁起就学武防身了,凭你的智质,没个二三十年,怕是拿不下来。”
我纳闷他先前撒谎竟像喝开水,问道:“那你怎么欺骗百姓呢?”
“不这样,别人愿意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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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的做法果然有效,在贴完榜文的第三天,轩儿就跑来黄府道别。据说他去应征,应试官员像是接到旨意,立刻将他编入名册,月底就要赶赴京城。
说是来道别的,偏偏挑来个少瞳不在的日子。大轿抬到黄府外,轩儿一进客厅,立刻嫌弃寒酸破旧,看了一圈,也嫌了一圈。
我扶着叔父坐下,殷勤礼貌地招呼:“轩少爷,你来找少瞳吗?不好意思,他去景德镇了,叔父说想要一个花瓶。”
“真是的,不过是一个花瓶嘛!说了少瞳也不听,非要跑去景德镇买!”
叔父的气焰比我更加嚣张。事实上,黄少瞳这几天都住家里,没有回宴宾楼,今天只是去打理一下。
轩儿娇滴滴地抿唇一笑:“他不在,我找玉杨也行。我要入宫了,那里的花瓶应有尽有,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捎来给你。”
“哇!这么说你真的要入宫了?”叔父惊叫,“那就不会和我争少瞳喽?”
轩儿脸色一变:“我何时与你争过少瞳?他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人家的心里……人家心里早有皇上了,你不要影响我声誉。”
小狼听了干呕一声。
小凌靠向我问道:“他不是男的吗?什么时候可以生育了?”
叔父听得哈哈大笑,气白了轩儿的脸。
我笑倒在地,起来摸摸小凌的头:“这个问题很有水准,我不怪你!”
轩儿冷嘲热讽了几句,夹着尾巴逃跑。
总算解决了情敌,我们正乐作一团时,少瞳匆匆到家,进来便问:“我刚才看到轩儿了,他没有为难你们吧?”
“哪会?他没被小凌吓死就谢天谢地了。”我说着把小凌往身边一揽。此举让某人极度眼红,竟“唰”地一声抽出一把剑。
“我要去练剑!”小狼头也不回地向外跑。
叔父倒了杯热茶给少瞳,叫住小狼:“这么晚了,要是刺到人怎么办?明天再练。”
“就是就是!”我心虚地附和,暗自心疼小狼。
“我要教这么多姑娘剑法,不温习一下怎么行?”小凌去拦,也被小狼一把推开:“你去陪你的晴天好了,不要管我!”
小狼一挥手,碰翻了少瞳手里的热茶,少瞳一惊,向后退去。
“呀!有没有事?”叔父忙拉过他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看到!”小狼一急,把剑一横又碰翻桌上的水壶,整壶水恰好全倒在我身上。
“啊……”
还没来得及蕴足底气尖叫,小狼已跑来一把抱住我:“被烫到了吗?你看我,把衣服掀开来我看看,对不起!”
“其实……”
“其实我不是故意的,你有伤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瞒着!”小狼急得头上冒汗。
“不过……”
“不过一点伤?你不要骗我,快让我看!”小狼的眼圈都红了。
“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要怕,我会很轻的,黄府就有烫伤药!”他说着就要掀我衣服。
“雨天,你人真好!但我真的没被烫伤,我是想告诉你那壶水不是开水。我刚才尖叫,是因为太冰了……”
小狼一楞,忽然发现上当,怒目瞪向小凌:“你有没有告诉他什么?”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把你是雨天的事告诉他。”小凌颤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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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府今日可谓双喜迎门,一为少瞳与叔父破镜重圆,顺利解除轩儿这个第三者。二为我与小狼重新认识。虽然我们彼此还不太能接受,协商给对方一段时间的熟悉期。
晚饭后,少瞳带叔父去游灯会。这小两口,现在好得用火药也炸不开。眼看落于人后,我决定去找小狼相互了解。不料他竟不在房里,我随手翻阅他案上的书稿。大多都是我写给他的,不禁喜滋滋的。
怕这些纸被风卷走,我翻开书柜,找来一个印章压住。没想到那印章重得出奇,我拿起一看,是只纯金狮身的印章,底下刻有“卓渊之印“四字。
卓渊?这不是当今皇上的年号?我心头一颤,赶紧把它放回书柜。
“你在看什么?”小狼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吓得我连忙转身。
“呃,没什么。”我怕他怪我乱翻东西,立即岔开话题:“你说,你喜欢我?”
“我没说过,我喜欢的是晴天!”
“晴天不就是我?”
小狼脸一红,我乘胜追击道:“你还记得,我们说好见面要送见面礼吗?”
所谓“见面礼”是我与雨天的约定,见面后要互吻对方一下。
小狼一听,整张脸通红:“不记得,你别想吻我!”说着还举起烛台像要扔我,不料脚被桌腿一拌,整个人向我倒来,两片唇好死不死地贴在我嘴上。
我猛然一惊,不过小狼的唇又甜又软,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所以就厚着脸皮没推开他。
小狼一下子移开唇,倔强道:“好了好了,见面礼算是送过了。”
“我们说好是互吻。你送了我,我还没送你呢!我知道你这人做事不肯吃亏。来,亲!”不等他反应,我又压上唇去。
人们一旦接吻,施吻者的身价会大增,而被吻者则会身价大跌。小狼被我一吻,竟然没有喷火,反而轻声说道:“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我允许你问我。”
我仔细回想,刚刚除了趁机朝小狼的胸口看,知道他的内衣是白色外,什么也没看到呀!于是摇摇头说:“那颜色挺好,我没什么要问了。”
“历朝都是这个颜色,你不想知道我的身分吗?”
“我知道啊!你不就是雨天,其实就算你是个土匪、乞丐,我都不会介意。”
“你觉得我像土匪、乞丐吗?”小狼脸上略带怒色:“你看了那东西,就没有一点想问我的?”
我绞尽脑汁,使劲想,忽然灵感大发,尖叫道:“啊!有了!我真的有事想问你!你……有没有一两银子?我和小凌去吃路边摊,钱不够,我赊了摊主一两银子!”
“滚!”
结果我和一两银子一同被小狼扔出房间。我闷闷不乐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真是太胡涂了!刚建立一点感情,怎能就开口借钱?弄不好,小狼会觉得我很势利。但既然有纯金做的印章,他应该不缺钱。
印章?
我恍然大悟。刚刚怎么忘了问小狼印章?私刻公章是犯法的,何况他还猖狂到刻皇上的玉玺。下次一定要好好给他指正指正。
第八章
扬州显然是个崇洋媚外的地方,随着洋人洋货的不断侵入,少瞳的宴宾楼也经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宴宾楼的对街新开张了一家酒楼,卖的并非酒菜而叫快餐。酒楼的名字极为拗口。我读了几次,总算读全,叫做大不列颠餐厅。我纳闷它不过是个“大不了的餐厅“,怎么会让整个扬州饮食界都警觉起来。
随口和小狼聊起此事,他见多识广,立刻替我纠正:“大不列颠是个国家的名字,那里的人吃饭习惯与我们有些不同。”
“哦。原来如此。”我深感受益匪浅,“那不就是‘大不了的国’的嘛,何必大惊小怪。”
“……”
近来不少生意都被“大不了的餐厅”抢去,让少瞳极为头疼。叔父时常陪在他身边,一起进进出出,两人感情继续升温。
我与小狼小凌嘴上安慰少瞳,大骂大不列颠。其实心里早痒痒着想去吃一回。据说,那里已窜升为扬州情侣十大幽会地之首。
当日清晨,我与小狼小凌像是三个贼一样溜出黄府,直奔“不大了的餐厅”。出门后,我还为这次顺利大逃亡偷笑两声,拉过小狼的手,牢牢牵住。
小凌居安思危,见我们俩手牵手,下意识地把手往衣兜里藏。
这个动作让小狼脸红了大半,手指在我掌心扭了几下,说出一句老成到让人晕厥的话:“以后在孩子面前别这样。”
我紧紧抓住“以后”二字。此刻依旧握住他的手不放。经历这些天的熟悉期,我发现小狼外表强悍,内心却十分细腻,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到了大不列颠餐厅,小狼轻车熟路,立刻让我们去占位置。虽是早茶时间,这里却已高朋满座。我看见一桌客人屁股刚刚移开座位,立刻眼前一亮,箭一般地冲过去。
总算占到了座位,却久久不见店小二上来招呼。我忍不住发起牢骚:“这样的服务态度竟还有人光顾,真是想不通!”全然忘记自己也身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