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中年人问:「严总管,另一个怎么办?」
欧铁城说:「当然不能放了他。看他那副嘴脸,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扬说:「那当然,要是变成跟你一样的好东西,下半辈子就不用混了。」
被称为严总管的老者按住又要发作的欧铁城,说道:「阁下该不会是空空儿的同伙吧?」
天扬怒道:「大叔,你是眼睛花了吗?没看见我跟他在打架?谁是他的同伙!」
他的忍耐已经快到限度了,跟天翔二个人被捆在网子里,虽然身体没碰到,他还是可以清楚地闻到天翔身上的气味,让他全身绷紧,用尽全力才忍住没发抖;更何况又是这种难堪的姿势,他只好拚命将头转向一边,免得脸孔正对天翔的胸膛,偏偏一转头又正对着天翔撑在地上的手臂,种种的压迫逼得他几乎要窒息;因此恐惧化为怒火,全部转向把他困在网中的人。
严总管说:「我们只要妙手空空儿,无关的人就放了吧。」欧铁城说:「不行,解开网子空空儿就逃掉了。」
天扬怒喝:「那是你家的事!快放我出去!」
欧铁城低头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脸上露出奸险的笑容,说:「原来你老兄这么中意这网子,居然开心成这样!」
天扬瞪眼怒视着他,欧铁城说:「为了报答你刚刚那颗石子,我就招待你在里面多待一会好了。」
「你!!」天扬真的气疯了,不顾一切伸手用力拉扯着网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完全扯不断。
天翔平静地说:「没用的,这是天蚕网,没那么容易扯破。」天扬忍不住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的头也是一直朝着旁边,即便是向自己说话,眼光也是对着欧铁城等人,完全没有转过来。
看他这副模样,天扬稍微安心了一点,竟开始有点同情他:头一直这样僵着,脖子一定很痛吧……
严总管劝道:「少庄主,我们的目的是生擒空空儿回智德山庄问罪,现在既然人抓到了,就别再多生枝节了吧。」欧铁城冷冷地道:「为什么要生擒?趁现在一刀砍死,带尸体回去交差不就得了?」
天扬哼了一声:「那个什么智障山庄还真了不起啊,当自己是官府吗?还问罪哩!」他当然也知道天翔杀孽极重,难逃报应,自己更没必要袒护他,但他就是看这些人不顺眼。
严总管道:「我们不是官府,只是死于空空儿手下的死者家属,受其它苦主之托,义无反顾前来捉拿凶手回去向死者谢罪。」
天扬冷冷地道:「那你们这些人就更莫名其妙了。这小子是杀手,没看到钱是不会动的,连自己师父交代的差事都要先找到金主才肯出手,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人?一定是有人花钱雇他,你们不去揪出幕后主使者,专跟拿钱办事的卒子过不去,这样死者会安心吗?」
天翔叹道:「算了吧。他们最怕的就是揪出幕后主使者呀。」天扬奇道:「此话怎讲?」
天翔说:「你想想吧。一般人要是看某人不顺眼,直接杀上门去把那人宰了便是,何必要花冤枉钱请杀手呢?会出这种钱的人,要不是自己功夫太差,就是不方便出手。为什么会不方便出手呢?当然是因为对方正是自己家里人呀。」
天扬恍然大悟:「哎哟,那要是把真凶供出来,家里可就热闹了。」
「可不是吗。像我记得以前杀过一个叫欧铁云的小子,就是因为脸长得太俊,把附近的女人都占去了,他一个丑八怪堂弟气不过,就塞了一千两银子给我……」欧铁城怒极大吼:「你给我闭嘴!」抽出刀来,被严总管按住。
天扬夸张地点点头:「哦--,原来所谓的除恶军不是来报仇,是来灭口的。」
严总管脸上浮现怒色,但仍强自忍耐,道:「年轻人,我告诉你,我看你是局外人,不想为难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天扬说:「大叔,你也给我听清楚,本来不管你们要拿他来清蒸油炸都不关我事,但我对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很不满,况且我跟他的帐还没了,你们休想捡现成便宜。」
「讲大话之前先看看自己的处境吧。」严总管说着便一脚踢在天翔身上,顿时点了他穴道。天翔闷哼一声,双手再也撑不住,整个人趴了下去,倒霉的天扬自然难逃当肉垫的命运。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要大叫出来,却又不愿在这群人面前示弱,只得咬牙忍住,狠狠地瞪着严总管。
严总管指示两名家丁道:「解开网子,把空空儿捆了。」不料网子才掀了一半,本本该是全身僵直的天翔竟跳了起来,飞足向两名家丁踢去。
照理他要撂倒这二人是轻而易举,不幸的是天扬再也耐不住捆在网里的焦躁,在天翔出脚的同时也起身死命往外冲,二兄弟非常优美地撞在一起,又被网子绊倒在地。
严总管连忙大叫:「大伙上!」等二人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时,七八柄刀剑已经井然有序地架在脖子上了。
欧铁城吼道:「不是早说了他会跑掉吗?严叔你到底在做什么?」严总管一脸无辜地说:「怎么会……我明明点了他穴道,这小子会解穴!」
众人将二兄弟背对背绑在一起,吊在大树上,然后便聚在树下讨论后续的事情。
欧铁城说:「从这里到智德山庄少说要半个月,若要一路押他们回去,这期间难免夜长梦多,我还是认为直接杀了带尸体回去比较安全。」严总管说:「那另一个呢?」欧铁城说:「当然也是一起杀了。」
严总管不以为然:「少爷,这小子跟这事没关系,我们何必多伤人命呢?」
「严叔,你没看到他刚刚跟空空儿一个鼻孔出气的样子?这二人绝对是有关连的。况且他对智德山庄无礼,就是让他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可是……」
当树下的会议正争执不下时,树上的人也没闲着。
天翔冷冷地说:「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笨的人。」天扬也不甘示弱,回道:「明明是你撞我,还敢怪我?」
「你就不能等我打倒那两人再动吗?」
「我哪知道你是在装死?」
「你明明知道……」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
天扬说:「我明知道怎样?」这时他忽然领悟天翔要说的是「你明明知道我会解穴」,顿时胃肠又绞成一团。是啊,他是知道,而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二人僵了一会,天翔说:「总之,都是你太沉不住气才会弄成这样!」
天扬怒道:「放屁!要不是你见钱眼开到处造孽,怎么会惹出这种事?再说,为什么我也得受这些罪?他们要找的是你,关我什么事?」
「你刚刚要是爽快点把图谱给我,我们就可以各自回去逍遥,根本不会碰上他们!」
「那是我抢来的,凭什么给你?」
「好不要脸!你从头到尾只会丢人现眼,还敢说是你抢来的?」
天扬怒道:「我哪里丢人现眼了?」
天翔哼了一声说:「还不丢人?你只顾叫那女人把剑丢掉,结果居然栽在鞭子上面,到手的东西又被拉回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天扬反唇相讥:「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师父早说过,刘悟会神算,事先早有准备;你也不先查查房里的人是真是假,就冲去打破人家屋顶,根本就是摆明了让聂隐娘看笑话!」
天翔说:「我当然查过!跟监跟了一整天,绝对确定他是真货,谁晓得到了晚上就掉包了。」天扬说:「讲了半天逃不过一个『蠢』字!」
树下的欧铁城提高了声音:「严叔,你到底是帮哪边的?」严总管说:「我只是觉得赶尽杀绝的作法不妥当。」
「严叔,树上吊的不是别人,是杀人魔王妙手空空儿!要是在半途让他挣脱了绳子,被赶尽杀绝的就是我们了。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我们先废了他手脚,不就得了吗?」
欧铁城道:「那跟现在杀了他又有什么两样?反正早晚要杀他的。」
严总管摇头说:「我们得把他押到智德山庄,让他在所有苦主面前招出付钱雇他的主使者。另一个小子说得有理,惟有找出真凶,才能为死者伸冤。」
少庄主不屑地说:「那小子随口胡说,你也信!」
严总管冷冷地说:「没理由不信吧?说得难听点,既然早晚要杀他,少爷又何必急在一时?难道真如他所说,铁云少爷的死是……」
欧铁城脸色大变,大骂:「你这……!」
「你这大白痴!」
声音来自头顶,众人抬头,看见天扬怒气冲冲地吼道:「我只差一下就可以解决刘悟了,你居然冲出来挡在他前面!你什么时候变成刘悟的人了?」
「你还不是一样!」天翔的火气也很大,再也不是不动如山的陶土人偶:「你怕我打赢聂隐娘占了先机,所以才拿石头丢我,是不是?还弄伤我的脸,好卑鄙!」
「出来混就是要各凭本事,谈什么卑不卑鄙?你那张脸又值几个钱?脸生得再好,脑袋差也是没用的!」
天翔怒道:「你说谁脑袋差?」
「当然是回自己家都会跌到河里的人呀。」
「就只会说我,有本事你在风雪天里走夜路试试!」
「我就说你笨吧。谁会在那种天气里出来乱跑?你不会等雪停了再走吗?」
「我才不像你那么懒!」
「自己笨就老实承认吧!」
欧铁城看不下去了,喝道:「喂,你们两个安静点!」然而二兄弟却是置若罔闻。
天翔说:「我承认什么?被你这一闹,我不但拿不到魏博节度使的钱,宝剑也弄丢了,现在连衣服也报销!你知道这套衣服多少钱吗?」
的确,对素来重视外表的天翔而言,最大的灾难并不是被仇家逮住,而是他现在的惨状:脸上受伤又沾满泥土,弄得一片乌黑;精心梳理的头发原本已被天扬削得疏疏落落,现在更是乱成一团;更别提名贵的绸衫,又是水又是泥的,早就完蛋了。这样狼狈的天翔不但他自己受不了,就连天扬也觉得颇不习惯。
天扬几乎要笑出来,但还是忍住:「谁叫你连打架都这么爱打扮。」天翔说:「我可不像某人那么邋遢!」天扬道:「怎样?我就爱邋遢,你不服吗?」
欧铁城吼道:「你们两个住口!」
二兄弟同时低头骂道:
「你才给我闭嘴!」
「我们这边都还没解决,你吵什么吵啊!」
欧铁城暴跳如雷:「这两个小子好不知死活!」回头对严总管说:「严叔,只要不弄死他们就行了,是吧?大伙听着,给我拿石头狠狠地砸,到我喊停为止!」
严总管一时想不出话来阻止,众人便依着少庄主的命令,纷纷捡起石子丢掷树上的二兄弟。吊在半空的二人无计可施,只得拚命脚踢树干晃动绳子来闪躲,但仍然挨了好几记。
欧铁城得意地哈哈大笑:「两位好好享受享受吧!哎哟!」脚下没留意,险些被一个东西绊倒。「这什么东西?该不会是藏宝图吧?」他用脚尖拨动着地上的羊皮卷,读着上面的名字:「无忧子、李师道,什么意思啊?」
树上的二人看见他用脚踩师父的名字,都是勃然大怒,眼中射出凶狠无比的杀气,用低沉又饱含怒火的声音齐声说:「给我把脚拿开!」
欧铁城先是被两人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嘲笑地说:「我偏不拿开,你们想怎样?」说着更是用力地把脚在羊皮卷上踩来踩去。
天翔再度伸足在树干上用力一蹬,悬吊两人的绳索立刻带着两人猛烈地晃动了起来,晃近树干时,换天扬踢出,将两人弹得更远。两人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来回数次,树下的人个个都是摸不着头脑,议论纷纷:「在做什么啊?」「这样晃不会头晕吗?」
这时「啪喳」一声,树枝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震动,折断了!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两兄弟从树上掉下,先飞足踢倒二人,才轻轻松松地落地。
天扬看见绳子的另一端还系在树干上,对天翔说:「左转!」天翔道:「好!」一侧身让天扬面对树干。天扬伸足向树干一划,脚上劲风立刻切断了缠绕在树干上的绳索。
智德山庄众人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也能脱身,个个吓得心惊胆战,纷纷后退。
天翔看见欧铁城缩在人群后面,对背后的天扬说:「过去找那小子!」天扬说:「好!」
两人同时跃起,天扬再蹬在树干上,借力使力,两个人朝欧铁城的方向冲了过去。欧铁城还来不及逃,天翔当胸踹下,欧铁城口中鲜血狂喷,倒了下去。天扬又朝他身上踢了好几下,口中大骂:「混帐,你敢踩我师父的东西?我踢死你!」
天翔说:「不是我爱挑毛病,这不是师父的东西,是李师道的。」天扬说:「一样啦!」天翔点头:「说的也是。」
严总管大叫:「大伙上!去救少庄主!」
其它人虽然害怕,看到两兄弟还是背靠背绑着,手不能动,纷纷壮起胆子,提起兵器上前围攻两人。天扬天翔只以足踢应战,虽说配合无间,三两下撂倒数人,毕竟还是有些吃力。
天翔说:「喂,这场面有点麻烦。」天扬说:「没办法了,逃吧!」背起天翔,足下使劲,窜出人群,着地时再轻轻一点,带着两人又冲出了数丈。
天翔叫道:「这样子好难看!」
天扬心想这模样的确很像一只跳来跳去的大毛虫,后面还飘着一截绳子,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但是……
「你是要命还是要好看?别啰嗦了!」
又往前冲了一段路,换成天翔背天扬跑。毕竟背着一人跑不快,始终无法完全摆脱后面的敌人,让天翔渐感焦躁。这时来到一道河谷之前,河谷很窄,谷深却有数十丈,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根倒下的树连接两岸,成为天然的独木桥。
天翔冲上独木桥,不料脚下一滑,两人摔了下去。幸好天扬急忙两脚夹住树干,才没掉进河里。只是天翔悬在空中,只靠捆住两人的绳索支撑,绳索一经拉扯,深陷肉中,两人都是疼痛不已。
天扬大叫:「你搞什么鬼!」
「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你要是马,早被宰来吃了!快想办法啦,要勒死了!」
「别鬼叫了!我数到三,一起运功把绳索震断!」
「弄得断才有鬼!」
「少废话!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