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扬原本觉得这剑招虽高明,却没什么突出的地方;随即他注意到,天翔的步法始终踏着一个小小的圆圈旋转,一步也不曾出界。剑尖所到之处,逐渐带起剑气,随着天翔的动作加快,剑气也越来越强劲,呈螺旋状上升,有如带着飞龙升天的旋风。
天翔越转越快,正当天扬快要看得头晕时,天翔忽然脚尖一点,窜起约半尺,在半空中一个大回旋,只见一道白光横扫全场,除了天扬以外,以天翔为中心,方圆三丈内的东西无一幸免。天翔落下地来,没有一丝摇晃或晕眩。地面的积水被凌厉的劲风扫过,纷纷冒出了雾气。
天翔觉得十分满意,正在期待天扬赞美他的时候,却见哥哥双眼圆睁,惊骇地瞪着他身后。
回头一看,只见一株半大不小的杏树断成四截,正缓缓地倒地。
「那棵杏树是……师父的心肝宝贝……我还想把它移到师父墓前,让师父赏花……」
「啊……」天翔大惊失色,他本来只想用天扬最喜欢的剑术博君一笑,没想到适得其反,闯出祸来。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忘了……」
天扬一咬牙,狠狠地背过身去不看他。
天翔真的受不了了。只不过是无心之失,犯得着这么激动吗?都已经赔过不是了,还要他怎么样?把树粘回去?
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意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经过这么多大难却还活着,也许就表示师父已经原谅我们了?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好好活着?」
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说师父的死也是命中注定吗?」
「我可没说这话!我是说犯不着为已经发生的事跟自己过不去!」
天扬转身怒道:「说得倒轻松!反正你只要一句『我忘了』就可以推得一乾二净了!」
天翔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一声:「哼哼,我懂了。反正只要我一天不想起来,你就一天不放过我,是不是?」
「…………」天扬看着他气白的脸,心中升起一阵懊悔。
为什么他会忘记?
为什么他想不起来?
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为了保护他老哥,摔进万丈深谷。
这理由天扬明明比谁都清楚,为什么,还是要为这种老问题争吵呢?
心里的阴影,真的不能消除吗?
雨,再度降下。
「既然这样,只好委屈你生气生一辈子了,因为,我这颗猪脑就是想不起来!真是对不起你了!」还剑入鞘:「不服气的话,你就自己去摔摔看好了!」
转身想走开,天扬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搂住了他,脸贴在他背上,低声道:「对不起。」
「…………」天翔在心里长叹一声,暗恨自己没骨气,居然这么简单气就消了一半。
更恨的是,他老哥难得这么老实,此时此地他却不能趁机享用一番,真是人生至怨哪!
「进去吧,雨变大了。」
这时,四周的山丘忽然传来奇异的声音,刚开始只是小小的嗡嗡声,然后越来越响亮,一转眼,整片大地开始轰隆作响。
天扬在这山里住久了,听见这声音,唤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惧,下一瞬间他便醒悟:「山崩!」只见滚滚浊流已经挟着大批的树木泥沙,怒吼着朝他们冲来。
「快跑!」
展开轻功没命地向前狂奔,后面追赶的土石洪流已经够麻烦了,脚下的土地更是一步步地不住崩塌下陷,只要一个失足,就会被当场活埋。
天扬眼角瞥到一个景象:无忧子埋葬的山丘,整个山顶正在往下滑。
「师父的墓!师父!师父!」
天翔拉住他:「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事已至此,再怎么呼天抢地也没用;天扬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跟着他去了。
在暴雨中没命地奔逃了一天,总算在高地找到一处看起来还算坚固的岩洞栖身。两人都是浑身湿透,又冷又饿,又没有火种生火,只得紧紧地靠在一起取暖。为了提防山洞也塌下来,整整一个晚上没阖眼。
好不容易雨停了,两人走出山洞,沿着河找路下山。
算起来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不吃东西是小事,不喝水却是万万不行。只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黄乎乎的泥水,又去哪里找清水喝?逼不得已,也只得掬了黄浊的泥水入口。喝泥水要注意的就是得小心用牙齿挡住较大的砂砾,水入喉了再吐掉,需要相当高超的技巧。
两人当年在怒江河谷里走了半个月,什么惨状都遇过,这回倒也不觉得特别辛苦。只是故居被毁,连师父的墓也遭殃,想起来心里实在不痛快。
天翔喝了几口水,非常郑重地宣布:「我发现,其实泥巴水也是挺有风味的。」
天扬差点呛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你是脑袋进水了啊!」
「你别老敲我头行不行,万一脑袋又坏了怎么办?」
「早就没救了,敲不敲都一样!居然说泥巴水好喝……」
「不信?那你也喝喝看啊。」很恶劣地沾了满手的泥浆,全涂到天扬脸上。
「你!」天扬挥拳便打,天翔大笑着逃开。天扬不甘示弱,马上也抓了一团烂泥往他背后掷去,天翔侧身避开,也回了一记。
几个回合下来,原本便已灰头土脸的两人,更是彻头彻尾地成了泥人儿,最后是大笑着滚倒在泥塘里。
他们曾经是从不打架,从不吵嘴,也从不曾一起嬉戏;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的亲兄弟。
现在还是亲兄弟,却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拖泥带水地走了二天,路上又发生几次小山崩,幸好都是有惊无险。最受不了的是,身上的泥巴被炙阳烤干结块,好象粘了一层硬壳,怎么剥都剥不干净,又热又痒,苦不堪言。
河流到了尽头,化成一道小瀑布,泻入一个靛青的小池。天扬在这山里住了这么久,竟是从没见过这池子。
虽不是喜欢大呼小叫的人,仍是忍不住欢呼着跳进水中,如获大赦地清洗着脏到不行的身体。
天扬将两人的衣服带到岸边搓洗,天翔却只顾在水里游来游去。天扬深知这小子轻功了得,泳技却不行,边洗衣服还得分出一只眼睛看着他,免得出什么意外。
天翔游了过来,趴在岸边:「你还没告诉我,你觉得我的新招怎么样?」
天扬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平常就像两把利刃,随时准备把人千刀万剐(尤其是有人不长眼睛靠近天扬的时候),现在却活像对着主人讨赏的小狗,晶莹圆亮,不住闪耀着「夸我!夸我!」的光芒。
天扬心中暗笑,却仍是低头洗衣,漫不经心地道:「还好。」
「才『还好』而已?!」天翔非常不满。
「威力是还好啦,可是转来转去地晕死人了,而且样子又难看,活像个大陀螺。我看你干脆改名叫『陀螺斩』算了。」
「什么陀螺斩!」掬水往他脸上泼,天扬忍笑避开。
「哼哼,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越来越强,有一天会打败你,是不是?」
天扬同样「哼哼」两声:「错。我是怕你转过头,真成了白痴,我还得照顾你下半辈子。」
「唉,你可以不用逞强啊,我了解你的心情。要是连剑术也输我,你以后在床上就更不利了。」
「你是在讲什么鬼话--」天扬劈手便打,天翔避开,趁隙扣住他手腕,一把将他拉入水中。
「哎哟!搞什么!」两个人又在水里追打成一团。
直到天翔抓住天扬,将他拉入自己怀中时,两人才注意到,他们身上都是一丝不挂,而且在冰凉的池水中触到对方肌肤时,竟使彼此的体温上升得更快。
天扬发尖的水滴滴落,先是掉在纤细的肩膀上,随即沿着肌理,滑下了平坦结实的胸膛,停留在红色的小突起上。天翔伸出手去拨那水珠,听见天扬轻喘一声。这一声唤起了压抑住的欲望,再也忍耐不住,双手用力箍紧这美丽的身体,火热的唇在白晰的肩头、颈上还有胸前不住地烙下刻印。
天扬的呼吸紊乱,只觉仿佛身上的池水都要在这高热下蒸发。他的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不知该不该推开他。上山前就说好了,这段期间内要安份守己。但是,经过这两天的波折,情绪早已十分亢奋;再加上两人现在又是袒裎相对,要他清心寡欲谈何容易?在天翔熟练的狂吻下,早已三魂六魄去了一半,忘了身在何处。
天翔稍稍放开他,看他琥珀般的双眼罩上一层迷蒙的水气,被吻得微肿的嘴唇鲜红欲滴,妖艳不可方物,顿时下腹火热更盛,恨不得立刻跟他紧紧结合;但是心念一转,想起当初的约定,觉得还是不妥,后退一步,长叹一声:「我看还是等下山再说吧。」
天扬一怔,随即脸上烧得火红,伸手拉住他手臂,微垂着头:「那个约定……算了,没关系……」
就等你这话!天翔心中窃喜,立刻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悬空抱起,分开他的双腿环着自己,低头舔舐着他胸前的蓓蕾,另一只手绕到他身后,侵入了秘穴,热情地爱抚着紧窒的甬道。
天扬承受着同时来自前后的掠夺,身体愉悦的颤动着,配合着天翔的动作,追求更多更深,直沁骨髓的快乐,兴奋的娇喘不断从口中逸出,几乎无法呼吸。天翔并不因他这样的反应而满足,含着他乳蕾的唇用力一吸。
「啊!---」满载着渴望的叫声充斥了他的耳膜。
天扬还来不及从那样的刺激中回过神来,天翔已将下身的灼热挺进了他那早已放松,苦苦等待着的入口。天扬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天翔的背。
在剧烈的晃动中,眼前仿佛有彩霞片片飞舞,让他眼花缭乱;体内流窜的,是光彩夺目的火花,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和温暖。那是足以吹散一切烦忧,让人间所有世俗享乐一概失色的销魂滋味,身体和灵魂合为一体,没有半点隔阂。
就算拿天堂的一百年,也不愿交换现在这一刻。
天扬在怒涛般的激情中,用仅存的一丝理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尽量去练剑……练得越强越好……再来……当我的对手……赢我也……没关系……」
好久没有碰到跟他势均力敌的对手,真的快闷死了。
就算输了也好,只要能漂漂亮亮地交一次手。
也许,命中注定,这一生能跟他匹配的对手,只有眼前这个人。
天翔喘息着在他耳边呢喃:「你可不要后悔哦!」
「不……后……悔……啊!!」天翔猛力往上一顶,用更强烈的情焰吞没了他。
***
眼前的景象不是很惨,是惨极了。
原本的山丘已完全不见,变成笔直的陡坡,地上还有一个深四五尺的大凹洞。除了土石和残破的树木,什么也没有。看不到小小的墓碑,更别提坟冢。
天翔看着天扬惨白的脸,心中痛惜,叹了口气:「动手挖吧。」
「别傻了,这么大片地方,要挖到什么时候?而且,搞不好……」
搞不好师父已经被冲到山脚下去了。
天扬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后半句话。
居然让师父曝尸荒野,简直是不孝到极点了!
他背过身去,抬头深深吸气。虽然看不到脸,天翔知道他一定在流泪。
结果他还是什么也做不到。明明下定决心要分担天扬心中的苦恼,但是弄了半天,他做的事却只有砍倒师父的杏树而已。
杏树……
灵光一闪,走到天扬身后,紧贴着他:「我说,我们干脆在这里种上一百棵杏树,怎么样?」
天扬回过头来,含着眼泪的大眼微微诧异地望着他。
「等花开了,这么一大片的杏花,不管师父在哪里,应该都看得到吧?而且以后我们回来,也可以远远地一看就知道师父在这里,你说好不好?」
「…………」天扬倚在他怀中,听着他认真的声音,仿佛有淡淡的暖流流遍了全身,把心中的苦涩,慢慢地溶掉了。
其实,这样也不错。
那个丑得要死的墓碑没了就算了,墓塌了也罢,从此以后,这整座山就是师父的墓,每一株草木,每一粒沙石,都是师父的化身。
这样的想法给了他莫大的解脱。
自怨自艾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该是走出来的时候。
对不起,师父。
我知道我们两个这样是不对的。
唯有分开,才有资格向您忏悔。
但是我做不到。
只要跟他在一起,多大的困境我都可以忍受。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所以我只好对不起您了。
等我到了另一个世界,您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但是只要我活着的每一天,我的全部身心都是属于他的。
直到闭眼的时候……
***
同样是一地的狼籍。
屋子当然是没了,他们的全部家当也跟着去了。旁边的山坡塌了一半,露出光秃秃的岩层。
正在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借钱』时,传奇故事里的情节竟然活生生上演:天翔瞄见土堆里露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原来是个红桧木箱的一角。将箱子挖出来撬开一看,赫!满满的金条银块,还有字画珠宝首饰,全都是不可能在这山里,尤其是慕天扬的住处出现的东西。
「啧啧,这搞不好是哪个江洋大盗,把偷来的钱藏这里,再不然就是古代的王公贵族,逃难的时候把宝藏埋着,结果被杀掉没办法来挖……」
天扬冷静地打断了他的妄想,要他看看一枚铜钱上的铸文。日期是十年前。
「十年前我们不是还住这儿吗?」
「正是。」
「难道是你埋的?」
瞪他一眼:「就算把我卖了也没这么多钱!」再翻翻箱里,赫然出现无忧子手书的三本剑谱。
「那么,埋这箱子的人难道是……」
「鼎鼎大名的妙手空空儿是也。」
无忧子死后,天翔收拾了他的遗物,和自己几年来当杀手赚的钱,一起埋在木屋旁边,后来因为变故连连,这箱价值连城的财宝就此被人遗忘。
「居然是我自己……」觉得有点尴尬。
「要不是这场山崩,你就变成天下第一冤大头了。」
同时失笑,也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
天扬又想起了那句话:「也许表示师父已经原谅我们了。」
真的吗?真的已经得到赦免了吗?以后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幸福的日子?
「总之,以后不用再去打劫了。」
「你也不用再去杀人赚钱了。」
「这自然是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穿那种破破烂烂的衣服了,算我求你行吗?」
「好啦……」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