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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德之剑 page 20 作者:Killer

  廷宇凑上前去,在他耳边吹气似地说:「有些事,不需要等想起来才知道。」说着便放开天扬,缓缓走开。

  飞飞朝他背后大骂:「他妈的,什么东西!」

  天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里,廷宇走出房外散心,原本一再提醒自己,吹吹风就回房,脚步却仍是不由自主往天扬房间走去。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几乎每晚都会潜入天扬房中,怔怔地凝视他的睡脸,同时感觉到全身发烫的痛苦。心里不断骂自己疯子,却怎么也克制不住。

  最不能理解的是,以天扬警觉性之高,居然没有被他惊醒。他甚至开始怀疑,天扬是在默许他做的事了。

  背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廷宇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发现飞飞笑咪咪地站在自己身后,说:「怎么?睡不着啊?」

  廷宇没好气地说:「反正不是出来做贼的!」

  飞飞笑道:「别这么冷淡嘛!以前整你是我不好,我跟你赔不是了。既然你不是空空儿,我们也不妨做做朋友。如果你真的是他,那我是连一句话都不会跟你多说。」

  廷宇说:「空空儿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恨他?」

  飞飞说:「我一点也不恨他。但是要是我跟他走得太近,扬哥会不高兴的。况且,得罪我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不该惹扬哥生气啊。」

  廷宇楞了一下:「我……空空儿惹天扬生气?为什么?」

  飞飞叹了口气:「这就一言难尽了。他们从小感情就不好,动不动就吵嘴打架。扬哥常说,那人是他命中的对头冤家,天生来跟他过不去的。」天扬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是在灌了三四壶酒,烂醉如泥的时候说的。

  「天生的……冤家?」

  飞飞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动摇,继续说:「那个人哪,势利眼又爱慕虚荣,只要有钱谁都可以支使他,浑身铜臭味又一副奴才相,扬哥一看到他就想避得远远地。」

  「他这样说自己弟弟?」

  飞飞说:「不过两个人真正闹翻的缘故,还是为了那本图谱。」

  廷宇问:「什么图谱?」

  「就是那卷什么飞龙神剑掌的图谱呀。我说这空空儿也实在太不象话,扬哥是他大哥,又是无忧子的大徒弟,图谱本来就应该传给他。况且图谱是扬哥辛辛苦苦从刘悟那儿夺回来的,他根本没资格碰。可是他偏要死皮赖脸跑来抢,他们两个人在陈州城外,打得是天昏地暗,什么杀着都用出来,真是差点吓死我。那不叫打架,简直像要把对方连骨

  头一起吞下去一样。」

  廷宇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听着。

  「还好扬哥功夫厉害,图谱没给他抢去。不过我看着实在气不过,跟扬哥说这么烂的弟弟不要算了,扬哥说:『你放心,他再敢不长眼睛来动这图谱,我就叫他去跟阎王学剑!』」

  他说的话总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省去天扬一年来对天翔的苦苦思念,换成自己的加油添醋;天下最厉害的谎言莫过于此。况且他是天扬最亲近的人,不管他说出来的话有多刺耳,旁人听起来总觉特别可信。

  廷宇全身发抖,双拳紧握,说什么也不愿相信两人间的关系竟是如此险恶。但是他脑中始终牢牢记得天扬说过的话:「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就开心快活了!」他也忘不了天扬语气中深深的怨恨,还有他冰冷的目光。两相对照之下,更显得飞飞所言不假。

  这时他忽然想到一事,连忙说:「可是,空空儿不是背着天扬上少室山找解药吗?而且还拼了命保护他,也许他们两个后来和解了也不一定。」

  飞飞叹了口气:「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扬哥说,那个人哪,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是一概不做的,大概是因为如果扬哥死掉,他会很伤脑筋吧。」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图谱在天扬手上,天翔为了拿到图谱,不得不救他。

  廷宇仍不死心:「既然如此,天扬就当他摔死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辛辛苦苦四处找他?」

  「你说呢?空空儿是杀手欸!最拿手的就是偷袭跟暗杀,这样的人忽然失踪了,若是不确定他的生死,换了是你,你能安心睡觉吗?要是一个不小心,不要说图谱,只怕连脑袋也没了。」

  廷宇喃喃地说:「原来如此。不找出来就不安心是吗……」

  想到那时在客店中,天扬主动拿出图谱要教他,他还感动得要命,原来那也只是在试探他。要是他露出了对图谱不该有的兴趣,八成当场就没命了。

  飞飞说:「那时我们见了你,还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松一口气;扬哥却又说你不是,那不就又得重新再找了吗?偏偏扬哥一点也不在乎,还说,丢了个大包袱,心里轻松得不得了。」

  廷宇心里一片冰冷。这时他已经理出一些头绪:天扬原本顾忌他会觊觎图谱,因此百般试探他,等确定他不可能恢复记忆,再也不能跟他为敌时,便当众宣布他不是空空儿,与他划清界限,永远地甩掉他。

  他还以为天扬是为了他好!

  原来自己对天扬而言,只是个包袱而已。

  那天晚上,天扬没有在梦中听到叹息声。

  以后几天,廷宇跟天扬都变得更加沉默,几乎不开口,两人间更是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即便偶尔目光相遇,也是立刻掉开视线。天扬三番两次想带飞飞走人,却总是发现廷宇正盯着自己,只好作罢。

  同行的三个人很无辜地被冷战牵连,因为某二人随便一开口,话中都会带着刺。除了飞飞以外,另外二人的心情都是差得不得了。

  幸好苦闷的旅程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就到达了裂风谷。廷宇本想见谷主复命,小僮回报说,谷主在静修,要到晚上才能招呼客人。

  廷宇回头对天扬说:「我先带你们去看聂隐娘吧。」

  他领着两人走入地牢,从门口一路拾级而下,其中总共经过七扇大铁门,每一扇都厚逾一尺,要二把钥匙才打得开。

  天扬心想:「这地牢还真是不简单,要是没有飞龙神剑掌的剑气,只怕是飞也飞不出去。」

  到了最底下的一层,只见小小的一间囚室,四面都是精钢栅栏,栅栏里一名女子悠哉游哉地斜躺在地上,口中哼着小曲,正是聂隐娘。她见到天扬等人,面露喜色坐了起来,一看到廷宇,不禁一楞。

  囚室外坐着两名守卫,见到廷宇进来,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向他行礼,廷宇点头回礼,让他们到外面歇着。

  天扬说:「少谷主,我有话跟大姐私下说,麻烦你也回避一下,行吗?」

  廷宇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我就在门外。」天扬看着他走出,忍不住叹了口气。

  聂隐娘说:「哎呀呀,真是好久不见,两位气色不错呀。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裂风谷主谢长江向来就只有一个女儿,什么时候多了个少谷主了?还有,是我眼睛花了,还是那少谷主长得很像某人的弟弟?」

  天扬说:「是你眼花。」聂隐娘「哦」了一声。

  「这个暂且不提。我说大姐,你没事闯到人家家里做什么?太没礼貌了吧。」

  聂隐娘哼了一声说:「你当我喜欢哪?那姓谢的就算求我我也懒得来!我是跟着刘悟来的!」

  天扬讶道:「刘悟?」

  聂隐娘点头:「这个月月初,刘悟忽然鬼鬼祟祟微服出了陈州城,我一路跟踪,没想到他竟然进了裂风谷,跟谢长江两个人在房里偷偷摸摸谈了好久。」

  「谈什么?」

  聂隐娘摇头:「唉,我才正想听清楚,就中了机关被活逮了。真是贻笑大方。」

  天扬笑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大姐不用太在意。」

  「我丢人现眼,那是小事,但是刘悟跟谢长江究竟在策划什么阴谋,却非得查出来不可。」

  「你怎知道是阴谋?说不定他们两个是多年好友,在喝茶聊天呢。」

  聂隐娘「哈」的一声:「聊天?兄弟,你可知道谢长江平常是怎么骂我们隐湖派的?第一句是『不守妇道』,第二句就是『官家走狗』。这人向来主张江湖中人不应与官府往来,今天却专程请刘悟来喝茶聊天,这其中没有鬼才奇怪。」

  天扬点头:「有理。」

  聂隐娘说:「你们又怎么会来这里?」

  天扬把跟廷宇的相遇经过大致讲了一下,聂隐娘对他们兄弟的争执没什么兴趣,对另一件事却非常关心:「你说那雷明远身上开了个大洞?你师父也是这样死的?」

  天扬点头:「是啊。」

  聂隐娘脸色忽然变得险恶无比,严肃地说:「追日箭。」

  「什么?」

  聂隐娘说:「这种死法,必然是上古神器追日箭所为。」

  天扬第一次听到有人明白指出师父的死因,心中一震,忙问:「追日箭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后羿射日的故事?」

  「知道啊。古时候天上出了十个太阳,造成大干旱,后羿就把太阳射了九个下来。」

  聂隐娘说:「那后羿原本带了十支箭,皇帝怕他把太阳全射光,大地会陷入黑暗,就从他背后偷偷藏起一支丢掉。那支被藏起来的箭,就是追日箭。」

  天扬说:「那是神话!」

  「你师父的死可不是神话。」

  天扬默然。

  聂隐娘说:「那追日箭粗约半尺,长二丈五,来去如电,无坚不摧。凡是被它瞄准的猎物,就算相隔千里,追日箭照样能一夜之间取其性命,再飞回原处。」

  天扬说:「那么大的箭,去哪里找那么大的弓来拉?又有谁拉得动?难道是后羿杀我师父吗?」

  聂隐娘摇头:「没有弓也没关系,只要吸了血,追日箭在满月之夜就会自己发动。凡人如果要使用,一个方法就是直接拿对方的血涂在箭上,不过要是能拿到对方的血,八成也用不着这支箭了。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夺命翠蜂』去叮对方。夺命翠蜂浑身翠绿,配上金翅,除此之外,完全就像一般的小蜜蜂,但是要是让它叮了一下,就等于在身上

  做了记号,下次满月时就等着当箭靶了。」

  飞飞脸色一变,喃喃地说:「翠绿的小蜜蜂……」

  聂隐娘说:「没错。就是你从刘悟床头偷来的东西。刘悟在上面涂了药水,沿路散发气味,只要放猎狗一追,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照样逮得到你。他手上握有这种奇珍异宝,当然不能走漏消息,所以非杀光你全家不可。」

  飞飞全身颤抖,脸色发白。一想到自己一时好玩,竟然害死一家老小,心中顿时充满愤恨和自我嫌恶。

  天扬同样面如土色。他回想起在无忧子闭关前的对话: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蜜蜂……

  ──师父,您被叮了吗?

  ──不碍事……

  雷明远的验尸册上写着:「右臂上有一小伤口,似为蜂叮。」

  雷明远被杀是在六月十五。

  无忧子死的那天晚上,他在树林里的大石上,越过某人的肩头看见青色的满月升起……

  「杀我师父的,果然是刘悟。」天扬喃喃地说。

  「正是。一年来我到处查问,才查出这件事,所以对刘悟的行动特别注意。他现在还不敢太明目张胆使用追日箭,等他用得顺手了,我看不管是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甚至当今皇上,都要挨冷箭了。」

  天扬伸手在栅栏上重重一拍,怒道:「畜牲!真不该留他活命!」

  这一年来他始终没再去找刘悟麻烦,一来是因为进了陈州城会触景伤情,二来他仍是暗暗希望等天翔回来,两兄弟一起去取刘悟的人头,再到无忧子墓前向师父谢罪。现在知道刘悟就是杀师凶手,顿时怒火狂涌,恨不得立刻冲到陈州去宰了那狗官。

  聂隐娘说:「你可得注意点,如果我是刘悟,追日箭的箭头第一个瞄准你。」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天扬神功已成,对刘悟来说乃是心腹大患,既然官兵奈何不了天扬,他一定会搬出追日箭来。

  「让他来啊。我也许挡不住什么上古神器,小小一只假蜜蜂还不放在心上!」

  聂隐娘一笑:「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你老弟的事?」

  天扬脸色暗了下来,无力地摇头:「不管他了。至于你,我先去探探那个谷主的口气,他要肯放人那是最好,若是不肯,今晚我直接来救你出去。」

  聂隐娘毫不在乎地说:「全依你!」

  天扬推开牢门,要廷宇带他们出去。廷宇的脸色仍是极臭:「情话讲够了呀?」

  天扬冷冷地说:「不高兴的话,你也去找你师妹不就得了!」廷宇哼了一声,没再开口。

  出了地牢,听见庭院里人声鼎沸,裂风谷弟子们四处奔逃,叫嚷着:「马蜂!马蜂窝打翻了!快逃啊!」在喊声中,果然听得见巨大的嗡嗡声,不断朝这里逼进。

  廷宇脸上变色:「快跑吧!」

  天扬一笑,站在原地不动,一手捉住廷宇,一手捉着飞飞,将两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廷宇吃了一惊:「你在干什么呀!」

  乌云般的马蜂群已经急速往三人冲来,廷宇打算拔剑抵御,却想起他一到家就把剑收起来了,此时是手无寸铁,只急得大叫:「快放手!」然而天扬和飞飞仍是面不改色。

  马蜂群扑了过来,然而在离三人二尺之处,蜂群纷纷发出「嘤嘤」的声音,朝后弹开,就好象在疾冲之中猛然撞上一堵高墙。只见一只只马蜂翅膀断折,颓然落地,显然活不成了。

  廷宇只觉心惊肉跳,他早知道天扬有剑气护体,此时更清楚了他的厉害。若是他有意取自己性命,就有几百个谢廷宇也不够他杀。忽然想起,自己曾出拳打他,还好几次伸手到他面前拨他头发,为什么都没事?照理他的手应该早就废了,不,他应该早上西天了才是。

  越想越觉得,这人实在是难以捉摸。

  廷宇有满腹的话想问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叫下人为他们安排住宿。

  当晚,谷主谢长江正式设宴为三名弟子接风,同时招待客人。飞飞穿上裂风谷准备的新衣,显得光鲜亮丽,开心得不得了。天扬则是难能可贵地把那头乱发弄乖了,不过他素来不喜欢绸缎,仍是穿了件粗布衣裳。那衣服正是天翔在上少室山之前买给他的,硕果仅存的一件。虽然在少室山上割破好几个洞,他始终舍不得丢掉。亏得聂隐娘找了隐湖派中一个巧手的女弟子,帮他缝补得毫无痕迹。

  廷宇看见他终于肯赏光把额前的头发拨开,露出美丽的双眸,心中悸动不已,但是一回头看见许多男弟子呆呆地看着天扬,却是怒火上涌,恨不得当场拍桌大骂:「看什么看!你们是没见过男人是不是?」

  谢长江为人慈和亲切,先是大大推崇骤雨狂扬显赫的声名,然后又不断感谢他照顾他的儿子,可见得非常会做人。只是言谈略显古板,开口闭口「行侠仗义」、「为天下造福」、「古圣先贤的道理」,听得天扬眼皮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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