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
林孟薰瞪著地板上的碎片,苍白了脸。
她她她……她不小心把当年徐老先生从上海带回来的骨董花器给摔得粉碎,这一瞬间,她傻了、觉得自己要倒大楣了,先别说外婆会怎么修理她,若要赔偿,那她一辈子都卖给徐家还不够赔吧?
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啊?对,快点收拾,先收拾再说!
可是,命运仿佛刻意和她作对似的,在这当口,方嫂刚好出现。
一看到满地的碎片和呆杵在原地的外孙女,方嫂气得快要中风,颤抖的手指著她。“你……你……”
“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完了,紧张得说不出一句话。
方嫂不由分说,抄起鸡毛掸子开始追杀她,边追边骂:“要死了,你怎么赔?怎么赔?看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林孟薰被追得满屋子跑,和外婆隔著骨董木椅对峙。
方嫂体型壮硕,一站出来就很吓人,更何况还追著她跑,万一被逮到她就死定了,当然要跑!
“你给我过来!看我不修理你……”方嫂老当益壮,绕过椅子猛挥著鸡毛掸子,不打到她誓不甘休。
“外婆你听我解释啦!”林孟薰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冲出客厅,奔入饭厅,躲到徐泽禧身后寻找庇护。
不愧是徐家少爷,外头吵得震天价响,他还能悠哉坐在这里吃早餐。
“你──”方嫂看见在饭厅里吃早餐的少爷,怒气稍缓,甚至还露出一抹微笑。“少爷早安。”
徐泽禧懒洋洋抬眉,先是瞟了那个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被追杀、此刻躲在自己身后的身影一眼,才道:“早。发生什么事了?”
“这丫头……这丫头打破了老爷的花器!”方嫂无奈地用力叹息。
“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很没种,平常跟他斗得死去活来,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拉得下脸向他求救。可是若不这么做,她一定会被外婆杀了!
徐泽禧微微一笑,以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头也不回地低道:“我干么帮你?”她忘了她老是把“我最讨厌你”这句让他不爽到极点的话挂在嘴边吗?现在还敢要他帮忙?哼!
“拜托……”现在只要外婆饶过她,要她表演吞火都OK啦,更别提对他低声下气了,说她没用也好、俗辣也罢,都没关系啦!
喔喔,她刚刚说……拜托?而且那软趴趴的嗓音和平时的大嗓门简直天差地远,听在耳里真是莫名地顺耳啊!徐泽禧挑高浓眉,眼中闪过一抹惊异。
“林孟薰,你还不快点给我出来!”少爷在,方嫂也不便扯开喉咙或动手抓人,只能用眼神压迫自己的外孙女,要她出来投诚。
“徐泽禧……求你……”林孟薰无计可施之下,只能抓著他身上的网眼Polo衫哀求他帮忙。
“咳咳。”察觉到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徐泽禧喝了口水,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才悠然开口:“方嫂,算了,那个花瓶又不值钱,打破了再买新的就好,不需要大惊小怪。”
此言一出,不仅方嫂惊讶,连林孟薰都呆住了。
他……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不值钱?那可是徐家老爷在世时四处搜罗而来的珍品啊!
或者他少爷眼中的“价值”,和他们这些平常人的认知不同?
而且,她还以为他会眼睁睁见死不救,甚至还在外婆面前加油添醋一番,反正就是存心要害她……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老神在在的态度,云淡风轻地帮她解围……
林孟薰不禁瞪著他黑发服贴的后脑,神色复杂,从刚刚就没停止过紊乱跳动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奇怪得理不清的感觉,麻麻痒痒地直往心窝里钻,有些难受,却又不全然如此不舒服。
“可是……”方嫂迟疑了下。既然少爷都不在意了……
“奶奶那里,我说一声就可以了。”短短几个字,徐泽禧平稳低沉的嗓音,极富安抚人心的作用,与平时小霸王般的态势截然不同。
方嫂松了口气,却还是以警告眼神扫视那个躲在少爷身后寻找庇护的外孙女。
“你去忙吧。”徐泽禧遣走了方嫂,这才悠哉悠哉地对身后的人说:“你可以出来了。”
林孟薰起身,双腿软瘫地坐进一旁的椅子里,虚脱地趴在桌上。“还好……不然我一定被打死。呼~~”
徐泽禧打量起此刻的她。瞧瞧她,老是神气挑高的眉现在皱在一起,总是闪烁精光的圆眸半闭,粉红唇瓣微微嘟著,额上冒出薄薄的冷汗,仿佛败下阵来的母老虎,正脆弱地疗伤……
哈,原来她也会有软弱的一面啊?这样总算像个女孩子了。
这女人在徐家乖得像只绵羊,在外头却凶得像只母老虎,每回看见她总是盛气凌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次白著脸向他求救,他好像抓到了她的小把柄似的。
不知为何,他竟感到有些愉悦,只因为眼前这个不一样的她。
“记住,你欠我一次。”他抽起餐巾纸抹过嘴角,淡淡瞥她一眼。
她自知理亏,不敢讨价还价,圆眸紧张兮兮地瞅著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不要……不要叫我用身、身体来还之类的喔。”她神经质地拉紧衣襟,表情满是防备。
徐泽禧正要起身,听见这句匪夷所思的声明,浓眉紧紧揪在一起。
这女人是电视还是小说看多了?也不掂掂自己有几两重,她这种姿色他看得上眼吗?根本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吧?哼!
他斜睨著她,毫不留情地损道:“我再怎么不挑嘴,都不会选上你,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吧!”
说完,他少爷就迈开闲适的步伐离开,独留下面红耳赤的她。
什、什么嘛!什么叫做“我再怎么不挑嘴,都不会选上你”?!
她哪里不好?虽然没有前凸后翘,但起码身材匀称啊,脸蛋不是绝顶漂亮,至少还有几个人喜欢,脾气……脾气是大了点、凶了点,但她也是有温柔的一面啊!
可恶的徐泽禧,竟然把她贬得一文不值,她也真不争气,居然还会觉得有点不爽、有点受伤,觉得他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看不到她的好……
在心里把他臭骂了一遍,她闷闷地趴在餐桌上,不禁又想到刚刚的场面。
这家伙……虽然老是与她斗得死去活来、势不两立,可是当她有麻烦,他却又挺身而出,还帮她说谎、替她解围……本来以为他会见死不救的,这才像那个讨厌鬼徐泽禧嘛!
刚刚那个徐泽禧一定是被上帝附身了,才会变得这么好心,害她不禁要对他改观了,其实……他也没这么讨厌嘛!
现在好了,她注定欠他了,也不知道他会要她怎么还?
不过撇去这些,还是……
“谢谢。”她用蚂蚁才能听见的声音,朝他离开的方向低语。
第三章
一如往常的早晨,公车站牌前挤满了各所学校的学生。
熟识的会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个个眉飞色舞,聊得非常开心;而怕生的则默默缩在一角,有的独自看书、有的听著音乐,众人打发时间的方式各有不同,皆引颈企盼著公车的到来。
林孟薰和徐泽禧两人一前一后,也正往这里走来。
只见她像是竞走选手一样,脚步凌乱仓促,随时都有可能打成麻花结,好像后头有恶鬼在追赶她。微风阵阵的清晨,她却因为激烈运动,额头沁出薄汗。
而在她身后距离一步远的徐泽禧,则是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悠哉地漫步。
人高腿长就是有这种优势,她的两、三步,他只需要一步就能跟上,悠闲的姿态与她仓皇的模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恶、可恶,她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他?
林孟薰走得气喘吁吁,在心中咒骂了他千万遍,最后忍不住顿下脚步,转头怒视那个教人生气的家伙。
“徐泽禧,你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她气急败坏地问。
徐泽禧缓缓挑眉,有神的黑眸中添上戏谑,撇嘴轻哼。“我说林孟薰同学,你会不会太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哪有?明明就是你死跟著我不放。”她含冤指控。
“我跟著你不放?我都不知道这条路只有你能走欸,公车站牌被你登记去了是不是?那明天换我走前面,你可不要跟著我。”徐泽禧连嗤了几声,双手好整以暇地抱胸,由上往下斜眼睨她。
有个问题深深困扰他许久了,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他,就她林孟薰讨厌他徐泽禧?他真的不懂。
想当初,刚认识的那一天就发生了点不愉快没错,可是这一、两年相处下来,虽然还是一见面就斗嘴,但说实在话,他并不讨厌她啊,每回想好好地和她说说话,却总是轻易被她激怒,到最后便又斗得难分难舍。
唉……林孟薰这女人见了他从没给过好脸色,在家里动不动就爱跟他唱反调,在学校见了他装作不认识……被她这么对待的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究竟有多么令人讨厌了。
可是,明明爱慕他的人一大堆啊,为什么就她与众不同?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她眼睛是放在口袋里面忘记拿出来了是不是?
对于这点,他始终耿耿于怀,有时甚至会挫败地想,这么多人对他的爱慕,如果能够换得她对他的一点点好,那也没关系……
真是见鬼了,他居然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不过不能否认,她越是对他反感,他越是不由自主地注意起她,目光追随著她的次数频繁到不可思议、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地步。
林孟薰知道自己吵不过他,只能把闷气往肚子里吞。
事实上他说的也没错,这条路不是她专属的,公车站牌也没登记她的名字,是她自己太过神经质,一旦他靠近身边,就浑身不对劲。
“不吵啦?”他还不放过她,继续揶揄道。
看她气红了脸,他忽然感到一阵愉悦。唉,他这样是不是很变态?可是每天不跟她吵上一回还真是不习惯咧!
林孟薰鼓著颊,把怒气憋在嘴里,不再跟他争吵,转身往挤满学生和上班族的公车站牌走去。
在等待公车的时间,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可是两人的视线东张西望,就是不会撞在一起,好像早就说好了似的。
为什么徐泽禧没有司机专车接送,反而要与她一起苦命搭公车呢?
这全是徐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希望自己的宝贝爱孙能够与一般学子无异,所以不让他享受特别待遇,上下学都得搭公车。
起初他还会愤怒抗议,大耍脾气,后来发现自己再怎么反抗都无法动摇徐老夫人的决心之后,他才逐渐放弃,乖乖遵命。
一直到现在,他也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了,瞧他,还挺享受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嘛!
哼,自恋鬼,他一定以为全世界的女生都爱他吧!
林孟薰在心里偷骂他几句,连带偷瞪他一眼,却突然发现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教她无端怔愣住了。
他……没事又靠她这么近干么?近到她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他身上制服传来的淡淡薰衣草烫衣水味道。那阵淡香飘近鼻端,一路钻进了心窝,带来阵阵骚动,在身体之中乱窜,教她心烦意乱。
不知道是她太过敏感还是怎地,明明相距有一公尺宽的距离,并不若自己以为地贴近,可她还是神经质地悄然挪开几步,好像想藉此逃开一些什么……
太过专注在自己异样的情绪里面,林孟薰没注意到公车站牌旁摆设的压克力广告看板,额头硬生生撞了上去,发出了“叩”的声音,还伴随著她的痛呼。“噢……”痛!
徐泽禧斜瞥了此刻眼泛泪光、捂著额头的人一眼,撇嘴嗤笑道:“你在打瞌睡吗?”
林孟薰抬头,忿忿地瞪他。“你良心被狗啃了吗?在这种时候,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问一下‘有没有怎么样’、‘受伤了吗’之类关心的话吧?哪像你……冷血无情的怪物。”
吼,这人一天不气死她不甘心就对了!
早上他挺身帮忙的事,一定是她在作梦吧?像这种恶劣人种怎么可能会帮她呢?
很好,被他一气,她头都不痛了。
“我的同情心向来用在对的人身上,不随便浪费的。”
冷血无情的怪物?如果他真是这样,早上还会因为她那种受伤小猫般的求救声而帮她吗?这女人真是不懂得感恩。
尽管被激怒了,可是他徐大少爷就是有办法在众人面前继续保持他完美的微笑,嘴里却低声说出毒死人不偿命的话。
用在她身上叫浪费?林孟薰听了,气得猛然退后一步,一副随时要跟他打架的态势。
“徐泽──”
她话都还没出口,背后却忽然被一只大掌给牢牢托住,硬是把她扳回原来的位置。下一秒,她撞进了一堵日渐结实的胸膛之中。
“小心一点。”他低斥道,很快地收回手。刚刚她差点就要跌进她身后那个挂著厚重眼镜的书呆子怀里了,笨女人。
林孟薰察觉自己竟贴在他的胸膛,吓得猛然推开他。“你、你想干么?!”
她一副他身上染有爱滋病毒的反射动作,让徐泽禧彻底黑了整张俊脸,也不想多替自己辩解了。
他咬著牙道:“我并不想干么,别以为你有多么国色天香,而我又有多么饥不择食。”
饥、饥不择食?他又说这种伤人的话!
林孟薰拚命深呼吸来平息心中怒火,要自己别跟他计较,这时候公车来了,她气呼呼地往人群里钻,准备挤上公车。
一如往常,她没注意到有个人总是站在她身后,抵挡住不断涌上前的人潮,避免她遭受推挤。
“喂,你干么老是大包小包的?”他瞪著她塞得鼓鼓的后背包,不知道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她三天两头就带著满包包的东西,到底要干么?
“要、要你管啊?”林孟薰赶紧把包包紧抱在胸前,神色紧张,仿佛包包里放了什么珍贵宝物似的。
被一堆人不断地推挤,徐泽禧也懒得和她吵了。
不一会儿,徐泽禧和林孟薰成功挤上公车。在离后车门不远的地方,她拉著连接栏杆的吊环,而人高马大的徐泽禧则轻轻松松地搭著车顶的栏杆,两人随著摇摇晃晃的公车,一同上学去。
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公车抵达学校,两人都下了车,往校门口漫步而去。
“那个……”她迟疑了会儿,才呐呐地问:“打破花瓶的事,你要怎么跟老夫人说?”
虽然早上他曾说过老夫人那里他会处理,而且态度沉稳得教人不得不信服,可是……她还是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