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够了,受够了一早六点起床打坐,打坐完吃早饭,吃完上课;然后吃午饭,吃完午睡,起床后上课;接著吃晚饭,吃完打坐,打坐完读经,然后上床睡觉……这种无趣到极点的生活了。
现在、现在他总算要脱离这里,重新做人了,哈哈哈……
越想越亢奋,稍微提振了下精神,他继续往下山的路迈进。
经过多年的体能训练,起先他还能健步如飞,可是越接近正午,阳光越是火热,鲜少树荫的遮蔽,火辣辣的烈阳简直快将人晒到中暑。
为什么山上没有公车?为什么奶奶不派人来接他?为什么连半辆路过的车都没有?
还有,什么叫做自己走下山是结业典礼的一种?
这是谁说的鬼话?靠,去他的结业典礼啦!
徐泽禧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眼前的路面被太阳照射得充满热气,直往身上冲,让他的脚步更加虚软。
从上山至今,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偷跑下山投奔自由,可是走没多远总会被霍元乙逮个正著,接著又被抓回学校……现在他不禁庆幸著还好被抓回去,否则当时年纪小小的自己走得下山才怪咧!
正当他累得气喘如牛,只能扶著一旁的山壁猛调息时,背后无预警地传来声如洪钟的声响──
“站住!”
徐泽禧猛地瞠大眼,直觉反应就是迈开脚步向前冲,仿佛后头有什么野兽妖怪在追赶似的,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参加下届奥运。
“前面那位同学,站住!”
不、不会吧?!他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可以下山了,霍元乙是发什么神经,还要对他穷追不舍?
徐泽禧哭丧著脸,下一秒便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人拎著,然后双脚腾空,无论他怎么踢打都挣脱不了。
而拎著他的人,是一个蓄著清朝时期长辫子发型、白衣黑裤功夫装的老者。他脸上的胡子和眉毛都已染白,偏偏脑后编成辫子的长发,却乌黑得像是年轻小姐,不愧是背影杀手。
“小子,你又想开溜啊?”霍元乙把他拎到自己面前,笑笑地问。
“我、我没有……”马的,为什么他一看到霍元乙就害怕?一定是因为每次开溜都被神出鬼没的他逮回去的关系……
“那你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霍元……校、校长,我毕业了,本来就可以下山。”
“哦~~”霍元乙摸了摸胡子,露出恍然大悟貌。“对喔,我都忘了。”这才让他双脚著地。
“咳咳!咳咳咳……”徐泽禧按著胸口拚命咳嗽,一脸惊魂未定。
“好吧,既然你都毕业要下山了,那校长就不拦你了。不过……下山路途险峻,一入夜便阴风阵阵……但我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加油!”霍元乙拍拍他的肩膀,鼓励微笑。
徐泽禧一听见“入夜阴风阵阵”,顿时俊脸苍白,不敢再迟疑,双腿火力全开,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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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大哥要我们约你去吃饭。”
这天才刚放学,几名二年级的学长很快地到林孟薰的班级堵人。
其实这几个人是学校的流氓学生,却对林孟薰恭恭敬敬,说话轻声细语,还尊称她一声“大嫂”,就是因为他们的南哥对她一见钟情。偏偏她好像不领情,害得他们南哥成天失魂落魄的,为了帮南哥追大嫂,他们几个小弟只能主动出击了。
“谁是你们大嫂啊?莫名其妙!”林孟薰此刻晶亮的大眼圆睁,不善地瞪视著这几个人。
此时她凶巴巴的表情,和在徐家乖得像小绵羊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其实因为家庭因素,她从小就相当凶悍独立,让自己在学校免于被欺负,不过回到徐家可不一样,外婆比她还凶、还恰,所以她在徐家只能装乖。再说,徐家也没有人会欺负她,身边都是一些会照顾她的长辈,她也乐得当只小绵羊,不必做母老虎。
吼,恰北北,他们大哥怎么会喜欢这种小辣椒?
几个平时耍流氓耍惯了的大男生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吭声。
“让开!”林孟薰皱眉低斥。“你们有没有公德心啊?一群人堵在这里,别人要不要回家?”
“啊?喔,是是是。”他们一听,连忙后退几步让路。
林孟薰看也不看地越过他们,往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
“薰!等一下~~”林孟薰从国中同班至今的好友丁小玟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把笔记塞进她怀里。“你忘了跟我借的笔记了啦!”
“谢谢,最爱你了。”林孟薰嘴甜地说,伸手掐了好友肥嫩的脸颊一把。
看她脚步匆匆,丁小玟好奇问道:“你今天有事?”
林孟薰拉紧身上的书包背带,脚步越踩越快,身材较娇小的丁小玟只得跟著加快脚步才追得上她。
“是啊!听说徐家的小霸王要回来了,明天晚上要举办聚会,招待一些徐家亲戚,这几天快忙翻了。”连珠炮似地说完后,林孟薰给好友一个抱歉的笑容,随即挥挥手。“好啦,我赶时间,你自己小心点喽,拜拜。”
“拜……”丁小玟都还没说完,林孟薰已经不见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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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孟薰才刚下公车,正要往徐家的方向走去,就看见在距离公车站牌不过五公尺的地方有几名青少年聚集在一起……不,正确地说,是一群身穿和她同校制服的男生,以多欺少,围住一个看起来像是发育不良的国中生。这种不寻常的情形让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快点,把钱拿出来。”恶少之一摆出凶恶脸孔。
“就跟你说身上没钱。”被包围著的人,正是刚下山的徐泽禧,他皱著眉,一脸不爽。
马的,他从早上六点出发,一直到现在快下午六点才到达阳明山,他已经累瘫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眼看家门在望,他多想快点回到久违了的温暖的家,谁知道他才刚下公车就被一群人拦下,不由分说地问他住哪,他诚实地指著自家的方向,却被这几名恶少勒索,简直太不像话!
“少来,住这里怎么可能会没钱?除非你说谎!”恶少之二抡起拳头,一副凶神恶煞模样。“敢骗哥哥们,就揍死你,听见没有?”
“我干么骗你?我无聊哦?”徐泽禧没好气地回嘴。
“矮冬瓜你还顶嘴……”恶少之三失去耐性,拎起他的衣领拳头就要挥下──
“喂,你们欺负一个小孩子,不怕被人当笑话看吗?”林孟薰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口仗义直言。
说真的,她现在正赶著回家忙,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在这里,更别说去帮助一个小鬼头。可是这群人的模样著实令人生恶,她没办法泯灭良心,看著他们公然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而且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勒索,简直犯了她的大忌──钱。
说到钱,谁不爱?她爱钱爱得要死,恨不得夜夜抱著千元纸钞入眠,可是她虽爱财,但取之有道,每天早起工作,自给自足,不像他们……厚,越看越不顺眼,不教训一下怎么可以?
“你谁啊?多管闲事!”几名恶少一起回头瞪她。
林孟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了他们几个。“我看你们不是缺钱加油就是没钱买烟,再不然就是口袋空空,上不了网咖。”
几个男生听得一愣一愣,一时间竟无从反驳。
“丢不丢脸啊!几个高中生好吃懒做,不好好念书,只会花父母赚来的辛苦钱,钱花光了,只好勒索国中生,真丢脸!”眼看他们一个个胀红了脸,林孟薰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褪去火辣口吻,改为动之以情。“你们想想,父母辛苦赚钱为的是什么?如果让他们知道你们这些乖儿子的所作所为,会有多伤心难过?唉……如果我生到这样的儿子啊,会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当作没生过!”她一会儿瘪嘴,一会儿眼眶含泪,演技逼真。
这些恶少不知道是被她一连串话轰得头昏脑胀,还是真的被感动了,居然一个个眼眶泛红,有几个性情中人甚至捂著嘴,含泪飞奔跑开,没一下子,几个人迅速作鸟兽散。
这个长得一脸生人勿近的女人……不仅演技一流,双手插腰骂人的样子还真是架势十足,嘴巴有够厉害,难怪一群男生统统被骂跑。徐泽禧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打量她。
转过头,林孟薰接收到他“崇拜”、“感激”的目光,遂眯眼朝他一笑,走过去摸摸他的头,用亲切大姊姊的语气柔声安抚道:“没事了,小弟弟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免得又被人逮到欺负。不是姊姊要多嘴,你啊,以一个国中生来说,真的是太矮……咳咳,不,应该是说,太迷你了,要多吃点饭啊,或者喝克宁奶粉,才能长得像大树一样高哦!”
徐泽禧愣了一下,眼光落在她制服口袋上绣著的横杠……
一杠等于一年级,那他们同年啊,她居然自称大姊姊?还叫他小弟弟?
什么叫做他很迷你?他只是还没发育好吗?可恶的家伙……
他越想越气,一把狠狠推开她的手。“走开,别碰我!”
林孟薰没料到这个小弟反应会这么大,而且还不领她的情,一副嫌她多事的态度,霎时,错愕被不爽给取代。她斜睨著眼前只到自己鼻尖的矮冬瓜,调侃道:“哎呀!你这么小就这么跩,难怪被找人麻烦,对你的救命恩人居然一点都不感激,还凶我啊?”
真后悔救了这个无礼的小鬼,早知道任他被剥皮、吃肉、喝血,全部不关她的事,哼!
“我又没有求你救我。”徐泽禧努力抬头挺胸,输人不输阵。
“那真是抱歉啊,我多管闲事了。”林孟薰脸上的笑容已经挂不住了。
“你的确多管闲事,时间这么多,不会回家多念点书吗?”
“切!我念不念书要你来管啊?我看要多读点书的是你吧,没礼貌,死小孩……”林孟薰的怒气整个被激起,她眯著眼,实在很想动手好好教训这个无礼的小子。
“我哪里小?我只是还没开始发育,没礼貌!”徐泽禧仰高他精巧的下颚,用鼻孔看人,压根儿忘了刚刚的自己有多累,现在居然可以精神充沛地和人吵起架来。
“没礼貌的是谁啊?”林孟薰一口气差点喘不过去。人称小辣椒,骂人不用换气的她,居然被一个臭小鬼激到?厚,简直不可思议!
“哼!”徐泽禧闭眼甩头。“懒得理你,本少爷要回家享福了。”他依然仰著下巴,跩得二五八万。
林孟薰不怀好意一笑,在他经过自己面前之际,无声无息地伸出脚──
“唉哟!”徐泽禧只来得及发出哀嚎,下一秒,就以正面著地的姿态趴跌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唉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林孟薰假笑著问道。
徐泽禧缓缓抬起脸,用一道足以杀人的目光死瞪著她。
眼看他一张原本俊俏的脸蛋,现在额头、鼻尖和下巴都沾上泥土,整张脸只看得到一双杀气腾腾的双眼,和因气愤而颤抖的唇,林孟薰忍不住笑出来。
“噗~~”她赶紧收起放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著他。“要不要大姊姊扶你起来啊?”
“不、用、了……”他已经火到最高点,这家伙最好别碰他。
“好吧,既然你坚持,那就拜拜喽!”林孟薰直起身,拉紧身上的书包背带,哼著歌,踩著轻快的步伐离开。
第二章
据闻,过世许久的徐家大家长徐军,昔日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师。
除了律师身分,他还曾经营过轮船公司,来往的政商名流皆非泛泛之辈。无奈,迁居来台后没有多久,徐军便因病与世长辞,留下遗孀徐老夫人,以及一名独生子徐展鹏。
徐展鹏遗传了徐老夫人的艺术细胞,小小年纪便展现绘画天分,长年定居美国波士顿,鲜少返台。
而徐展鹏的妻子,也就是徐泽禧的母亲,是一位颇富名气的舞蹈家,夫妻俩都从事艺术工作。
也许是认为徐老夫人能够将这唯一的孙子照料得安好无虞,于是他们全心投入喜爱的工作领域里,没有身为父母亲的自觉,对儿子疏于照料,一家人两、三年才见一次面,亲情可说十分淡薄。
今日,是徐老夫人替宝贝爱孙举办的洗尘宴,没有豪华绚丽的排场,仅仅邀请与徐家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与会,让大家见见这位久未露面的徐家小少爷。
为了应付上门的宾客,徐家除了自家的管家及帮佣外,还特别请了一批外烩厨师,尽管宴会走精简风格,仍不能怠慢了宾客。
徐家大宅的厨房内,只有林孟薰和几名长年在徐家帮忙的大婶正在切切洗洗,手上忙著,嘴里当然也不得闲──
“喂喂,阿娇,你看见小少爷没有?”
“没有耶,听说昨天一回到家就开始昏睡,不知道醒了没有。”
“也是啦,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下山了,也不用再过那一板一眼的日子了。”
“不过听说小少爷脾气很大,以后我们皮要绷紧一点才行。”
“就是说啊!”
那她更惨,在家不仅要伺候这位排场很大的少爷,日后还得在学校照料他……林孟薰在心中哀叹几声,眼看手边工作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把双手擦干,从后门偷溜到后院透透气。
“呼……搞什么嘛,排场搞这么大,是没下过山喔?要这么隆重地迎接他,他是总统还是外宾啊,切……”林孟薰反覆捶打著紧绷的肩膀,望著灯火辉煌的前院,嘴上咕哝道。
她听徐家资深的园丁阿伯提过,老夫人把孙子宠上天,只要孙子一吵,连天上的星星都会摘下来给他,此言一点都不假。
真惨,她居然要跟这种天之骄子上同一所学校,也许还要伺候他、被他使唤……林孟薰无端端打了一记寒颤,同时背后传来鬼魅般的嗓音──
“我不是总统也不是外宾,我是──”
“喝!”林孟薰吓了一跳,倏地转身,接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这个矮冬瓜在这里做什么?”
“矮冬瓜?”徐泽禧两手插在口袋,浓眉一挑,两簇火焰在眼中燃烧。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也就算了,她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身高取笑他……难道他不会有长高的一天吗?更别提她昨天那神来一脚,害他跌得全身酸痛,这笔帐都还没跟她算。
“你跟踪我对不对?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你有什么目的?你最好老实说!”林孟薰全身竖满防备的刺,露出真实本性凶悍质问,一副随时要高呼警卫逮人的机警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