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向采尘说得好入神激动,浑然没有发觉到历以宁那不寒而栗的瑟缩及有几许怛恻、温存而复杂的目光,他的情绪仍然融入于当时的情境中随之而起伏转折、饱受煎熬,再开口
时,他的声音充满了浓烈得教人胆寒的恨意。
‘我到加拿大温哥华的第二天,就在特别助理罗绍光和客户的秘书招待陪同下,准备搭私人直升机前往西雅图会晤美国的某家建设集团的总裁,没想到,直升机才刚开启升空没多久,就发生机械故障、操作失灵的意外,然后,直升机在摇摇晃晃的震动下火速向地面下坠……一直坠落了湖边的山岩发生了剧烈的撞击,而我也在昏迷伤重的情况下被泛舟经过的官逸风救起了。其他人员则全部罹难……’
他黯然而艰涩的吞了口口水,语音夹杂著些许模糊的哽咽,深吸口气,他按熄了快要烧到手指头的烟屁股,勉强的看了历以宁一眼,扭著又白又青的脸继续诉说著未完的故事:‘我虽然侥幸的被官逸风兄妹救起,又在他们悉心的照顾下恢复了健康,但,我却因此丧失了记忆力,而身上的重要证件也随著坠机而沉入大海了。这种活在一片空白、拚命的和记忆的齿轮抗争缠斗的日子足足延续了两年。这两年来,我在官家兄妹的陪伴下不知道做了多少白费力气的努力,包括重游肇事的地点,让我再搭乘直升机重温梦魇等等……直到有一回,我在主治大夫的建议和陪同下看了一部警匪枪战的动作片,里头有一场直升机坠落湖面发生爆炸的剧情,看到这个画面,我的心重重受到撞击,脑部也开始陷入了一阵激烈的剧痛中,然后,各种尖叫声和光怪陆离的书面纷纷涌进了我急于逃避又来不及喘息的思维中,最后,我的情绪崩溃了,在冷汗涔涔中冒出了一串失控的厉吼,接著,就在头痛欲裂的刺激和晕眩中昏了过去,醒来时,我恢复了记忆,我高兴得急欲返台和褚湘寒、齐羽介重逢会面,更急切得想拿起电话和他们通话;然而,官逸风却心事重重、面带忧虑的阻挠了我,他说,他实在不想浇我的冷水,让我在恢复记忆的头一天就受到不愉快的刺激和冲击,但,为了我的安危,他不得不出面阻止我打国际电话回台湾,在我怏然不悦的逼问下,他才吞吞吐吐的告诉我,我乘坐的百升机会发生坠机事故,并不是意外使然,而是有人在操作仪器上动了手脚,换言之,这是一项有预谋的意外事故,在尚未查明真凶是谁的情况下,他建议我暂时少安勿躁、按兵不动,以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和搜证。’
他停顿了一下,望著听得同样出神而心情忽沉忽扬,忽阴忽晴的历以宁,竭力平复著血气翻涌的情绪,再度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也顺便递给了历以宁一杯。
喝了一口水,他无意识地把弄著手中的玻璃杯,迟疑了半晌,又艰困地开口诉说著至今仍然深深绞痛著他的悲伤往事:‘为了报答官逸风兄妹对我的救命之恩,我领出了我父亲以我的名义存在美国万通银行的一笔钜款,成立了加拿大鼎峰建设集团,并出资为他们偿还商业上的借款,拨了百分之了三十的股份延揽他们加人鼎峰成为股东。接著,我们一方面大力推展公司的业务,一方面著手调查台湾旭辉公司的状况,结果——’他的脸再度扭曲了,‘竟然得到一个可以把我撕得粉碎、一棒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煎熬的讯息,原来,褚湘寒在我出事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就闪电的和齐羽介成婚了,八个月内就升格当了父母,而我最信任的好朋友——齐羽介不仅横刀夺抢了我最心爱的末婚妻,更野心勃勃地进一步露出他狰狞、险诈的真面目,一举霸占了我的公司、侵占了我的家业。这个青天霹雳狠狠地打倒了我,让我的自尊和骄傲都碎得面目全非,我在极度悲痛和绝望中一度寄情于酒精的麻痹中,过著生不如死、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椎心刺骨的恨意在酒精的烧灼下,开始在我鲜血淋漓的胸口内点燃起一股火苗,复仇雪耻的念头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于是,我戒掉了酗酒的毛病,振作起精神,把全部的心思都摆在夺回旭辉,打击齐羽介和褚湘寒的目标上。两年来,我炒地皮、玩股票、搞期货,一步一步的壮大了鼎峰的资本,等到实力和财力都足够和旭辉并驾齐驱、一争高下时,我和官逸风兄妹便悄悄返回台湾展开报复的计画。我曾在父亲坟前发下重誓,大仇未报、羞辱末了,我绝不会娶妻生子,而褚湘寒的背叛,更让我看清了世间情爱的虚假和无常。从此,我不再相信爱情了,更视美丽女子如毒蛇猛兽,避之而唯恐不及;所以,尽管,官逸晶对我一往情深又百般屈就,我仍是铁石心肠、视若无睹,我嘲弄爱情、鄙视婚姻,自以为已心如止水、已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可以抵挡住任何女子的魅力和蛊惑,可以嗤之以鼻地面对著邱比特摆下的柔情阵仗,可是——’他凄怆的眨了一下眼睛,望著历以宁发出一丝萧瑟的苦笑,为自己真假难分的感情纠葛逸出一丝轻叹:‘当你闯进了我的庭园,当你用那一双夺人心魂又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著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曾经沉寂如止水的一颗心受到了重重的撞击,而我过人的意志力也开始受到了最严厉的考验,于是我故作冷漠,佯装镇定地把你送了回去,但,你的倩影就像阴魂不散的鬼魅般紧紧地缠绕著我,让我无一刻不活在疲于挣扎的矛盾痛苦中,我辗转反辙,清清楚楚地命令自己忘了你,但,我的感情仍然有它自己的意志力,最后,我终于疲困投降了,我放弃再做任何自欺欺人的抵抗了,我知道,我在不能恋爱、不该恋爱、痛恶恋爱的情况下——爱上了你。’他顿了顿,把目光重新凝聚在历以宁的身上。
历以宁的心痉挛了一下,在泪光迷蒙的柔肠百转中和他深情对望著,千言万语尽融于这番无言无声却格外慑人心醉的交会中。
她那双雾蒙蒙充满了女性幽柔而妩媚风情的美眸紧紧攫住了向采尘如万马奔腾的心,过往云烟的憾恨和尔令纠葛迷离的情愫,像一把失利的双面刀无情的切戳著他,让他心乱如麻,再也分不清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了。
但,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必须动之以情,不择手段的将历以宁这个搅得他方寸大乱的清秀佳人留下来。
于是,他柔情万缕的伸手捧住她的面颊,深情款款的哑声说:‘所以,我不惜花大把的钞票为你赎身,只求能把你留在身边保护你、关爱你,让你能一展生命的欢颜,脱离一切的苦难,如果不是大仇末报,我不会做这样让你觉得委屈的安排。但,我曾经在感情的道路上受过致命的打击和深刻的羞辱,我心有余悸,对爱情仍然怀著一份近乡情怯的恐惧和疑虑,我怕我一不留神就会重蹈覆辙,从爱情的山峰上狠狠地摔了下来!我怕失去你,我想紧紧保有住你,不想再忍受这种患得患失的相思之苦,所以,我才擅做主张的安排你住进‘筑清别苑’,以便能常常看到你,并亲自照顾你。我希望——你能体谅我大仇末报不能成婚的苦衷,而愿意屈就于目前这种情非得己的安排,我不是有意亵渎你,而是——实在无法忍受和你身处两地的相思之苦,更怕——一不小心失了神,你就会从我的指缝消失了。’他说得情真意切、入木三分,逼真传神地连自己都血脉愤张、难以控制酸楚激动的情绪。
历以宁则听得目瞪口呆,心湖里一阵激荡,然后,她的眼眶湿润了,在激昂莫名的动容中,她任向采尘缓缓俯了头吻住她那双颤动湿濡的眼眸,并一路沿著她光滑白皙的面颊,吮干了她的泪痕,顺水推舟地封住了她那轻颤而诱人的小嘴。
在这番旖旎如梦又缠绵悱恻的拥吻中,历以宁芳心如醉又虚软如棉任向采尘恣意地需索著她,女性的矜持,理智的警觉,传统的礼教全都被他灼热温存的吻消弭殆尽,只剩下一串软弱飘忽的呢喃和急促的心跳声——
第五章
旭辉建设集团总裁办公室。
齐羽介正坐在他的办公室内,好整以暇地喝著香醇浓郁的黑咖啡,手边正翻阅著小妹送进来的早报。
当他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相关的财经新闻时,紧闭的门扉传来几声细碎的叩门声。‘什么事?’他并未抬头,仍胶著报上的焦点新闻上。
‘齐总,华丰建设公司的季副总有事找你,现正坐在会客室里头。’丘宛瑜隔著门板,不徐不疾的说道。
齐羽介倏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他的声音里有著一份不暇掩饰的喜悦。‘丘秘书,你赶快去泡茶招待。’他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对了,丘秘书,’他又急匆匆地叫住了转身准备张罗茶水的丘宛瑜,‘这段期间我不接任何电话,除非是紧急事件,麻烦你替我留意过滤一下。’一等丘宛瑜点头离开走廊之后,他便快速地走进会客室。
望著坐在沙发一隅,正百般无奈翻阅著政经杂志的老同学,齐羽介的嘴角不禁泛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季副总,令天刮的是什么风?居然能让你这个大忙人忙里偷闲,光临指教?’季子璜放下手中的杂志,一张眉清目秀却已渐渐发福的脸漾满了他那孩子气的招牌笑容。‘老同学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一来就先给我个下马威,难怪,你们旭辉的员工一提到你个个都脸色发白,牙齿打颤,一副需要安魂收惊的样子。’
齐羽分懒洋洋的坐在他对面的沙发内,‘我既然这么恐怖狰狞,你这个老同学怎么还敢堂而皇之的登门到访?不怕我兽性大发将你生吞活剥吗?’季子璜张嘴欲言,丘宛瑜就在此时端著茶盘袅袅婷婷地走进会客室。他笑嘻嘻的接过清香扑鼻的热茶,眼睛却不安分地追逐著丘宛瑜频作打量,直到他接触到齐羽介那一脸犀利洞烛、不以为然的神色,他才讪讪的咧嘴一笑,轻啜了一口茶。
‘好,不错,不错,果然是上选的佳作。’他语声啧啧称赞道。
‘你的‘好’、‘不错’和‘上选的佳作’指的是人还是茶啊!’齐羽介含笑问道,眼中闪烁著一丝揶揄的光芒。
季子璜的脸微微发热了,他不自然地笑了笑,自圆其说的争辩著:‘这——茶好,人——也是佳作啊,讲起这个——我这个至令仍在婚姻的大门外望穿秋水的王老五可就严重的心理不平衡了,想我当年苦追你老婆褚湘寒,结果却锻羽而归,不知道白白啃了多少冤枉的香蕉皮,而你呢?‘静静吃三碗杯’,天下所有的好事、佳作、极品全给你这个闷骚型的书呆子给占光了。’
齐羽介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近于痛楚的神色,但,他脸上仍挂著一贯温文的笑容,‘看来,你这个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客,今天是来者不善,专程找我这个老同学开炮、发牢骚的?’
‘我哪敢?又哪那么笨?’季子璜扬著眉,口沫横飞的说:‘没事跟天借胆,跑到你的地盘端著你的茶来找你的碴?’说著,又咕哝哝地多喝了两口茶。
‘那么,波尔先生,你今天是专程找我这个老同学叙旧闲聊的啰!?’
‘叙旧?’季子璜一副酸溜溜又不胜欷嘘的表情,‘不必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陈年往事只会让我变得自怜自哀,更加怨叹上苍对我的偏颇不公和对你的垂爱有加!’
齐羽介摇头失笑了,‘波尔先生,你的茶里头是多加了酸醋还是胡椒粉,怎么讲起话来酸辣十是,夹棒又带枪的?’
‘不知道,大概是更年期提早到了。’季子璜耸肩闷声说道。
‘更年期?波尔先生,我看你除了少了两撇翘胡子,鼻子变塌变圆之外,并没有老化衰退的现象嘛!’齐羽介笑意吟吟的打趣道。
季子璜没好气地自了他一眼,‘外表看来也许没有,但,我的心却已经开始老化衰退了,每天跟客户应酬交际打躬作揖,忙得焦头拦额,七苇八素,回到家除了疲惫僵硬的身体,还要忍受心灵的空虚和寂寞,你说,长期下来,我怎么可能活得像你这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齐羽介若有所思的攒起眉峰,‘也许,你应该请个长假休息一下。或者,早点收抬起四处猎艳的玩心,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改变你的家居生活,重新调整你的生活重心。’
‘我地想早点成家啊!可是,月下老人偏爱跟我唱反调,老是跟我玩那种猫追老鼠的游戏!害我这个老在失恋阵营里打转的王老五,夜夜啃著香蕉皮度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齐羽介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谨的光芒,‘我很难相信凭你的条件会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甭说你不相倍,连我都为之扼腕,像我这样幽默风趣、聪颖勤奋又仪表堂堂的单身贵族,竟会找不到心目中的红粉佳人,可是,坏就坏在我这张稚气讨喜的娃娃脸,每个我中意的女孩子都把我当成她们哥哥或弟弟对待,没一个跟我来电的,而我不喜欢的女孩子偏偏大多都是有丰富而无处发泄的母性情怀,对我这个有著一张babyface的男人趋之若骛、死缠烂打的,弄得我噤若寒蝉,不胜苦恼。你说,在这种不是冒险当人家的哥哥或是当人家的儿子的情况下,我哪找得到慧眼识英雄的清秀佳人!?’
‘你啊!别太挑剔了,有母性情怀的女孩子大半部是那种宜家宜室、贤慧能干的好太太、好妈妈,只要她不强迫你吃奶嘴、包尿片、睡摇篮,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太拿乔了。免得错过了一段好姻缘。’齐羽介温吞吞的消遣他。
季子璜翻白眼抗议了,‘去你的!我是找老婆,又不是找奶妈,你当我是乳臭未干、有恋母情结的小娃娃吗?’
‘别翻脸,波尔先生,有点幽默感嘛?中午我作东请你上馆子大快朵颐一顿如何?’齐羽介闲散自若的笑问道。
‘你不必跟我来这套前局后恭、设宴请罪的把戏了,谁不知道你齐总中午只吃你那位俏秘书亲手准备的便当,所以,我这个顾人怨的老同学还有点起码的自知之明,不敢掠人之美,敲你的竹杆,让你做个不解风情、又不识好歹的呆头鹅。’季子璜含沙射影的反将他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