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的心,可不可以因遥远的距离而湮灭?
已经释出的情,能不能因后悔、无望而收回?
静静站在书斋一角的韩飞絮发觉,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比失去自由更难过的事,那就是失去自已的心。
只隔开几步远,华玥正坐在书案后垂目看书。这区区几步,便如同划开了一道人世间最最遥远的鸿沟。
华玥平静的表情,好象已经完全忘却了白天的那场小小风波。是呵,他是日理万机的王爷,又怎可能因她一个小丫头而费心?就算是有些恼怒,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去。
掩在袖内的双手暗暗握紧,韩飞絮尽力让自已在表面上保持镇静、保持正常。这样,她至少还可以留在这书斋内,留在王爷的身旁。
看到华玥面前的茶盅空了,韩飞絮立即轻轻巧巧的上前替他添满热茶。华玥手边的书册越堆越多,韩飞絮便悄声无息为他整理,让书案保持井井有条。
她的一双纤手不时在案上忙碌,动作轻悄又柔和,决不影响到华玥一丝一毫。而华玥也似乎被手上的书册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抬眼,更不抬头。
可是捧着书册,华玥却越来越用力,简直快要把书册拧碎。
韩飞絮的手明明白白的展露在他眼下,甚至……要比书上的字迹更清晰、更明了。
清晰到,他只须斜斜一瞥便可以看到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她白腻光洁的肌肤,以及……她手背上那几道浅浅疤痕。
华玥的眼便停在这几道伤口上,再也无法移开。
素手忽然停滞,带着微微的颤,不再移动。
华玥手已不知何时从书册下探出,握住了韩飞絮的纤指。慢慢的,带着些微怜惜抚过掌上伤痕。那一只小小巧巧的手便被动又惶恐的停在了华玥修长有力的指下,不敢再移动分毫。
半晌后,华玥的眼终于抬起,沿着她的手腕一路掠上,直直望入韩飞絮的眸中。
清澈的眼里有隐隐波光流动,怔然的小脸苍白宁静。
“你在害怕?”看到韩飞絮眼底渐渐泛上的泪意,以及无助轻抿的唇,华玥皱眉问。
她的泪,是因为他的碰触么?难道,他的靠近令她很讨厌、很抗拒?华玥的眼底开始有两朵光焰燃起。
“王爷,奴婢没有害怕。”强忍泪意,韩飞絮轻声回答,并且悄悄的、瑟索的抽回了手掌。是的,她的确是怕,怕他的碰触会让她止不住流泪。
一个奴婢,是没有资格在主子面前哭的。
“是么?”华玥的眉皱得更深,有些失落的看着空空的手掌。他居然是在留恋方才那份柔软又微凉的触感。好象她的退离,是抽走了一样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让他心底很不舒服,也很不高兴。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韩飞絮不但抽离了手掌,更退后一步,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回禀。现在,唯有牢记华玥那尊贵的身份,她才能保持镇定。
华玥微微眯起眼,一丝恼火开始漫上俊逸的面容。
她这是在做什么!怕他吃了她么?
只不过是握一握她的手而已,她以为他会怎样!
不期然,白天华凉那带着轻微嘲讽的一字一句又响起在耳边。
是,在嘲讽他对眼前这丫头动了心么?他是宁王,就算是动心又如何?更何况,她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他若要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绝不会有任何人胆敢说个不字,包括她!
脸色一沉,华玥盯着韩飞絮道:“过来!”
韩飞絮听得他语音不善,双肩微微一颤。低头走上数步,那种柔顺、那种遵从完美得挑不出任何差错。
但,正是这种完美看在华玥的眼中更加讽刺!简直是在飞快瓦解他有限的耐性!
第四章
“抬头。”华玥命令,阴鸶的凝视着她掩盖在丝丝刘海后的双眼。
韩飞絮已快噙不住眼中泪意,但听到他吩咐,只能顺从的仰起小脸,也抬起了那对水光盈盈的眸子。禁不住轻微晃动,泪水终于顺着她粉润的双颊流下,划出两道浅浅水痕。
春天里,为细雨沾湿过的雪白梨花,便是这样楚楚动人吗?或者随溪水漂流而下的落花,便是这般无依吗?
华玥忽然不再有半点怒气,连原本兴起那一丝强硬的占有欲也渐渐消失。
她虽无语,却已用最哀伤的神情表达了她的无奈与哀求。
可是,她到底在求什么呢?
盯着韩飞絮,他不觉以指抚上她的脸。
她的泪,在他指尖如若焚火,直要烫入他心底最深处。
“告诉我,为什么哭?你想要什么?”声音低沉,华玥的傲气与怒气都暂时敛去,只是平静询问她。
他有感觉,无论这时韩飞絮提出任何要求,恐怕他都会考虑答应。只要不再让他看到她眼底的那份悲哀与无力。
她只是咬着下唇摇头,无法答出一字半句。她要怎么说,又能够怎么说?除了沉默与流泪,她别无他法。
可是,这种长久的沉默与流泪却再度触怒了华玥。
骄傲的宁王、向来予取予求的宁王,怎能容忍身边存在任何无法掌控又无法了解的事物?
所以等不到她的回应,失去全部耐性的他便忽然爆发。
他目中划过一道冷锐光芒,倏地出手拉过她,狠狠覆上她的唇。
没有半点征兆,只一瞬间韩飞絮便陷入他的掌握,连惊呼也不及发出。纤细的身躯被他牢牢禁锢在铁一般的双臂内,娇嫩的唇瓣被他粗重强悍的气息所侵袭。
漫天漫地都是华玥炙热的气息!她完全失去思索能力,更别说是有反抗的力量了。
她只在茫然恍惚中,感觉到华玥缚住娇小身躯的硬朗双臂,以及那带着烫热温度、辗转倾压覆灭一切的双唇。
她的眼神渐渐失去焦点,茫茫然褪去了所有泪意。
俯在她上方的华玥,双目中的烁亮却愈来愈惊人。因为过分的沉醉,更因为无法抑制的惊讶与怒气。
为什么会这样?他原本是怀着惩罚的心思才欺上了她的唇,为什么却会在她的柔软温香中愈陷愈深,几乎无法自拔?
该死!他竟然想在书房里侵犯一个丫鬟,而且是现在,立刻!
还是一个……不愿的丫头!
他咬着牙放开韩飞絮,刻意忽略怀中骤离的温热与柔软,冷声道:“出去!”
没有再看她一眼,华玥脸上的表情淡漠到伤人。刚才的炽热与动情好像在一瞬间化成寒冰,随着那两个冷冷的字,猛然袭向韩飞絮。
忍住呜咽,她撑着绵软无力的身躯快步跑开。
她跑得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奔出书斋,跑到湖边的柳树下。现在,她脑中的思绪简直就和身旁的柳枝一般纷乱无措。
为什么?王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潮红过的脸颊变成一片苍白,她呆倚在树下良久,心底酸楚不已。
王爷刚才的亲吻,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且,王爷刚才眼底的神情,分明是后悔。
后悔……亲了一个卑下的丫鬟?
瞧着眼前粼粼波光,韩飞絮禁不住泪如雨下。
待她哭到疲累,天上勾月已偏西,映在深色的湖水中颤动不已。抬袖擦去泪痕,她收敛心绪黯然回房
。
她只是宁王府的一个丫鬟,没有权利怨恨任何人,也没有权利悲伤太久。
回到房中,本就安静少言的她显得更加沉默,就算面对小容关切的询问,她苍白的脸上也挤不出多少笑容,整个人散出淡淡的忧伤,惹得小容一个劲追问她是不是让人欺负了。
而她却在心底苦笑,天知道,她不是被别人欺负,而是被自己的心所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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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小小的下人房里空空静静。旁边的小容早已去了夕照园打扫,只有屋角那笼鸟儿不知疲倦地上下跳跃。韩飞絮有些头疼的起身,掬了把冷水扑在面上,这才略觉精神好了些。
对着铜镜缓缓梳理发辫,昏黄镜中映出她微显浮肿的双眼,那是昨晚哭泣过的痕迹,虽然很淡很轻微。
她实在不想顶着这两个大眼圈在府里走动,但书斋里王爷惯喝的茶叶已用尽,身为侍婢的她只能微低着头走去帐房领取。
以一湖清波为界,宁王府分为前后两院,帐房位于前院,每回后院的丫头们去支领东西,都要绕过好长一段湖岸才能到达。
阵阵迎面拂来的凉风并未使她的精神回复多少,心不在焉的踏在湖堤上,她半点也没注意到身边有人靠近,直到几个人影挡住了去路,她才低呼一声停下脚步。
“澄珠姊。”韩飞絮勉强绽开一丝笑容,轻声招呼。
站在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又艳丽,带着些微冰冷,正是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大丫鬟澄珠,而澄珠身后几步还跟着两个年少的丫鬟,身上衣饰甚为华丽,显然也是在王爷房中伺候的。
“这么早上哪儿去?”澄珠看着她时,阴沉的眼底似有锋芒闪过,手中捧着的精致漆盒,似乎也动了一动。
“王爷书斋里头茶叶用完了,我去帐房支领。”她轻声回答,努力不去触怒澄珠。她不是害怕,只是不想多生是非而已,毕竟她在书房随侍,已招来王府中太多人的嫉恨。
特别,是索风园里的丫头们。
“哦?看来你对王爷真是尽心呢,怪不得……王爷会看上你!”澄珠眼底的嫉色更重,简直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睑上神色一黯,她低下头强笑道:“澄珠姊说笑了,王爷那样尊贵,怎会看上我们这些丫头?”
澄珠冷笑一声“看不上?看不上昨晚王爷怎会在书斋里亲你?”
她夜夜隐在书斋外,看着心中梦中的男子和这个该死的女人同处一室,简直恨得心如刀绞,而昨晚瞧见她双唇红肿的奔出来,更让她嫉妒得发狂。
凭她脸上慌乱又羞涩的神情,傻瓜也知道书斋裹发生了什么事!
韩飞絮全身一颤,慌乱地抬头看向澄珠,脸上已是通红一片,喃喃道:“澄珠姊,我……不是……”
不是自愿的?是被王爷逼迫的?她很想辩解,可是那理由连自己都觉得无力,毕竟在王爷怀中的那刻,她……并没抗拒啊!
瞧着她苍白的小脸被红霞填满,简直娇美迫人,澄珠更加生气,一步步逼近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王府里会没人清楚你的居心吗?欲拒还迎,装傻充嫩,还不是想要得到王爷!”
韩飞絮被她步步逼退,难堪的低语道:“澄珠姊,我没有!”
退到无可再退,她只能收住脚步,与澄珠冷艳又冒火的面容咫尺相对。身后已是满湖深广清波,足够将身形娇小的她吞噬,她可不想就这么跌下湖去淹死。
“没有?”澄珠的双眼向着她愈凑愈近,刻薄地道:“没有的话,王爷会那么快让你入书斋?没有的话,王爷会亲吻你这样一个卑微的奴才?不用再装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啦,谁不知道你最终就是想爬上王爷的床!”
语音又轻又冷,如同一柄冰做的利刃滑过韩飞絮心头,让她心底对华玥的思与恋,再也无处可藏。
“不、不是的!”再也忍受不住,她浑身颤抖,猛地抬起头大叫。
然后,因为她过于突然的动作,澄珠手中捧着的漆盒猛然向旁一偏,快速落入了湖水中。
涟漪散开,一圈圈划向远处,那精致的漆盒直直沉入了水底。
“啊!”澄珠骇然尖叫一声,惊惶的瞪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颤道:“你……你竟敢把外邦使者献给王爷的礼物推入水中!”
韩飞絮一瞬间苍白了脸容,不敢相信地瞧着她。
刚才她根本就没有碰到澄珠,不是吗?
那漆盒明明就是澄珠自己掉到水里的,难道澄珠,想陷害她?
可是……现在还有谁会为她作证?
看着又怒又惊的澄珠呆楞半晌,她把目光向后投去。
跟在澄珠身后的两个丫头,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
其中一个较清秀的,面容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而另一个较为俏丽的,眼底则现出一抹鄙夷,一触及她的目光,便马上转过头去。
咬着唇收回目光,她近乎绝望的低下头。
她已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得罪澄珠而为她说话的。
在宁王府中,寻常的丫头就算是打碎一样寻常物品也要受责罚,更不用说那是外邦使者进贡的珍贵礼物了。
在昨晚王爷对她表示了厌恶之后,她会受到怎样的责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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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正厅中,坚硬的青石地上直挺挺跪着四个丫鬟,韩飞絮和澄珠,以及那两个旁观的丫鬟。
在王爷未回府前,刘管家不敢擅自对她们闯的祸作出决断,只能让所有的人一同跪在堂中等侯发落。
宁王府的大厅华丽又威严,青砖方方正正,接缝处一丝不错,让四个纤细的身形显得更加渺小,曲膝跪在地上,没多久就觉得双膝疼痛难忍,而那地底森冷的寒气,更是透过单薄的裙衫直入肌肤。
四个丫头都在咬牙苦忍,拚命忽略膝上传来的阵阵刺痛,纤细的手指紧揪住衣袖,连指尖都变得苍白失色。
但没有人胆敢动上一动,哪怕是稍微挺一下僵硬的腰肢也不敢,因为王爷随时都会到来。
就连一向骄妄的澄珠,这时候也只敢偶尔侧过头,向韩飞絮瞪上一眼。
在她心底,不由得大骂刘管家人老糊涂,竟然让她这个大丫头也一同受罚。
四个丫头一直跪到月上中天,华玥才缓缓走了进来。
青绸衣袍拂过,绕开跪着的纤细身躯,他随意坐下,静静打量半晌才开口,“外邦礼品莫名落水,到底怎么回事?”
澄珠马上抬起头,抢先娇声道:“回禀王爷……”
“我没叫你回答。”他一皱眉,打断了澄珠的话。原本淡然的神色顿时现出几分冷意,直看得她心惊胆战,忙不迭地收声低下了头。
“丝竹,你说。”华玥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韩飞絮,停在那个长相清秀文静的丫鬟身上。
闻言,韩飞絮依然静跪不动,澄珠却立时侧过头,定定地瞧住丝竹。她半点也没想到,华玥竟会点名要丝竹答话。
难道王爷信任这个沉默不多言的丝竹,要比信她更多吗?
澄珠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将另外几个贴心的小丫鬟带在身边。可惜掉落琉璃狮子嫁祸是她临时起意,并非事先安排。
丝竹像是没有注意她的盯视,只是抬起头回答:“是,王爷。澄珠姊姊今儿个早上带我们整理屋子,要把那尊许久不用的琉璃狮子搬到库房去,走到湖边时遇上……她,澄珠姊姊便停步与她说话,然后不知怎么,澄珠姊姊手里的盒子就掉湖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