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你手上有什么筹码能跟我谈。」
「你的顾忌就是我的筹码。」看着眼前人从老神在在的闲散瞬间转为了狰狞,楚悠知道自己一语戳中了陆晋桀的痛处。
「除非你有本事杀了我,现在,还得不留蛛丝马迹。」不怕死地追加了句,从两片苍白薄唇间吐出的不是气话也不是挑衅,墨玉般的眼瞳虽然疲惫却是全然的冷静。
「……你这是威胁我?」长眸眯了眯,陆晋桀一把紧抓住那像似不胜寒意而轻颤的肩膀,五指一束狠狠扣了下去。「我有什么好顾忌的,你除了能掀掀嘴皮外还有什么?想说我强暴你也得有证据,单凭你这一身情事痕迹?哼!」
「你好像忘了『楚枫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忘了我陆晋桀在楚氏是什么地位什么形象,无凭无据,你说的谁会信?想自取其辱请便,我等着看好戏。」
「不必其他人,如你所说我后头有人,他相信就足够了。」沙哑的语声依旧低微也依旧毫无动摇,像似完全感受不到肩头那只手的存在,晕沉的脑袋却是越来重,撑得脖子直发酸。
握拳掐了掐掌心提神,楚悠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也许是因为刚才吞下的药物,也许是因为身子里冷热交杂的折磨,不管原因是哪项他都很想眼睛一闭一了百了。
无奈事情还没告个段落,容不得他闭眼逍遥,否则再睁眼很可能真是地府十八层也不一定。对于面前的这个陆晋桀,他不想拿命赌他的良知底限在哪儿。
「……」面无表情看着手下本该是毫无条件乖乖听话的家伙,陆晋桀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犯了个不小的错误。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怎能够先入为主地以为他不如自己呢?
与其说是昨晚的优势让自己得意自大,还不如说是被一两个月来这男人温和的处世态度骗了……他从没想过这个替身的脑袋竟不下叱吒商场的老将。
成为楚枫之之前,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进楚氏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从眼前这情形判断,自己如果抽手把楚氏扔给他,这家伙绝对有能耐接得下来。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显露出他的才华?鲸吞不成蚕食总可以吧,何况他是「楚枫之」,实执楚氏务正言顺。
「怎么说?」角色互换,这回开口催促的人换成了楚悠,此时此刻每拖一分钟对他来说无异都是煎熬。
「好!你很行,这回我认了。」喀喀扳弄着指节,陆晋桀爽快给了答案,一点也听不出输家的沮丧,只是那双如鹰锐利的眼神又多沉了几分。
「你的条件?」
「不管你做什么,不可以伤害到我爷爷,任何形式都不行……」眼皮歙合着想眨去眼前的重雾,却终是徒劳无用,楚悠依然看不清陆晋桀脸上的表情,只能模糊感受到那两道目光灼热得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毫无疑问,他在这男人眼里又多了条足以剥皮拆骨的重罪。
「另外,你恨楚枫之,什么理由我管不着也不想知道。如果你对楚氏存有企图,只要结果无损于楚氏,不让爷爷操心伤心,我不会做任何干涉。」撑着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条件,楚悠忍着喘息的冲动深深吸了口气,好让昏昏欲睡的脑袋补充点氧。
「爷爷?哼,叫得倒还挺顺的,我还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愿意做别人孙子的。」看着这个迄今仍不肯松口承认自己不是的男人,陆晋桀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惜此时他也只能在言语上冷嘲热讽,不敢稍露出一丝异色。
与他有仇的,从来就不是别人而是楚任瑜那老头,楚枫之不过是个倒楣送上门的替死鬼。
这十年,他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一点一滴慢慢地从楚氏外围渗透,好不容易打入了高层决策的核心,好不容易取得那混帐老头的信任,没想到偏偏在他可以为所欲为翻云覆雨的时候却杀出个莫名其妙的程咬金。
而现在听起来,这个不知目的为何的程咬金居然是向着楚老头那边,害得已经撕破面具的他往后行动只得更加小心。
他不会,再小觑眼前这个「楚枫之」。
「给我个名字,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不想管你究竟是谁,除非在人前作戏否则我不想把楚枫之三个字一天到晚挂在嘴上,你应该已经很清楚我对他是哪种感情。」
「否则让我喊得火起,皮痛的……可还是你这个『楚枫之』喔。」薄唇轻佻地一扬,陆晋桀大手又摸上了那温烫的面颊,可惜体力透支的楚悠已无力再回应他什么。
「随便你,阿狗阿猫我都没意见……麻烦请出去,我累了。」
放任身子慢慢地倒向另边空出的床面,寻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蜷曲后楚悠便闭上了眼,完全无视于几公分前偌大身影的威胁。
「……」
居然随便扔了一句话就想打发他?愣愣地看着眼前可谓之平静的睡容,陆晋桀不敢相信有人神经大条到这程度,离得这么近也敢视他如无物地闭眼寻梦?
真的一点也不怕?一点也不顾忌?
不悦地伸出手,半途却改为抽出压在自己身体下的薄被,陆晋桀将被子甩抛向那具蜷缩如虫的身躯。
冷成这样也不会跟他讨被子盖,开个口示弱有这么难吗?摇摇头,陆晋桀已没了计较的兴趣。来日方长,他不想现在就被这头骡子给气死。
「……等一下。」
一脚才踏出门,就被一声模糊的语声给留住,陆晋桀停住了关门的手,挑高了眉头无声相询。没看错的话,瘫在床上的那家伙连眼都没睁开。
「帮我打电话请假……陆秘书。」
陆、秘、书!?
短暂愕然后上涌的是阵阵不可遏的笑意,微抿的薄唇顺势漾开抹意味不明的弧曲,陆晋桀没有接口这看来也毋需应答的短句,只是迳自转身关上了房门。
很不错的气势,总裁大人,希望未来你还能继续威风下去……
第五章
等楚悠休息三天后重回楚氏大楼办公时,一切似都如往常般没什么改变,会照常地开,应酬的饭局照常地吃,甚至那天他的无故缺席董事大老们也没一个传出不舒服的风声。
就连陆晋桀对他也依旧亲切得像个邻家大男孩,当然,这是指在总裁室的那道门之外,至于门里头……
「什么意思?」看着桌面上逐渐高叠的卷宗夹,楚悠不解地望向吊郎当斜坐在桌角一隅的男人,今天一天送进门的卷宗量是之前一个月累加起来的总数还有余。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啊。」伸指轻敲了敲脑袋示意,陆晋桀悠哉地晃了晃两条长腿:「既然知道总裁大人并非不能视事的二世祖,我这小小秘书还这么累干嘛。」
「楚家的钱『楚』家人顾应该不为过吧。」凉凉补了句两人心知肚明的隐喻,微挑的唇棱带着几分戏谑。
「……」
「今晚没其他行程,总裁可以慢慢地看,喔,有几份好像是赶着明天一早就要,不过sorry,我忘了是插在哪一叠,反正您全看完就晓得了。」
「先走啦,我约了『瑶之』吃晚饭呢。」刻意加重了语气,也如愿地看到某人一脸沉凝地从纸海中抬起头来。
「……别伤害瑶之。」
楚瑶之,楚枫之的同胞亲姐,两个人只相差一岁多,却是两地成长谈不上太亲的感情,这回纯粹是因为楚枫之出事才从英国专程回来。
正因如此,所以楚悠才不由地担心,就怕陆晋桀的接近别怀心机,毕竟这男人那一夜表现出来对楚枫之的恨意与怒火足可燎原。
「伤害?总裁想的也太远了吧,我们不过才刚开始交往而已,你在诅咒我们分手吗?美女相约我一口拒绝才是伤害吧。」故意扭曲对方的语意,陆晋桀眨眼笑得暧昧,滑下桌一甩西装上肩准备走人。
「再说……跑了座大金山,我总得赶快另外找个银矿抱抱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您说对吗?总裁大人。」
看着眼前人眉头紧锁却是一句反驳都说不出,陆晋桀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迈出的步伐也随着轻快了许多。
今晚,该会是个愉快的夜晚吧。
结果也的确如之前所料,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不错,好到他不但有耐性陪着楚瑶之慢慢吃完顿丰盛的大餐,听她大小姐嗲声细语地扯东说西,接着还有兴致带她去附近的山头晃晃,看完夜景又去填了点夜宵垫肚才散伙。
就算是对猎物,他也没这么殷勤过,可惜这难得的好心情就在他送完楚瑶之驱车回家时划下了句点。
仰首看着那最顶层还未熄灭的莹白灯彩,背倚着车门吞云吐雾的陆晋桀脸色阴沉得十分难看。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他不过顺路来楚氏大本营看看,当然存着的也不是什么好心,下班前那一叠东西就算以他这个熟手来说都得耗个大半夜才消化得完,遑论那家伙还只是个刚上路的生手。
而说实在的,他根本不认为那个伤兵能有熬通宵的体力,所以当他看到那一层楼竟是真的灯火通明时,才会毫无防备地骤然坏了心情。
徐吐着嘴里的烟,透着烟雾陆晋桀拧眉注视着那层朦胧的光晕,眼神逐渐迷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本就打算来看笑话的不是吗?看到人真的还在他应该要开心没白跑一趟,应该称心如意地爬上去揶揄两句乐乐才对,怎么反而闷得直想发火?屈指捻熄手上的半截烟,陆晋桀烦躁地扒了扒发。
也许等看到那张熊猫脸苦哈哈的糗样,就会笑得出来吧?吐尽最后一口烟,陆晋桀迈开长腿向眼前矗耸入云的高楼走去。
踏在米白的长毛地毯上黑漆的皮鞋显得格外分明,却是像猫般安静无声。所以当陆晋桀推开那一扇门后,并没有如愿地看到他想见的熊猫脸,因为那张脸的大部分依旧动也不动地埋在只袖口半挽的臂弯里。
看着桌上井然有序一高一低的两叠卷夹,陆晋桀随手拿起左边所剩不多的那叠翻阅着,随后又拿起右边最上层的翻了翻。
这家伙也知道自己熬不完整夜吧,所以先做秘书的工作依轻重缓急分了类,把不能耽搁的先解决,判断的准度倒还不差,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天生吃这行饭的料,或者是说之前已经对楚氏做了不少功课……
放回手上的卷宗,陆晋桀的目光跟着望向压在酣睡人儿手臂下的那一份,一抹精光在黑眸里闪过。
这家伙发现了吗?看那文件的页角不再平整伏贴,似是被反复翻阅过,答案就算不完全肯定也该对了一半,多少应该勾起这家伙的一点疑心吧。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也不枉他这么费心设计这局了。
抿唇微哂,陆晋桀唇边的笑意甚是开怀,原本烦闷的心情早已一扫而空,甚至有股想把人吵起来陪他聊聊的冲动。
棋逢对手就好比酒逢知己,痛快,只是结果不同。
依这家伙的所谓条件,怎么瞧目的都与自己相反,与其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着搞破坏,不如玩点手段,省的一个不小心火头烧到自己身上来。
谁叫他一时冲动下了着错棋,早知道这家伙精明的程度不下自己,他才不会笨到撕破脸,结果落得现在什么都得步步为营绑手绑脚的别扭,就怕一个风吹草动让对方察觉出他真正的打算。
那堆文书里他故意错夹了件惯例都送给楚槿之决定的东西,一笔融资的核贷案,款项不算太大,只不过藏了不少有意思的内幕。
也许因为金额不大,也许因为从没想过会落在个聪颖又有实权的外人手里,所以里头的文章做得并不漂亮,不少地方嗅得着不对劲的味道。
树大多蛀虫,楚氏当然也不例外,虫子不少,牙利啃得动的却不多,但每个都可称得上是个中翘楚,所以老实讲,他挺同情那些人。
楚任瑜不视事已久,楚氏决策上明的是楚枫之掌权,实则就是楚槿之和他陆晋桀,而他虽然明着是国王人马,对楚氏却没安什么好心,只要不是纰漏大到瞎子才看不出不对,能装傻他当然睁只眼闭只眼给楚瑾之方便。
反正捧出去的又不是自己的东西,顺水人情兼之还可以多捏点筹码在手上,何乐而不为?
再说楚槿之那票人也一向做的漂亮,不贪功不躁进,只可惜……
这回天降了个不知哪座山头冒出来的要命程咬金,虽然说若非自己在里头推波助澜,这些台面下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败露的这么快。但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他也被这个程咬金害得动弹不得,想整垮楚氏就只能利用楚槿之闹了。
可惜算盘打得虽妙,能不能成关键还是在眼前这摸不清底的家伙身上,他猜不准,这家伙察觉后的反应会是什么。
楚槿之不是软柿子也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角色,要与他作对就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犹豫不决下场只有死得难看。
不过他担心的倒不是谁赢谁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这隔山观斗的人只要等着看有没有便宜好捡,怕的是——某人权衡利弊后,选择耍赖地置之不理。
架,不管用吵的还是打的,总得两个人都有意愿才成吧,他却无法确定这家伙所谓不让楚任瑜担心伤心的标准在哪里,大刀阔斧替楚老头稳定江山还是瞒着让楚老头颐养天年?
老实讲,换作任何人,以不让老家伙操心作前提的话,十有九个绝对都会选择后者。一个快九十的老头还有几年好活?糊里糊涂毫无烦恼地上路未必不是种幸福,何况骗个老头子总比捅马蜂窝来的轻松吧。
即使如此,他的如意算盘也并非完全没有指望……瞄了眼那张染着两轮黑影的疲惫脸容,陆晋桀戏谑地一扯唇角。
天知道这家伙脑袋里转的究竟是什么,身上还有没有一点叫正常的东西。
「你这家伙,是狸猫变身来报恩的吗?干嘛这么拼,累死自己就算了还把别人也拖着一起下水?遇上你这种人挡路我还真他妈倒了八辈子楣。」
没好气地伸手推了推那单薄的肩膀,陆晋桀打算把人叫醒了一道回去。不是他突发善心,只是推人上场干架也得势均力敌才打得下去,楚槿之已是坐地君王以逸待劳了,说不得他只好先帮帮这个连身体都不懂得顾好的笨蛋。
「醒醒,回家再睡。」推不醒人,陆晋桀改为伸手拍了拍透着点嫣红的面颊,谁知道换来的只是一阵模糊呓语。
「喂,你多大了还给我赖床!?算了,就让你在这儿睡到天亮吧,反正回去没几个小时也又得过来。」挪揄地伸指戳了戳那极富弹性的脸皮,陆晋桀转身想找件外套给披着,然而突然窜起的一个念头让他又迅速地旋踵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