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片刻后月色半映的俊脸倏然一凛,目光同时也变得森然,「二十分钟后到,给我悠着点别把人跟丢了。」
挂了电话,陆晋桀目光凝向床上那个蠕动会儿又静下的身影,唇边缓缓浮起的笑意霎时暖化了不少眼底的戾气。
看样子这家伙真的累坏了,这种时候这样的响铃居然吵他不醒?虽然很想放人继续寻梦,但理智上明白若是让他缺席了,只怕事情有个万一时自己可就成了令他抱憾终生的千古罪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做人嘛,还是自私点的好。
说到缺憾,那个同被情之一字搅得晕头转向的男人似乎也该花点电话费通知,就当是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吧。另外嘛……拇指灵活地在手机面板上游移着,月光下褐瞳倒映的粼粼莹彩里有着说不出的皎洁。
好康倒相报,他当然不会忘了还有个老家伙也该拖出来共襄盛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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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少了文明缀点的夜色正浓如墨染,即便已是春末时节,但如果穿得不够暖又没有片墙遮身,凉飕飕的冷风还是会让人冻得鸡皮疙瘩直冒,就像眼前这不住蹦跳产热的小个子少年。
「桀哥,人没跑,从阿德call我后,我就带兄弟把前前后后都围上了,飞只苍蝇兄弟们都会知道。」双手直在光裸的臂上揉搓着,少年脸上尽是得色,只因为眼前一脸酷样的男人可是他心目中的老大,可惜无意江湖,否则一定风光得吓死人。
「少夸张,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兄弟来兄弟去的满口黑话?再退学我看还有哪间学校会收你。」没好气地训了人一顿,陆晋桀伸手从车窗将车椅上挂的西装外套抛到少年身上。
「嘻嘻,那有什么关系,桀哥要我就好了。」搔了搔五颜六色的短发,少年俐落地套上外套御寒,虽然过大的尺寸让竹竿般的瘦小身形看来有些滑稽,少年却显得极为开心。
「桀哥,你说的小姐我们一直没看到人,倒是那个比较老的进进出出了好几次;还有屋子里至少有两个……恩,算保镖吧,不过看起来有点逊ㄎㄚ。」
「又用送错pizza那招?有没有搞错,这里是仓储区耶,没被抓包算你好狗运,下次再给我乱来就自己看着办!」
「嘿嘿,对方没桀哥这么聪明啦,附近码头那几伙帮工也有可能叫pizza吃嘛。」
「在这儿等着,等会儿还会有两个人过来,一个是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一个是穿古装的老痞子,跟他们说我们先进去了,至于要不要报警什么的叫那个年轻的决定。」
「桀哥,要不要带些兄弟去?家伙我们都准备好了。」眼看陆晋桀交代完就拉着身旁一直沉默不言的男人往目标走去,被撇下的少年连忙追上前问着。
「带、家、伙……然后呢洛大少?把人宰了蹲牢吃白食?还是准备来个浪漫的亡命之旅?」暗褐的眼眸微眯了眯,陆晋桀笑得有些狰狞,「别什么事都只会用拳头解决,脑细胞全死光啦,兵不血刃才叫本事懂不懂?拿自己下本做庄那叫白痴,给我好好想想!」
「……呵呵……」回头看了眼渐行渐远却犹愣在原地的瘦小身影,一直眉头深锁的楚悠终于忍不住展颜笑了出来。
「舍得讲话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道理是这么讲的,你很适合去当老师,辅导老师。」
「不了,我还不想死亡证明书被填上『活活气死』。」虽然不计较自己一番苦口婆心的训诫被当成了娱乐笑话,但对于那要人命的提案陆晋桀还是再次露了露白牙以表敬谢不敏。
「我好像来过……」有点迷惘地巡视着周围的建筑,才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再次紧拧了起来,越往里走楚悠就越有份熟悉的相识感,然而夜幕妆点下总与白日不同,让他一时凑不起记忆的拼图。
「知道地址吗?」
随着陆吾桀念出一串简短的地址,楚悠霎时灵光一闪拾起了记忆片段,这地方正是几个月前他成为楚枫之的开始。
「我来过,当初柴叔约我就是这地方,这里……是楚氏的财产吗?」问归问,楚悠却已预设了答案,他不认为这几天的搜索会独漏这地方,果然就见陆晋桀目光凝沉地摇了摇头。
结论,似乎指向了某个看似跟他们同一阵线实则大有文章的老人。
「柴行云,可以信任吗?」深吸口气,楚悠语声中带着些遏止不住的轻颤,如果这地方真是柴行云的私产,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遍寻不着的廖可欣出现在这地方。
若是朋友,怎能够眼睁睁看着他们寝食不安终日惶惶?看着他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怎么忍得下心不透露只字片语!?
「放心,只要廖可欣意图染指楚氏的一天,老家伙就是杀了他也绝不可能跟那女人同一国的。」牵过那双冰凉的掌紧握在手里,陆晋桀极有自信地撂下保证。
若是路灯再亮点看得仔细,楚悠就会发现陆晋桀的脸色其实也难看得可以,但却不是为了柴行云是友是敌背叛不背叛的问题,而是当楚悠指出这是谁的地盘后,思前想后片刻他就完全了解那条老狐狸葫芦里卖什么药,所以才会气得脸色发青。
死老头,臭老头!打一开始全盘就没出过他的掌控,还装可怜说什么只是想藉着楚蕾的纯真影响楚槿之,去他妈的根本是在利用楚蕾这块香饵来钓鱼!
瞧,这计多好,一来不但引得那笨女人主动露出马脚闹得众叛亲离人人讨伐,甚至还会惹上官司吃牢饭;二来也激得楚槿之彻底与她决裂,完全脱离母子血亲的束缚弃暗投明。
一石二鸟,多妙的法子!连他都想鼓掌叫好来个最敬礼,前提是他没被蒙在鼓里、当成挥大旗跑龙套的猴子耍!
「你确定?」铿锵有力的回答让七上八下的心顿时有了着落,但楚悠仍是有些犹豫,因为尽管夜色晦暗看不清男人的表情,他还是可以感受到那宛若火山即将爆发的熊熊怒气。
「问我确不确定?哼!」没好气地撇了撇唇,陆晋桀抓着人大步向目的地前进,「我发誓,拿死老头的人头发誓,你妹妹少根头发我就剁他一只爪。」
他敢说着出自导自演的绑架剧等会儿不是结束得很八股就是很卡通,因为那只老狐狸每每开了电视只会看那些肥皂剧,难怪小子会说里头的人看来有点逊ㄎㄚ,八成根本不是道上吃这行饭的。
「你……」隐约察觉到事有蹊跷,奈何刚想开口问明白就被只炽热的大掌捣个正着,少了发声管道楚悠只有睁着不解的大眼以目相询。
「别问,问了你会气死,那条干瘪狐狸肉不够两人份。」继续拖着人深入敌区,照明灯下黑影紧握在身侧的拳头递出了最长的那根指头。
***
就这样,一如陆晋桀所预期,在某只幕后黑手的操控下,绑架事件完全有惊无险地顺利落幕,美中不足的就只有混乱中楚悠护妹心切,右前臂被利刃划了道长口,但也因为如此,让楚槿之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许多。
至少,不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冷漠敌视,言语上偶有的交集也不再冷嘲热讽刺得人心揪疼。揭去身分的那层隔阂后,楚悠发现楚槿之并非想像中那样难以相处,相较于某人的火爆脾性,只怕更容易成为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而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若要说还有人不满意的,就只剩下眼前那个把他的手当成木乃伊缠绑的男人了。
驾轻就熟地绑着绷带,陆晋桀的一张脸已是臭到了不能再臭。谁知道这笨蛋连几个不成气候的混混都躲不过,他的视线离开还没三分钟吧,椅子都坐不热的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姓柴的老头那时候在干吗?不是说他的宝贝蕾蕾没人能动嘛……
眯了眯眼,陆晋桀越想越觉得不对,好像……又被算计了?
「云老头,别他妈的跟我说这个是你放的水。」
「这个……小朋友,痛不痛啊?」
「死老头,还敢给我闪?」带尾两扯打了个活结收工,陆晋桀合掌舒活着指节筋骨,只是那清脆的喀喀声响怎么听都像是磨刀霍霍准备开铡宰人。
「我可不像那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家伙那么好骗,敢设计我?说,还有什么surprise藏着?一次招完我可以考虑打个对折算帐。」
话,说得甚是硬气,只是当眼角余光扫过前方疾驶而去的车影时,灼亮的双瞳却有些心虚地转了转……
比起车里那个昏了头的笨蛋,只为一道旁人手上浮伤杵在这儿大动肝火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不多不多,只剩最后一样,老柴我辛苦半天花脑筋安排适安排那的,可以说是全为了这最后一样。」前一秒还活力十足挤眉弄眼地逗人,下一秒柴行云却是目光远缈充满了伤情,就连口吻都变成了不胜唏嘘的感慨。
「嗤,问着玩的,居然还真的给我有……」低哼了声,陆晋桀脸上完全是无奈的懊恼神情,虽然说平常跟这老头言行无状惯了,但只要他一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老大伤怀样,十有九次任是气到顶上升烟了也只有竖白旗投降的份。
伸手拉过楚悠,陆晋桀转身就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想也知道这最后一样铁定跟姓楚的老头有关,这死心眼的老狐狸后半辈子眼里就只有那该死的老家伙。
「喂,怎么要走了?我还没开始说耶。」哀戚片刻柴行云马上又恢复了原样,脚一跨也不见有什么大动作人就已转到两人面前拦着。
「跟我无关,楚悠我们走。」
换了个方向继续前行,陆晋桀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愿,既然明知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还留下来等气受干嘛?他可没习惯虐待自己。
「怎么没关系?不但跟你有关,跟小朋友也大有关系。」这回柴行云没再转圈拦人,而是干脆直接跟在两人身后继续滔滔不绝说着。
「有屁快放,罗哩叭嗦的,三更半夜吵死人了!」
「晋桀……」
「没关系,这小子就是这张嘴毒,这么多年我早就百毒不侵啦!」摆摆手表示不任意,柴行云哪会不晓得这个像小孩闹别扭的家伙是为了什么口气这么冲,他只是很好奇下句话会让这张脸色已经很难看的面孔再添什么颜色。
「楚爷住院了,大肠癌末期,医生说顶多再一个月。」
「什么?」霍然转身,陆晋桀三步并两步冲到了柴行云面前,顺手也将相牵的另个连体拉了过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阿桀你知道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尤其事关楚爷。」
「……怎么突然会这样?」低喃着,相较于陆晋桀又惊又怒的表现,楚悠除了惊愕外则是多了份茫然。
癌末……楚任瑜要死了?意思是……交易到此结束,他可以恢复楚悠的身分重新过日子吗?
「突然个鬼!」耳畔的喃语如同火上浇油般,残余的那点惊愕霎时全化作怒气,陆晋桀像头困兽般暴躁地来回踱着步,顷刻间前因后果他已全想出了个梗概。
「该死!臭老头早就计划好的,我们全被耍得团团转!」
「别气别气,这回我老柴承认是贼了点,不过除了你外大家都还算满意不是吗?再说我也想法子补偿你啦。」朝楚悠偷偷努了努唇,柴行云向陆晋桀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要不是我老柴设计摆局,你当真有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白白给你捡着?
「……」
「我……还是不懂……」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楚悠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只知道柴行云设了个局,却理不清楚规模有多大,听身旁男人的语气……
似乎……所有人都被坑了进去……
「呃,这要从一年前楚爷发觉自己身子不对劲说起……生老病死,楚爷跟我两个活了八十多的老头其实早就看得很开,只是下头的几个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还让人头大,不是惹事生非只会败家就是处心积虑谋财害命,那时候我就在伤脑筋该怎么让楚爷走得毫无牵挂,偏偏没多久枫之又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因为枫之出了事我狗急跳墙才想出了方法。说来也是运气,如果没有小朋友和他妹妹这么合口味的人选,我老柴剧本编得再好也没有效果。」
合口味?奇怪的用词让楚悠听得眉头一拧,旁宾的陆晋桀却是心领神会一脸不甘地撇开了眼。
哼,还真「合」口味,刚好一个克一个,他和楚槿之全被这两个克得死死……
「小朋友,有时间多陪陪楚爷走这最后一程吧。」拍拍楚悠的肩膀,略带沧桑的语声又变得感慨万千,「我老柴唯一错算的就是楚爷了,自以为瞒天过海做得漂亮,谁晓得正主儿全看在眼里。」
「没错,楚爷早就知道你不是枫之了,只是可能看在我们用心良苦的份上没给揭底儿,一直配合着我们演戏。」迎着楚悠错愕的目光,柴行云苦笑地松了耸肩。
「不过楚爷很欣赏你,他还特地为你改了遗嘱,表明你的伪装都是出自他的授意,而且如果你愿意继续留在楚氏,他手上六成的股份都会转到你名下。如果你想离开,也有两成外加你现在住的地方,算是酬谢你这些日子对楚氏的尽心。」
「我不……」无功不受禄,何况这本是场交易,交易的所得他早预支了,楚悠怎么都不认为那是他应得的。
「别拒绝,小朋友。」没让人把话说完,柴行云马上再拍了拍楚悠的臂膀示意,「别管应不应该对不对的,那只是一个老人的心意,至于你……」
「还是不甘心吗?桀,人死债消,你的怨恨也该了了,再不然……」目光转向青着脸闷头生大气的陆晋桀,柴行云的笑容霎时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我免费再送你一个内幕消息好了,过来过来,这个小朋友不能听的。」枯瘦的食指朝人勾了勾,柴行云有把握某人绝对会上钩。
不是没有好奇,楚悠却仍然依言乖乖地留在原地,只消片刻就见几步外附耳过去的陆晋桀脸色越来越是难看,若说之前的那颜色还叫铁青,现在就是黑得好比久未洗涤的炒菜锅底。
「你!……一、点、也、不、想!」
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拳头紧握的陆晋桀显然已到了爆发的临界点,怒极而沉的阴霾眼色更叫人不寒而傈,然而却始终没有下步行动,连逞口舌之快多骂一句也没有,这点让楚悠不免更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