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厅,拐入另一面的走廊,走在前面的高纪鑫敲过门,得到回应之后推开门,微微一躬,恭敬地说:“海先生,雷主任和江律师来了。”
“欢迎欢迎。”一个斯文平和的声音传了出来,接着,门大开,一室灿烂的午后阳光。
曾经在法庭上见过的那个男子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虽然在自己家里,也是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左手无名指上带着一个普通到极点的白金婚戒,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仍旧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让人不能忽视。
他伸手与雷天宇相握:“在下海驭远,雷主任,久仰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进请进……这位是江小姐?以前家父承蒙杨老先生多方照顾,近来疏于问候,不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江雁离第一次露出了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幸好只持续了三秒钟就恢复了应答能力:“外祖父身体……还好……谢谢。”
雷天宇满腹疑团地随着他的手势走向室内,简单大方的装修,实用的家具,和宅子的外观似乎并不太相配,桌上一整套细瓷玫瑰花的英式茶具显得有些突兀。
“请坐,一起喝点茶吧?”海驭远亲自拿起茶壶给四个茶杯里倒上浓香的红茶,微笑着邀请他们落座,高纪鑫急忙上前殷勤地为江雁离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雷主任?”看见雷天宇仍旧站着不动,海驭远有些诧异但仍不失风度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天宇……”江雁离也低声说着,“先坐下来吧。”
抱歉地看了她一眼,雷天宇摇摇头,对海驭远直率地说:“海先生,您的好意,高主任已经转告我了,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呵呵……”海驭远轻声地笑了,自己坐了下来,对他举起茶杯,“雷主任,先不要这么说,请坐下来,我们谈谈可以么?也许,我会改变你的主意,如果你真心要拒绝的话,也不必走这么一趟了,对不对?还是先请坐,尝尝正宗的伯爵红茶吧。”
雷天宇淡淡地说:“我别无选择,就算这是鸿门宴,我也不得不来。”
海驭远放下了茶杯,微微一笑:“我不明白。”
咬了咬牙,不顾江雁离焦急地给他打着眼色,雷天宇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问:“徐枫晓……在哪里?”
一时没有人出声,空气中红茶和西点的甜香也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僵硬起来,高纪鑫和江雁离还挂着面具似的笑容,雷天宇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海驭远,而后者漫不经心地又拿起杯子,放到唇边轻啜了一口,仿佛很满意茶的味道,唇角微微上扬,含笑说:“枫晓吗?在这里。”
雷天宇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竟然已经渗出了冷汗。
“雷主任很担心他?”海驭远笑着问,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甚至为了这个还专门赶过来一趟?其实大可不必,这里就相当于枫晓自己的家,住在自己家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他是怎么来的?”雷天宇艰涩地问,“走之前,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这么走了……”
海驭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告诉你,他也不叫徐枫晓了,这孩子就是任性淘气,爱钻牛角尖,想好了的事情谁都改不了,昨晚上跟内子的人回来说,知道他的下落了,我就防着他来这一手,赶快叫人去接他,果不其然,刚到就碰个正着,大概也知道自己错了,没敢发脾气,乖乖地跟着回来了。唉……之前已经跑过一趟,骗了内子一回,害得我瞒着她到处找了半年,这一次再叫他跑了,可真是贻笑大方。”
他抬头一笑:“看样子我也该检讨一下教育方式了,这两头说谎两头瞒的本事,他是跟谁学的?雷主任,累你担心,不好意思。”
这么说晓晓没事!雷天宇完全放下了心,试探着问:“我可以见见他吗?”
“当然,这么说,雷主任跑这么一趟,完全是为了枫晓了?”海驭远露出遗憾的表情,“果然至情至性,既然这样,现在谈什么也是无用,那件事就先放放,见见枫晓,也好让你安心。”
他微笑着起身对江雁离道了失陪,交代了高纪鑫好好陪着她,然后在前头领路,带着雷天宇走出小客厅,拐出走廊,上了楼梯,走入房子的西翼,在一扇房门前停下来,想了想,笑着说:“雷主任,不好意思,枫晓的脾气倔得很,你这么进去,他接受不了,怕是会……情绪激动,干脆自暴自弃。不如我先进去,告诉他一声,嘱咐他几句,你先在外面等等?”
雷天宇有些不以为然,晓晓的脾气,还有他不了解的吗?任凭他怎么情绪激动,要打要骂,自己也都认了,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比他更能忍耐徐枫晓的坏脾气了,不过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也是一番好意,尽管他心里火急火燎地要见到晓晓,也只好点头答应。
他等在门外,推门进去,把门关上,这是一间小套房,外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男子,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自己玩牌,看见他来了,急忙站起来,必恭必敬地叫:“海先生!”
海驭远点点头,从半开的里间门望进去,徐枫晓呆呆地缩在沙发的一角,额上垂下的乱发一直遮盖到鼻梁,视线也大部被遮挡住了,脸上毫无表情,要不是胸膛还在轻微起伏,简直会认为那不是个活人。
“枫晓怎么样了?”他低声问。
两个男子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吞吞吐吐地说:“从回来,就一直这个样子……不吃不喝……连姿势都没变过……”
海驭远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慢慢地走了进去,伸手在门上敲敲,算是打招呼,笑着说:“枫晓,怎么了?还在闹别扭?”
徐枫晓呆滞的黑眸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蜷起的膝盖部分。
看见他面前茶几上还放着一碗白粥和四样小菜,已经凉透了,海驭远回身轻斥:“凉的叫他怎么吃?就不知道换热的来吗?去吩咐厨房做点营养的东西送来。”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为难地说:“这……这是上午夫人亲自送来的,说枫晓胃口不好,要吃点清淡的。”
“噢……这样啊?”海驭远对着枫晓笑了笑,“遗珠倒有一年没下厨房了,这次也是特地为了你……把这些先撤了吧,热热送到我书房里去,还有,让厨房把我下午的点心送到这里来。”
他坐到徐枫晓对面,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枫晓,雷律师……看你来了。”
看到对方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反应,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海驭远无可奈何地说:“还在生他的气?枫晓,你都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来就没完没了的?就算他以前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啊,他对你,还不够好吗?你跑了一次又一次……都不为他想想么?”
他直起身子,看了房间一眼,感慨地说:“以前,我反对过你们,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你就是死了也要和他在一起,我说男人之间没有真心,玩玩就算了,到了时候还得回家结婚生孩子,记得你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你说雷天宇不会变,他会爱你一辈子,你相信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还记得吗?都是你自己说的啊,那时候你的自信,现在都上哪里去了?”
徐枫晓仍然一动不动,海驭远把手放在他肩头上轻轻拍了拍:“今天看起来,雷律师,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一上来就气冲冲地问我,倒好像是我绑架了你似的,听到你没事,脸色也缓和多了,他是真为你担心,怕你出什么事,你也是,一年时间,把自己怎么糟蹋成这个样子了?遗珠今天上午见了你一面,回去眼睛还红红的,枫晓,别赌气了,人生也就这么几十年,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难得他真心爱你,这年头,连男女之间的爱情都算难能可贵了,何况是你们……听话,别闹别扭了,好好地跟他见个面,想一起回家就一起回去,想多住两天就在这里好好休养散心,好不好?”
静默了一会儿,刚才出去的男子回来了,端来一盅补品,海驭远亲自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燕窝羹,吃点吧,吃完了我就请雷律师进来。”
面对冒着袅袅热气的燕窝,徐枫晓依旧无动于衷,海驭远了解地一笑,起身示意那两个人也出去:“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知道你脸皮薄,等会儿让雷律师来喂你吃吧,我就不打扰了……不说话当你同意了?”
他还没有走出里间门,背后传来徐枫晓沙哑的声音:“我不要见他。”
“枫晓。”海驭远板起脸,“怎么还是这么个任性的脾气,人家对你真心真意,都找到门上来了,你连面都不见,太说不过去了吧?都是男人,不要这么惺惺作态了!”
徐枫晓抬起脸,黑眸中逐渐透出了脆弱和绝望,哀求地看着他:“我不要见他……海先生,我求你……不要逼我见他……我不能见他……不能……”
“枫晓!”海驭远也有些吃惊了,急忙走过来:“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说出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是不是在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那帮人连我都敢骗?告诉我,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我早就交待过他们,要是有人碰了你一根指头,就要他们……”
“不是……没有……我只是不想见他……”徐枫晓忍住满眶的泪水别过头去,喃喃地重复着,“不想见他……不想……”
海驭远脸色慢慢恢复过来,低声说:“枫晓,你真是口不对心,看来,还是请雷律师和你当面谈谈比较好,这种事,我再说也没有用……从来,我都没有硬逼过你做什么事,只要是你自己真不愿意的,我勉强过你一次吗?从上大学,到开事务所,到结不结婚,只要是你说不要的,我也都随你去了,连昌茂那次,我也没逼过你吧?可是这一次不同,你明明心里放不下,光嘴上硬有什么用,真这么放手了,恐怕也不会甘心吧?我,总不能看着你后悔一辈子。”
他摇着头,走到门边打开门,对雷天宇说:“雷主任,我是没办法了,看你的吧。”
在门外看着人进人出,早已经等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雷天宇听到这么一句,急忙走了进去,看见徐枫晓坐在里面,根本顾不上再招呼海驭远,急急地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徐枫晓的手问:“晓晓!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呢!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哪里不高兴可以直接说啊!你对我发脾气也无所谓,不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啊!腿有没有事?走的时候为什么连拐杖都没带?好好吃饭了吗?……”
在他连声的询问中,海驭远把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
雷天宇问了这么多,徐枫晓却一句也没有回答,低垂着头,根本不理睬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的雷天宇没办法,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燕窝羹,赶快捧到他面前:“是给你的吧?趁热喝了,来,我喂你。”
刚舀了一勺小心地送到徐枫晓嘴边,没提防他忽然伸手狠狠一挥,‘哗啦’一声,雷天宇手上的瓷盅被打翻了,里面的燕窝羹泼了一地!
“晓晓!”雷天宇吓了一跳,不顾自己的衣服也被泼上了汤水,万分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别碰我!”徐枫晓嫌恶地看着他,沙哑的声音陡然变成不自然的尖利,“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你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到底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不明白,雷天宇,我真的不明白,我对你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难道认为,我和海先生认识,有交情,想借助我认识他好叫你平步青云吗?!怪不得昨天的我在你眼里还是一个废物今天就把我当宝了!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近疯狂的眼神让雷天宇不寒而栗,试图辩解些什么,可是徐枫晓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指着门咆哮着:“出去!给我滚出去!滚!”
他疯狂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海驭远第一个开门进来,皱着眉头:“枫晓!有话好好说,吵什么……这是怎么了?”
雷天宇急忙挡在了徐枫晓面前,道歉说:“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打掉了……所以晓晓才生我的气……”
他还没说完,背后的徐枫晓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拉得他转过身子,不容他反应过来,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雷天宇脸上!
“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徐枫晓歇斯底里地骂着,满布血丝的眼睛充满了无限的恨意,看上去已经把雷天宇恨之入骨。尽管颤巍巍地连站都不太稳,可是还象是随时会扑上去再给雷天宇一巴掌。
“枫晓!太不象话了!”海驭远几步上前,“雷主任是客人!你这算是干什么?!在我面前你尚且这个样子,平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闹腾人的!给我好好坐下!”
徐枫晓被他说得稍微瑟缩了一下,刚才激动得发红的脸色也苍白起来,雷天宇看在眼里一阵心疼,急忙说:“没事没事,海先生,是我不对!晓晓对我发火是应该的……你不要怪他。”
刚说完,‘啪’地一声,徐枫晓扑过来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自己站立不稳,差点摔倒,雷天宇不顾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伸手去扶他,徐枫晓不但不领情,反而再次恶狠狠地举手要扇过来。
一片混乱中,海驭远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两名男子立刻上前,敏捷地一边一个架住了徐枫晓,劝说着把他架回沙发上,徐枫晓大概是已经气红了眼,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着,骂着雷天宇,一个劲儿地要他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什么恶毒刻薄的词语都骂了出来,听得海驭远的脸色变了又变。
末了两名男子中的一个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挽起徐枫晓的袖子,给他注射了一针,雷天宇眼睁睁地看着,惊慌地问:“海先生!那是什么?!他们给晓晓打的什么针?!”
海驭远一直挡在他身前,温和地说:“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一针镇静剂。雷主任,枫晓目前的情绪是不太稳定,还是让他先睡一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