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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箫郎 page 9 作者:雷恩那

  这浅浅的几句话把殷落霞弄得心跳如鼓,像是被谁掐住了呼吸,胀得她满脸通红。

  袖里的十指又握成拳头,她下意识瞄向沉默不语的裴兴武,后者俊容微垂,发鬓在风里轻荡,微触着他瘦削的峻颊,而大半五官则极有技巧地藏在幽暗里,着实看不真切。

  他那模样落拓且阴郁,更教人难以捉瞋。

  喉间涩然难耐,心莫名地发痛,痛到她得将手压在胸口,才能稍稍减缓那奇诡的痛楚。

  她唇掀了几回,迟迟道不出字句,杜击玉却是柔腕一挥,再次弹出妙音,让那张古琴在清夜里鸣萦。然后,听那软声继而再语。

  「落霞姊姊,我能不能求妳一件事儿?这事好重要、好重要,妳应了我吧?我会好感谢妳的,好不好妳应了我?」

  对这般可意人儿,殷落霞到底拒绝不了,可她嘴上并未立即回应,仅怔怔地瞅着那张年轻的如梦娇脸。

  「击玉,有什么事,别拿来为难殷姑娘。」许久不语的裴兴武终于出声。

  那平板的语调让殷落霞呼吸窒闷,模糊地想着,她怎地又变回「殷姑娘」了?

  是……是为了避嫌吗?

  怕自家小师妹有所误会,索性把距离再拉得更开一些?

  喉中仿佛堵着一块好大的硬物,她唇微扯,竟还有能耐拉出一弯清淡笑弧,轻轻哑哑吔道:「我答应妳。」

  裴兴武忽地侧目瞪她,似乎对她未曾知晓内容、便应承一切的态度感到极度讶异。

  杜击玉颔了颔首,这一夜,笑意一直在她娇容上停驻下走,即便叹气,亦是低柔笑叹着。

  「呵呵……谢谢妳啦,落霞姊姊……九师哥要我别为难妳,可这事儿不问妳意见,又能问谁去?」她一下接连一下地缓拨琴弦,柔嗓在琴音里轻逸。「咱们『南岳天龙堂』要办喜事啦!我来这儿,为的也是想亲口把这事告诉我九师哥。我阿爹把我许给『刀家五虎门』的刀二爷,我要嫁人啦!」

  密睫儿轻扬,发现面前的一男一女教自个儿说出的事给狠狠震住了,瞠目结舌,正一瞬也不瞬地瞪住她。

  杜击玉不禁噗哧笑出,对着殷落霞道:「所以呀,我得同妳打个商量,放我九师哥回衡阳一趟。我自小与他要好,如今要嫁人了,我衷心期盼他能来喝我这杯喜酒,对我说几句祝福的话。妳答应让他来,落霞姊姊……我很感激妳呀……」

  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处浓

  武汉外围的码头区在经过白日的喧嚣、吵嚷,此时霞云染红天际,归鸟群群,沿江而建的数十条木桩板道已渐清闲,人也少了许多。

  泊于岸边的船只皆以中、小型篷船为多,因运货载物的大船早赶着往货主指定的地方启航,务求在期限内将货送至。至于那些靠岸的篷船除部分是来往河道各处的渡船外,一些还是码头工人们遇上赶工时候,用来临时休憩的所在。

  码头区摆摊小贩着实不少,这儿靠劳力挣钱的人多,摊子上不卖姑娘家的胭脂水粉,更不卖啥儿花瓶、瓷器等精致玩意儿,以吃食为主,烙饼、面片儿汤、肉包、馒头等等,全是些嚼感扎实、进了肚立时解饥的寻常食物。

  此时分,一整排的摆摊也收了个七七八八,卖热汤面的摊前倒还坐着些人,边吃面边天南地北地闲聊,几个嗓门大些儿的汉子说起话来,真像要卷起衣袖同谁拚命似的,吵归吵,可气氛也搞得挺活络。

  不远处,那身形修长的文质书生正缓缓沿着江边定来,手中尚拎着一壶在前头酒馆沽的二锅头。刚走近,面摊这儿已有人出声招呼。

  「落霞姑娘,天都要沉啦,来这儿帮谁瞧病吗?还是专程来替年家小嫂子寻年爷回去?」那汉子搔搔头,又道:「今儿个年家行会的货船没赶工,年爷走得挺早的,他不在这儿啊!」

  殷落霞步伐一顿,循声望去,见是与义兄相熟的几位码头工人,她淡淡挑眉,音若江风清冷。「只是出来走走,没为什么。」

  「咦?怎不见裴九爷?他上哪儿去啦?妳同他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见妳、不见他,这倒怪了!」说话的汉子没啥特别意思,就仅是单纯问出疑惑罢了。

  闻言,她眉心微乎其微地蹙了蹙,唇欲言,却是无语。

  工人们对她的冷淡模样早已惯然,仍冲着她咧嘴笑开。「江边风大,冷得人直打颤,妳那件披风得拉紧一些,别被吹啦!」

  「要不要过来坐坐、避避寒?张麻子这面摊的炉火烧得好旺,暖呼呼的。对啦!妳吃过没?来碗馄饨面加卤蛋吧?咱儿请!」

  殷落霞兀自立在原处,双颊被风刮得泛红,尚未回话,那面摊老板张麻子已手脚俐落地边往大锅里下面条,边张声嚷着!

  「落霞姑娘来这儿吃面,还用得着谁请吗?咱张麻子煮的面,落霞姑娘爱食多少,就食多少,一个子儿也不用给!前些时候,咱这腰和左腿一遇到变天就酸疼得死去活来,要不是落霞姑娘那帖子药方和那几张特制药膏,咱瞧啊,真连卖面都没法子啦,根本站不住嘛!」

  一干码头工人里,好几个连连颔首,竖起大拇指。

  「张麻子说的那特制药膏,咱之前搬货不小心给扭到了肩颈,也是从落霞姑娘那儿要来了好几张,烤过火后直接贴在患处,连贴四、五日,那药效可神啦!」

  「谁人不知落霞姑娘年纪轻轻,本领却不容小觑啊!哈哈哈~~咱那日才听见东街『杏林春医馆』里的大夫在抱怨,说是落霞姑娘这么四处替人义诊,都快把『杏林春』的生意给搞垮啦!」

  「什么话啊!这大夫也太不道德,开医馆当是作生意啊?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他要真是妙手回春、有医德、不胡乱开价,医馆就能开得长长久久!落霞姑娘,咱说这话没错吧?」

  殷落霞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胡乱应了声,面对这「人多嘴杂」的情状,她总是不知该如何让话题继续。

  那些工人倒也没真要她表示意见,已径自又说了起来——

  「咱说现下这世道,好人少之又少,能教碰上,算是祖宗积德、烧了几辈子高香啦!」

  「老兄,这论调也太悲了吧?咱瞧,武汉好人不少呀,年爷不就是个大大好人吗?」

  那工人哈哈大笑。「所以说,咱们几个都是祖上有德,才能在年家行会底下做事。年爷是天大的好人,娶的媳妇儿是天大的好人,连结拜的义妹也是天大的好人,一屋子全是好人!哈哈哈~~咱们这福分也跟天一样大啦!」

  「说得好!」

  「来来来,这没酒,咱拿面汤敬你老兄!」

  「哈哈哈~~痛快干了吧!」说着,两名汉子各举着大碗碰了碰,也不怕烫,仰头咕噜咕噜地灌起面汤来。

  这一方,被称赞是「天大的好人」的殷落霞仍动也没动地杵着,清素面容静谧谧的,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好人,她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家好,怎是好人?

  她若是好人,三年前就不会这么刁难人家,明晓得他喜爱那可人意儿的好姑娘,他要替人求药,她给,却固执地要他付出代价。

  她想看他挣扎、看他后悔、看他的无可奈何。

  呵……她的恶意,他瞧出来了吗?

  这样的她,怎地被称作好人了呢?

  荒谬得教她想笑啊……

  怔怔思索,如何也想不通透,殷落霞轻眨眼睫瞧向江面,迷蒙江色与锦红霞天相映,美亦孤寂。

  随即,她又调回头,对着那群汉子淡然启唇。「请问,这儿有篷船出租吗?」

  她想,那美亦孤寂之处,很适合今夜的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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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落霞到底租不到船,毕竟武汉码头这儿不兴租船的行业,至于那些送往迎来的渡船,要坐船可以,得连船老大一块儿带在身边。

  但,到得最后,殷落霞仍独力撑着小船往一片凄濛的江心去了。

  那艘小型篷船是码头工人不知使了啥劲儿替她弄来的,船身细长,乌篷搭得较低,单人操作起来也较不吃力。

  小小篷船借她月夜游江去,可没收她半毛租金,只是她坚持要自个儿行船,一群汉子挑高粗眉轮流劝了一轮,还是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没事的。」她喃喃地告诉自己,用力地摇动大橹。「没事的……」只要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斟酌,把那些早该厘清的东西好好想想,一切就没事的。

  自前两天夜里,杜击玉在小亭里道出即将出嫁的事儿,男子的铁箫音韵几一入夜便幽幽而起。

  不能再听了……那轻泛在夜中的幽调太孤伤,仿佛极力压抑着心绪,有着旁人不懂的渴望,于是在进与退间,所有的情意无处宣泄,便无可奈何地融进铁箫清音里。

  她不能再听,也不敢再听。

  整个行会里,似乎只她受了这般影响,对这接连两夜的清韵,旁人全没放在心头,生活作息不都如寻常模样?是她在不知觉间允许自己陷落下去,才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有种近乎灭顶的绝望。

  所以……得逃呀!逃到一个静谧谧的所在,不让那恼人的曲调追来,她才能稍稍喘息。

  此一时分,夕日落下,天色灰沉,江面上似起薄雾,小小篷船在江上显得孤零零。

  她不知船是否已在江心,扶着大橹,她喘息不已,掌心有些儿发麻,虎口似乎磨破皮了,而臂膀也感到微微酸痛,心中不禁苦笑。

  她哪个时候变得这么弱、这么娇贵了?技巧不好、气力又不足,撑不到半个时辰就掌控不住了吗?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呵呵,这想法很美啊,她一直以为靠她自个儿便能办成,是不为也,非她之所不能也。

  十五岁出大雪山,没谁相伴守护,她不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大江南北地闯游?是后来遇上义兄,她才在武汉有了一个称得上「家」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仍是潇洒、孑然的个体,她心如深渊,静然无波。

  然后,是三年前,那男子的出现。

  她把他死扣在身边,也让自己太过习惯他的存在,不觉间变得「娇生惯养」了。反正有他在,什么粗重的活儿全教他一肩担去,她还烦恼什么?

  他是投进她心渊里的石子,沉得越深,她越能感觉他的存在。他化作她的一部分,让她感到酸涩、疼痛,又不能弃舍。

  所以,习惯真是件可旧的事。

  所以,她算是作茧自缚吧?

  心乱如麻……这无力回天的心乱如麻……她唇角幽笑,没了力气干脆就放手让小篷船随波逐流,高兴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她不在乎。

  入夜的江面更寒几分,她不愿躲进篷子里避寒,因月色极美,一江孤沉的幽静,让她淡淡笑着又淡淡叹息。

  曲膝坐在船板上,她打开之前沽来的酒,浓烈酒香教她秀鼻用力嗅了好几下,双手捧着小酒壶,仰首灌了一口。

  「咳咳咳……辣……咳咳、咳咳……」说实话,她还是头一遭饮烈酒,这二锅头比她自酿的蛇胆酒还要猛上好几分,辣得她喉咙到肚腹像被火烧一样。

  「咳咳……我没那么娇弱、没那么不中用!」同自个儿赌气似的,她深吸了口气,捧着又灌下两、三口。

  「呼——」这回,酒汁依旧辣呛,但身子已渐渐习惯那份烧灼。

  瞧呀!她说得没错吧,习惯真是件要不得的事呵……低低笑着,感受到一股暖意扩散到四肢百骸,她清容如绽开的红花。

  「心里头不欢畅得饮酒,心里头好快活更得饮酒,酒——呃!」她不文雅地打了个酒嗝,觉得顺喉,又吞了不少口,跟着瞇起凤眼吃吃笑了。

  「有酒真不错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唔!同、同销万古愁,同销万古……万古愁……呵……」

  素身一斜,竟顺势倒卧下来。眨眨眸子,她迷蒙地瞅着那轮月儿。

  动也不想动,蜷缩的慵懒姿态在月下轻镶白光,船在江面上无依无靠地悠转,她发现那月娘也跟着打起转儿了。

  「唔……」她又咧嘴,喝了酒的她变得挺爱笑的。

  有些困,她合起眼。似睡未睡的,也计量不出过了多久,直到船身碰着了岸,才将她稍稍震醒过来。

  撑着身子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芦,满满的一片,好美的一片,摇曳生浪的芦花儿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跟跟跄跄地爬起,跳下篷船时没站稳,还结实地摔了一跤,所幸是湿润的泥地和柔软的芦苇,她没怎么摔伤,可素衫下襬裂了一长口子,袖子和膝处弄脏了,连额头也抹上一块泥。

  「呵呵……对了,忘了拿酒啦……」随意往脸上抹了一把,她喘了口气,脚步不稳地回过身。

  这一瞧,她怔了怔,傻呼呼地杵在原地,迷蒙秀脸上的笑带着浓浓憨气。

  那小小篷船不肯搭理她啦,竟又随着水流漂开,荡呀荡地,缓缓隐入幽夜的江雾里。

  「唉……」叹气是为了那壶酒,好像还剩半壶呢!

  又是憨笑,她摇摇晃晃地走入长满白芦儿的坡岸,那些芦花同她的腰一般高,隐隐约约,似漾着凄清气味。

  脚步陡地一颠,她再次跌跤,倒在软软的白芦儿上。她翻过身躺成「大」字,仰望着,瞧见月娘还是挺重义气地追随着她,没像那艘小篷船,带着她的酒私逃去啦!

  脑子昏沉,身子却暖暖又轻飘飘的,她嘤咛了几声,觉得压在底下的芦花好软,软得让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这儿真好,没有琴音,更没有箫声,这儿真好……

  或须臾、或许久,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来人似乎很急,那步伐凌乱又沉重,把她给吵了。

  「唔……」她刚刚睁开眼眸,前方及人腰高的芦苇恰被一双大手用力拨开,男子伟岸身影陡现。

  「落霞?!」

  谁?

  她身子忽地一颤,下一瞬,那高大身影已挨近过来,背着光的峻颜上,那对深瞳显得特别炯明,正上上下下、仔细又迅速地端详着她。

  他双掌像是极想碰触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那僵硬无比的神情从未有过,好看的下颚线条此时绷得死紧,让人不由得怀疑,这天莫不是要塌下来了?

  他喉结蠕了蠕,胸口起伏甚剧,硬是压下激动的心绪。「哪里受伤了?告诉我。」该死的!她到底伤着哪里?

  裴兴武忽地扳正她的脸容,见她意识不清,浑身如此狼狈,心里烬管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仍沉声又坚定地问了一遍:「落霞,看着我,妳哪里伤着了?」

  殷落霞愣瞅着那不该在这儿出现的男人,脑子里好几个结没能解开,定定地说不出话。

  裴兴武再也等不下,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头往她后脑勺摸索,没寻到什么肿块后,那双大手又移向她的四肢和躯干,毫不避讳地碰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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