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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箫郎 page 8 作者:雷恩那

  「什、什么意思?」教他的话吸引,殷落霞眼睫一扬。

  「问他想不想进『刀家五虎门』拜师学艺啊!若刀家二爷肯收他为徒,学成那一路独臂刀法,也算因祸得福。」

  他的神态自然,像是在与她商量、欲听听她的意见。殷落霞有些呼吸不顺,胸口的热度攀升不止,她迷惑着他为何要提及这些?

  他……是否瞧出丁点儿端倪了?

  即便她嘴上这么说,心里也一再地说服自己,旁人死活病痛与她全不相干,她在乎的始终是自身利益,做了这些活儿,全是为了在自家「西塞一派」的医书上记上几笔——这些,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言语?

  他瞧出来了吗?瞧出她今夜的心烦郁抑,起因在于那个孩子的断臂?

  她不愿、不愿承认,一旦认了,过于柔软的感情怕要将她淹没,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她讨厌那种要死不活的感觉。

  喉头仿佛梗着无形硬块,她试了几回,好不容易才稳住声音道出话。「你、你……你同那位刀家二爷很熟吗?要他收徒便收徒,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她别扭的性子教她摆出一副可有可无、不太感兴趣的模样,但那对凤眸里烁动的光采已露了馅儿。

  裴兴武内心俏悄叹气,甘之如饴又觉好笑地叹气,谁教她连「装模作样」也能这般可爱?唉!

  他方唇略牵,道:「我与刀家二爷是过命之交,便如同我与妳义兄一般,皆是义气如虹、肝胆相照的知交。但妳顾虑得对,收徒之事并非随意之举、旁人说了便算,还得瞧阿大那孩子的资质如何?与刀家有缘与否?刀家二爷肯不肯收他为徒,还得看阿大自身的造化,所以,一切都还得试,便如当初我带着小师妹来到武汉求药,尽力试过,而妳终是允了。试了才知结果,不试的话,什么机会也没有,妳认为呢?」

  啊?!「我、我……」她怔了怔。

  他这么突来的一问,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若要她说,她只认为……认为他靠得太近、嗓音太沉、目光太深、太神秘……还有当年的求药,他把命给了她,就为了他的小师妹啊……

  方寸一阵紧缩,她费劲儿咽下直要窜出喉头的涩味,手悄握成拳。

  「别来问我,你、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我又管不了你。」这三年岁月,倒是他时常管着她。

  清俊脸庞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他盯着她再次调开眸光的秀脸儿,对她的故作姿态,他嘴上不去戳破,心中却已漫开灼浆。

  不再言语,言语或者太多余,他立起身,又往火堆里丢人几根枯木,让火光持续温暖着这深山中的秋凉。

  铁箫再次触唇,他没去瞧她,只盘坐在火堆的另一端,吹逸出沉隐也幽清的曲调。

  这一夜,殷落霞忘了自己何时睡去、如何睡去。

  梦中,一直有她熟悉的箫音,一曲复一曲,然后,是垂挂胸前那只香包散发出来的、称不上好闻的、却教人安心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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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中又停一日,除留心阿大的臂伤,仔细防范他因伤口而高烧不退外,殷落霞亦在村口的篷子里替「桃谷村」的村民诊治大小病痛,如以往一般,连药膏、药材也一并赠送。

  第三天过午,她探过阿大,留了不少药给李哥儿,并叮嘱他服用方式,言谈问才知,原来裴兴武已同他提过「刀家五虎门」之事,又说倘若李哥儿同意,待阿大伤处痊愈、调养好身体,可以随他上「五虎门」一趟,拜见刀家二爷。

  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毕竟有此契机,李哥儿的模样甚是感激,老泪横涕,直冲着她与一向跟随在侧、沉静寡言的裴兴武连番称谢。

  「落霞姑娘,多亏有您!您和九爷对咱们家的恩情真是……真是比天还高,教咱儿这一辈子怎还得起?您救了阿大一命,咱儿已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现下您和九爷还来替这可怜的孩子设想出路,呜呜呜……您真是活神仙、活菩萨呀!这恩情,咱儿来生来世也报答不完啊!」

  她不自在起来,实在拙于应对,不禁退了一小步,吶吶地道:「我、我没那么好……没有的……」当好人累,听旁人的感激、赞好,让她更觉得累。再有,她真怕李哥儿又来跪她。

  眸光微瞥,见身旁的裴兴武一手习惯性地抚着腰间铁箫,清癯面容别具深意,似看出她内心窘迫,又故意袖手旁观,打算安静地在旁瞧个尽兴。

  身子热烘烘的,双颊八成又红了。咬了咬唇,她下颚轻扬,那清凝姿态多少将她的羞恼掩去。

  不想教人瞧见她手足无措的窘状,她旋身便走,把一切全丢给那名疑似以欣赏她糗态为乐的男子。

  她没法儿应付,难道还不能掉头定人吗?

  离开「桃谷村」,马车在山道上轻驰,她依旧曲膝缩在车内,身旁伴的仍是大大小小的木箱,仅是箱子里已空空如也,大量的药材、药丸和药膏都分派完了。

  车帘高卷,风犹然挟带着山野气味,她下意识地嗅着,洁颚轻轻搁在膝上,眸光安静且不由自主地端详着前方驾车的高大身影。

  那身形极俊,动静皆美,她若有所思又若有所痴。

  眼皮有些儿沉,耳畔似有若无地回荡起月夜下的箫音,这三年多的日子里,已深留在她脑海中的清幽曲调……如此挥之不去,这般动人奇清。

  挥之不去的……

  动人奇清的……

  迷迷糊糊间,萦回耳畔的箫音一顿,取而代之的是男子略沉的嗓声。

  「回到行会了,要睡回房里再睡。」

  她没想张眸,鼻中轻哼了几声,颊在膝上蹭了蹭,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一会儿。

  「落霞?」

  他又唤她,听见自个儿的名从他嘴中逸出,她心颤了颤,有些微酸、微涩的东西渲染开来,教人忧伤却矛盾地眷恋,不愿醒来。

  男子似在叹息,下一刻,她的身子落入结实怀抱,脸容偎着他的颈窝,熟悉的气息密密包围过来,那双臂膀强而有力,她胸口剧颤,怕被察觉,更是不敢在这时分睁开眼眸。

  将马车交于底下人,裴兴武横抱着她缓行,跨入行会大门,走过前院大厅,穿堂步入后院檐廊。这短短距离,殷落霞隐约听见好几声「咦?!耶?!嗄?!」等类似讶然的喘息,此起彼落的,像是瞧见了什么异象奇观。

  「九爷,你和落霞这趟辛苦啦!」出声的女子语带关怀,玉容温婉,虽衣裙朴素,仍难掩丽质。

  女子一头长发已然绾起,作少妇装扮,她正是年宗腾成亲尚不满一年的新婚妻子——辛守余。

  「落霞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她这话可是今儿个行会里不少人心里头的大疑问。

  谁不知,武汉行会里的落霞姑娘爱扮男装,举止虽无男儿汉的豪爽粗犷,但混在男人堆里,也不曾见她露出一般女儿家的扭捏羞态。

  她束发素衫,书生模样极为俊秀,未着脂粉的脸容白白净净,跟煮熟、剥了壳儿的鸡蛋没两样,真像个年岁尚轻、还未冒出胡髭的秀气少年。

  久而久之,大伙儿见惯了便成自然,真拿她当男人看待了。

  而今日这一幕,男人怀里抱着「男人」,抱得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也难怪裴兴武打一进行会大门后,众人的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啦!

  对四周「关切」的目光视若无睹,裴兴武对住辛守余淡淡一笑。「她累了,睡着了。」

  他的温息扫过她的耳与肤颊,殷落霞真的醒了,可现下状况实在骑虎难下,她暗暗呻吟,祈求心音别泄漏一切。她假装在他颈窝轻蹭几下,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儿。

  这时,听见辛守余柔声道:「睡得这么熟,落霞肯定真累了。」

  「是。」他音极轻,像是怕吵了她。

  「那就烦劳九爷先送落霞回房,待她睡足了、休息够了,我再请安大娘替她准备些吃的,养好精神才有力气帮人瞧病呀!」

  裴兴武剑眉淡挑。「有人上行会求诊?」

  辛守余颔首一笑。「来了三日了,九爷和落霞恰巧不在,腾哥和我只得请人家在后头小院住下。」

  裴兴武心中疑惑正自加深,忽见檐廊另一端走来一抹轻影,那人见着他,丽容绽出笑靥,软软一唤——

  「九师哥,别来无恙呀!」

  那声问候娇柔多情,入耳又入心。

  殷落霞胸中陡然一绞,再难克制地睁开双眸,就见裴兴武近在咫尺的俊颜一瞬也不瞬地直视前方,他先是一怔,跟着,缓缓地露出了笑意。

  「击玉……」

  他眉目皆柔,情比水澄透,而笑中尽是宠爱的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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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约定,今年该给衡阳「南岳天龙堂」的第三颗「续命还魂丹」,在初秋时候,对方便派人来取了。

  因此对于小师妹杜击玉的突然造访,裴兴武一度还以为她身子真有不适,才会又风尘仆仆地亲上武汉来。待问详细了,她只甜笑着,说是极思念他,知道三师哥和七师哥此趟办事恰恰路过武汉,便央着他们带她同行,目的就为看他、与他说说话。

  而她与两位师兄来到武汉那一日,殷落霞往山中义诊的马车刚出城去,恰恰错过,「天龙堂」的两位师兄因有要事在身,无法久待,再加上辛守余真诚相邀,杜击玉便独自留下了。

  此时,月华半掩在乌云里,幽静一片,夜风沁寒,已有初冬氛围。

  年家武汉行会后院外的独立小院落灯火尚未熄灭,一对男女不畏寒似地在屋前小石亭中对坐闲聊,石桌上除两杯热茶、两盘干果外,尚置着一张古琴,燃着一炉紫云檀香。

  裴兴武略弯身,将地上一盆小炉火往小师妹脚边移近,叹气道:「天冷,实在不该让妳待在外头,里边不是暖和些吗?」他是拗不过她的请求的,这事,他自入「天龙堂」门下便彻底体认了。再有,这世间想来也没谁狠得下心拒绝她、教她失望。

  「九师哥,你怎管得比我阿爹还多?都三年过去了,你的性子仍是一般。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模样。」杜击玉笑容可掬,面若莹玉,边说着,她葱指朝古琴当中一划,拨弹出一串美音。

  她轻眨丽睫,可爱地叹气。

  「在屋里暖和归暖和,可惜瞧不见月亮,你我琴箫合奏若无清月相伴,岂不失色许多?」她谧谧牵唇儿,又叹。「九师哥,我可真想念你的铁箫清音啊!」纤指再拨琴弦,随意几手,流泄出幽情曲调。

  裴兴武淡笑,神态沉静,提起炉上铁壶往茶杯中注进热水,一会儿才问:「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挺好的呀!」指一挑,展现古琴沉隐韵味,继而又道:「可阿爹对你三年前自作主张留在武汉一事,心里还是不畅快。」

  裴兴武瞅了她一眼,温和道:「那是最好的办法。」

  琴音蓦地顿住,她十指按在弦上,微笑的脸容流露出几分忧郁。

  「说来说去,全怪我不好……阿爹心疼我,但一思及是拿你作赔,他就觉得难受。偏偏我身子不济事,非得靠落霞姊姊手里的秘方药丸治病不可。九师哥……我实在对不住你。」

  裴兴武清俊眉心陡地拧作峰峦。「别再说这样的话。没谁对不住我,是我甘心情愿留着不走的。」

  杜击玉眨了眨眼,能对症下药且又经过三年时间的调养,她双颊较过往丰润,翘起嘴角儿,两朵笑涡自然呈现。

  「不说就不说啦,我其实只想问一句……九师哥,这些年,那殷家姊姊没亏待过你吧?她……待你可好?」

  一话及那爱扮男装的清雅姑娘,他左胸轻震,自持着,热意却缓缓在体内闷烧。

  见他不答,杜击玉可没想轻易作罢,小手攀住他上臂,脸儿都凑到他颚下了,眨巴着眼,好奇地轻嚷:「你说呀、说呀!这些年你和她差不多是早晚相对、朝夕相处,正所谓日久生情,又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待你究竟如何?她若待你好,表示是喜爱你的,要不,她一开始怎地想要留你在身边呢?」

  「击玉……」裴兴武难得脸红。

  他方唇微掀正欲出声,耳中忽闻细响,锐目抬起,恰瞥见几尺之外、与行会后门相连接的石拱门处,一抹修长影儿颤了颤,随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拱门后一缩。

  杜击玉扬眉,「咦」了声,亦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九师哥瞧见什么了?有谁在那边吗?」

  她耳力与目力自是无裴兴武的锐利,干脆起身走去。

  「还不逮到妳!」她娇容欢愉,在那影儿兀自于原地踌躇时,已一把将人扯住,如先前紧攀着裴兴武臂膀那样。

  夜来访客,她瞧清了那人面容,笑意不由得加深,病色已减的丽颜更是率真可人。

  「落霞姊姊,又是我的琴音吵了妳吗?唉唉……」她叹声娇嫩,柔荑紧拉着人家的素袖不放。

  「没……不是的……我、我……」从未如此心虚,殷落霞颊若焚烧,隐在拱门的阴影里,不太敢抬起脸。

  「那妳是特意过来探望我了?」杜击玉爱娇地摇摇她的手,随即将她往小亭这儿一带。「既然来了就别走,九师哥也在呢,咱们三个说说事儿,我把小火盆让给妳取暖,不怕冷的。」她倒忘了三人里,就属她身子骨最不中用。

  殷落霞原急着欲要挣开,可凤眸恰不经意与静坐亭中的裴兴武两两相凝,她心头剧撼,长年训练有素的清冷姿态陡起。

  暗暗深吸了口气,敛下眉眸,她由着杜击玉拉着自个儿,步进那小亭里。

  两姑娘刚坐定,裴兴武也不再瞧她,只略哑地道:「我再去拿个茶杯过来,给妳……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不用。」殷落霞拒绝得好快,专心看着一旁的杜击玉,语气有些僵硬。「我过来,是想再替妳把把脉,望闻问切一番。妳的病症甚为奇特,又是靠『西塞一派』以『七色蓟』入药的『续命还魂丹』来治病,我打算将这病例写进『西塞一派』的医书里,所以才……才来这儿,没其他原因,妳、妳最好相信……」

  傍晚时分,马车由深山中返回武汉,她蓦然流溢又师出无名的脆弱已让她在行会众人与他面前,大大地丢了一次脸。

  而此夜深时候,她不上榻就寝,却又循着琴音而来,难道诚如她所说的,只单纯想在「西塞一派」的医书里再添一笔吗?

  这心乱如麻啊……

  原来真是越明白心中底蕴,心绪更乱、更教自己难堪……

  「我相信啊!」杜击玉笑得心无城府,眸光来回在裴兴武和她脸上转悠儿,轻浅一叹。「落霞姊姊,妳答应替我治病,我心里一直好感激。妳心肠很好,我晓得的。虽然妳把我九师哥留在武汉,他不能再与以往那样陪伴着我、听我说话、逗我笑,但妳待他好,我也就开心快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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