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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箫郎 page 7 作者:雷恩那

  「山子?」殷落霞一怔。

  姥姥却笑得挺惬意。「姑娘,就随他吧,多锻炼是好事呀!」见自家的小小子为了这「未过门的媳妇儿」如此殷勤劳动,老人家心底颇感欣慰,频频颔首,倒未察觉静立一旁、向来性情沉稳的裴兴武下颚线条微微绷紧,眼角还连续抽搐了好下。

  殷落霞抿唇不再多语,凤眸却是一调,略含火气地扫向裴兴武。

  他炯目淡瞇,嗓音极沉,以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道:「相差了将近二十岁,即便年岁到了、想嫁,也不该给他当媳妇儿。」

  「你!」秀瞳瞠圆。

  话一出,裴兴武已然悔了。

  他没料及自己会如此冲动,说出这极不成熟的话语,像是抢不到糖的幼稚小童般,见糖落入旁人手里,竟激得喉头一阵酸意,只觉不甘。

  旁人对她表白「爱慕」,诸如此类之事,这三年来可说是层出不穷,今日情状也非头一遭了。

  倾慕于她的人真真男女皆有、老少咸宜,几乎每个义诊过的地方总会留下不少「孽缘」。

  一些待嫁姑娘们芳心可可、情窦初开,真汉子不爱,偏爱她男装扮相的俊秀清雅;而不少成熟男子或少年儿郎又常教她奇异的、若即若离的阴柔气质所吸引;如今啊,连个稚岁孩童都信誓旦旦、嚷着要娶她为妻!

  他发觉,他的心胸和修养受到极大的考验,似乎再添丁点儿,这一向引以为傲的沉静表相就要龟裂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殷落霞抬高下巴,胸口起伏略重。

  裴兴武脸皮竟染开薄薄热意,压下丹田间的浮躁,他端持着,一股怪异且莫名的骄傲让他不愿出声多作解释。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瞪得一干「瞧戏」的村民们个个全成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一向情绪不外显的落霞姑娘和脾性比羊仔儿还温和、无害的裴九爷之间,究竟出了啥儿差池?

  气氛正紧绷之际,一条瘦高身影忽地从村里急奔出来,奔近时,才见他背上还负着一人。

  「谢天谢地啊,落霞姑娘,您今儿个真来义诊了!咱、咱儿求求您,您救救咱家阿大,您快救他!」瘦高汉子急得都流泪了,气喘吁吁,奔到殷落霞面前,双膝一软,边哭边求地跪了下来。

  在场的全是相熟的村民,大伙儿见状不由得惊呼,而那一对原在暗自斗气的男女亦是一震。

  「大叔您别这样。」殷落霞眉心又是拢紧,对于如何安抚、劝慰旁人之事,她常是感到吃力,不知从何下手,索性就由着对方去跪。

  没再理会谁,她忙蹲下身去扶住那名兀自昏迷却又不住发颤的小少年,让他平躺在地上。

  小少年乍见下并无明显外伤,脸庞却惨白得吓人,肤上渗出点点冷汗,气息极弱。她掀开他的眼皮察视,随即又凑近他口鼻,嗅到一股诡谲的腥臭味。

  凤目微瞇,她手开始往小少年的身躯和四肢游移。

  此时,围在周遭的众位叔伯婶婆们已冲着那瘦高汉子七嘴八舌地提问——

  「哎呀李哥儿,这是怎地一回事儿?你家阿大一个时辰前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咱儿适才遇上他,他告诉咱儿,要同你一块儿入山多砍些柴准备过冬的,这下倒成什么样啦?」

  「会不会是吃坏肚子?要是得了绞肠沙,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哥儿擦着泪,哑声道:「咱们父子俩原是要入山砍柴没错,咱儿心想,得多带一些干粮和清水在身边,等一切全准备妥当,这孩子倒是不见踪影,唤了老半天也没见回应,咱觉奇怪,绕着屋子前前后后寻了两回,才在屋后草堆里找到他。这孩子也不晓得啥时候倒在那儿,怎么也唤不醒……大伙儿都知,阿大的娘走得早,这一向就咱爷俩儿一块儿过活,要是这孩子他、他、他……呜呜……咱不能对不起他亲娘啊……」

  「李哥儿别急、别伤心,落霞姑娘在这儿,她是活神仙、活菩萨,你家阿大准没事儿的!」

  「是呀,这两年多来,落霞姑娘在咱们『桃谷村』里可不露了好几手绝活?啥难缠的病症到她手里,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解决喽,甭急啊!」

  闻言,附和之声四起,大伙儿点头如捣蒜,满是信赖的目光直勾勾地移向殷落霞,等待着。

  「他中了毒。」殷落霞静道。

  「喔……」众人又是一阵颔首,沉默不语的裴兴武却若有所知地蹙起眉峰。

  「是蛇毒。」她再语。

  当殷落霞高高卷起小少年的右边宽袖后,大伙儿不禁惊呼出声。那伤处便落在手肘上端,细小伤口竟让整条臂膀红肿发紫。

  势态紧急不容多想,她神情冷凝,捧住那条粗臂,二话不说便俯下脸去,以口覆住上头的伤,一下下吸出里边的毒血。

  村民们个个屏着气、瞠目结舌,她口中吐出的黑血渐成一滩,触目惊心,气味并不好闻。

  「落霞姑娘,您救救阿大,您肯定能救他的!咱儿求您啦、求您啦!」李哥儿又跪又拜。

  「够了。」蓦地,沉肃的语气介入,裴兴武横过一掌盖在阿大的伤上,不让殷落霞继续以口吮出毒血。

  「你干什么?别挡着我!」她怒瞪,十指徒劳无功地欲要扳动他的铁臂。

  「太迟了,妳心里明白。」

  「不迟!」她难得厉声大吼。

  「他中毒时辰过长,再不断臂,无法保命。」

  「胡说!他还能救!不用你多事!」

  裴兴武的脸色十分难看,忽地以剑指朝阿大的胸口大穴几下起落,暂且为他封住心脉。

  随即,他将昏迷不醒的阿大抱起,居高临下,深幽目光扫过李哥儿惨白且茫然的脸孔,又淡淡落在殷落霞那顽强、倔强的清容上。

  「要留这孩子全尸,抑或是断臂保命?斟酌仔细了,别自欺欺人。」

  殷落霞胸口陡凛,眸底深意浮动。

  跪坐在原地,她静谧谧地吁出口气,注视着那欣长身影将小少年抱出围观的人群,往篷内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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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自欺欺人吗?

  不。她仅是不愿轻下那决定——断臂保命。

  阿大不过才十四、五岁,未来尚有人生长路要走,如今却顿失一臂,所受打击肯定不小,而她能做的却少之又少,总不免感到怅然。

  怅然呵……她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可笑呀可笑,她不是只当坏人、不做好人吗?那孩子断臂便断臂,在那千钧一刻,她竟不能当机立断,还得他来提点?

  他骂她自欺欺人,她哪里是了?

  不甘心、想努力去试,难道还不成吗?

  替阿大做完断臂的处理,虽靠裴兴武的封穴手法和她的针灸之术,让血不至于大量从被截断的伤处溢出,殷落霞仍弄得一身狼狈。

  同「桃谷村」中的某户人家借了地方清洗身上血污,又婉拒村民留宿的好意,她换上干净长衫,湿气犹润的发毫无拘束地垂散于肩,在月色清莹下一身若梦,循着那幽远沉静的箫声,缓步踱回村口马车停放之处。

  男子当月而立,十指轻擎铁箫,箫音融于月色,在这深山、深秋夜里隐隐漫开了耐人寻味的深怀。

  曲音犹荡,他已放下铁箫,侧目瞥向立在几步外、淫浸在秋月清华下的朦胧身影。

  「山里不比平地,刚沐浴过,该多加件披风在身上。」裴兴武锐目沉静地往她身上搜游一番,注意到垂落她双肩的湿发,眉峰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过来这儿坐。」他铁箫朝搁在火堆旁的木箱一指。

  殷落霞唇微抿。「……我又不冷。」话虽如此,她沉吟了会儿,仍举步走去,在火光映照的所在坐了下来。

  「村民们送来一些食物,咱们马车里也带了干粮,妳多少吃些。」他将两只竹篮摆在她面前,里边放了碗筷和三盘野菜,还有一盘荤肉、两颗煮熟的鸡蛋和几颗香梨。

  「我不饿。」她低喃,掀唇欲要问他是否吃过,忽又顿住。

  他这么大的人了,肚饿自然懂得找东西充饥,哪里要她操心?

  霜颊一热,似欲掩饰什么,她随手从篮子里取来一颗硕大的香梨,张口便咬,专心无比地啃将起来。

  和他独处的时候并下少有,以往尚能压抑,仿佛谁也奈何不了她的冷然姿态,然而近来每每与他相对,她便紧张若斯。

  这心底事,她似已掌握,渐渐懂得其中因由。

  见她垂首不再言语,裴兴武蹲下身来,往火堆中丢人几根枯木,火光窜了窜,将木头烧得「喇喇」轻响,沉嗓忽道:「妳今日不该如此莽撞。那孩子中毒过久,妳以口吸血亦是徒劳无功,若没留意吞入毒血,只怕后果更糟。」

  殷落霞仍旧沉默,捧着梨小口、小口吃着,她脸容白里透红,凤眸轻湛,直勾勾地瞪住那堆舞动的火光。

  裴兴武不准备放过她似的,继而又道:「就算再如何不忍、不甘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延下去反倒是害了那孩子。妳该懂得。」

  可恶啊……他非得一直踩她痛处、拨乱她心弦不可吗?她真讨厌这般被全然看透了、掌握了的感觉!

  几要整个埋进香梨里的小脸陡然扬高,气息下稳地嚷着:「你错了!错了!我并非不忍,更非不甘,我是想试试自个儿的能耐,看能否在那般情况下仍能留住他的臂膀,仅仅如此而已!你……你最好相信!」

  她才不屑当什么好人,她天性冷情,顾虑的永远只是自己,她、她……她今晚那莫名其妙的怅然和多愁善感,跟阿大的断臂保命一点儿干系也没!

  她便是这样的人,不对吗?

  裴兴武对她突发的脾气沉静以对,淡凝着她,瞳底深幽。

  「为了试试自个儿的能耐,即便拿自己的安危作赌,不小心中了毒,亦无所谓吗?」

  她要他最好相信,可瞧他清俊五官的神情,摆明了就是不信。

  「我不怕毒!从未怕过!就算大口吞下那些毒血,被毒蛇咬了、被毒蚊叮了、被毒蜂或毒蝎子给螫了,我也死不了!我自小体质便是如此!打自娘眙起,我爹便以『西塞一派』的手法调养了我,那些毒我根本没放在眼里,用不着你多虑!」殷落霞反弹极大,一半是恼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究她的心事,另一半则是恼恨自己——面对这男子,她已难保持常心。

  「这玩意儿我不需要!」

  红着脸又嚷,她突地拉下颈上那只香包,冲动地朝他胸膛掷去。

  第六章  谁道清凝不可怜

  四周陷入沉郁的氛围里。

  夜风似是凝住不动,谁也没出声,只有山林间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然后是系在不远处树下那匹拉车的大马,甩了甩头和尾巴,发出几声嘶鸣。

  火光燃得好炽,殷落霞觉得脸蛋好烫,胸口亦是烧灼灼的,热得细小汗珠纷纷从毛孔里渗出。她没抬头,敛眉盯着地上的半颗香梨。她浮躁地掷出香包,把啃了大半的梨也给抛了。

  她头一回被撩拨到如此境地,即便三年前知悉他接近她的意图,说穿了,仅为了她袖中的「七色蓟」时,她也不曾让情绪这般外显。

  她不是非得死盯着那半颗梨不可,但心音如鼓,面泛潮红,她竟不太敢迎视他的眼,在她突发了一顿脾气后。

  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踱近,她咬咬唇,跟着两只黑靴映入眼帘,他挡住了火光,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可恶!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堪「受辱」,所以想还以颜色吗?可恶、可恶!为什么靠得这么近?就算……就算她「砸人」不好、过分了些,但她、她……她也绝不可能道歉!

  她没察觉自个儿的十指已绞在一块儿,气息全堵在胸臆间,只感到闷得难受。

  突地,那高大黑影蹲下,双臂似对她探来。

  她一惊,下意识拾起脸容,一件小物正巧挂上她的颈、落在胸前,竟是那只青布香包。

  「你、你……我说了,我不需要!」就算后悔把它掷了,此刻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还有啊,他做什么用那般神情对住她?深幽幽的瞳底如两潭静湖,双眉舒朗,方唇徐缓,他呀,仍是这么容忍她吗?

  贝齿轻咬,她脸红红地又道:「我不怕蛇鼠蚊虫,寻常毒物也没瞧在眼里!」

  裴兴武轻应了声,目光瞄向她胸前的香包,又调回至她清雅的脸容。

  「还是戴着它。妳不怕毒,那很好,可真有蛇鼠蚊虫咬妳、叮妳,还是会痛、会受伤,不是吗?」他微微牵唇。「戴着就不怕那些东西近身了。」

  「我……」老天!她的身子像被架在火上烧烤似的,气血陡地往头顶上冲,突掀起一股晕眩。

  她没法儿回应,只能怔怔地瞅着他。

  不能抑制地冲着他大发脾气,她不知知否,那冷凝姿态裂出了好大的口子,这一时间,让他近了好几步碰触到她压抑极深的真性情。就为这原因,裴兴武半点儿也不在乎她拿他出气,甚至还微微自喜。

  胸中陡地豁然开朗,三年来的暧昧不清和若有所知忽然全踏实了、明朗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初为何会毅然决然地允诺她的条件,将自己留在她身边。

  不再仅是为了小师妹的病,亦不光是对她的浓厚兴味,而是更深、更沉的感情。曾几何时,他心中已有了她。

  想扮无情冷血的恶人吗?她道行不够,差得可远了,而就算是「修练」一辈子,也别想到达她自我期许的境界,充其量,也只是「伪恶」。

  清凝之姿亦有动人之处,有人独爱如此孤芳。

  他左胸灼灼,愈益掌握了这三年来在心底滋长成形的念想,声仍力持平静。「妳可曾听过江湖上的『刀家五虎门』?」

  殷落霞眉儿一挑,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寻回声音。「听腾哥提过一点,不很清楚。」心里好生纳闷,不懂他提这做啥?

  他又是微笑,带着安定气味的笑,教她胸口又是促跳。

  殷落霞心底的纳闷越扩越大,模糊地猜着,是否今日透支了过多的力气,再加上适才心绪大幅波荡,才把自个儿弄得好生狼狈?

  倘若撇开脸儿呢,是有那么一点儿示弱、不争气的嫌疑,不过,她仍是淡淡地调开眸光,雅嗓略微粗鲁地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啊!」笑得那般「诡谲」,直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地,算什么嘛!

  裴兴武忍着想拂开她颊边秀发的意念,深吸了口气才道:「『刀家五虎门』和『南岳天龙堂』一直有所往来,交情甚笃。刀家二爷幼时曾断一臂,如今亦练就一身好武艺,他以单刀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已难逢敌手。」略顿了顿,他眉宇俱柔,语调更缓。「我想,倘若李哥儿愿意,待阿大手伤痊愈,可以问问那孩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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