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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箫郎 page 5 作者:雷恩那

  那姑娘啊……

  好纤细、好纤细,纤细得……教人心疼。

  她朝着她盈盈而来,足不沾尘,似夜风一掠,便要将那薄身吹卷而去般。

  她停在她面前,微微福身。

  那雪白小脸柔软微笑,言语轻极、雅极。「落霞姊姊,妳别生我九师哥的气,他若做错了什么,我代他给妳赔不是了。」道完,又是一个福身,诚挚无比。

  心咚咚、咚咚地鼓跳,那声音好重,震得耳膜隆隆作响。殷落霞傻了、懵了、说不出话来了,竟觉有些儿醺然欲醉,有些儿步履不稳,只因她啊,从未见过长得如此美丽且纯真的姑娘。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小姑娘似乎有这等能耐,只须轻轻眨眼再软软牵唇,心中所求,必能遂其所愿,又有哪个忍心瞧她失望模样?

  高招啊!

  莫怪,他要她先见过这小姑娘。

  心窝一窒,殷落霞忍不住悄叹。她想,她这回能坚持的并不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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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动地听过那位面有病色,却依然美得惊人的杜家姑娘横琴弹奏了几曲,殷落霞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小院落的,待夜风拂身,秋凉扑面,她微微打了个寒颤,眸光一定,才发觉身旁伴着一个高大身影。

  他何时靠得这么近?近得……几要将她整个笼在他的黑影下,也多少替她挡住几许寒意。方寸鼓动,她忙往旁撤了一小步,未加思索便道:「你最好相信。」

  裴兴武步伐随之顿下,朗眉微动,即便对她突如其来的出声感到讶然,外表仍掩饰得极好,只缓声问:「相信什么?」

  「我冷情得很,绝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干不来那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善举。」

  见他沉吟不语,殷落霞秀颚一扬,不禁加重语气。「学医的不见得非救人不可,我爱治便治,那是我自个儿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你……你最好相信。」

  夜中,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此起彼落,一会儿促、一会儿缓。清月下,裴兴武凝视着她的脸,眉、眼、口、鼻,瞧得如此专注,他的胸口浑没来由地起了骚动。

  想来,她犹然不知,就算她口中说着冷情的话语,做出无动于衷的姿态,那对眸中却颤着耐人寻味的幽光,泄漏出许多事儿。

  他悄然一叹,察觉对她竟有了不寻常的兴味,这全然出乎意料啊!

  「我相信。妳爱治便治,谁也勉强不了妳。」他道,目光深邃,清癯俊容上有丝极淡的笑。「那么……这一次,妳愿意治吗?」

  「我……」殷落霞差些哑口无言,耳根竟发热起来。

  心思百转千回,她头一甩,再次端凝着姿态,高傲得如雪中清梅。

  「我有条件。」

  「我答应妳。」

  「我还没说呢!」她略带英气的双眉飞挑。

  知她态度软化,裴兴武笑意略浓,两指撩开峻颊上的发,道:「无论条件为何,只要妳肯治,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嗄?!「要你的命,你也愿意?」她冲口便问。

  突地,心口微微泛酸,那酸气渐化苦味,在喉头聚成无形的块垒,堵得她莫名难受。

  「妳要我的命吗?」眉峰舒朗,裴兴武神情认真。

  她心一撞,感觉每下的呼吸再轻、再细,都震疼了胸口。

  「你给吗?」

  四目短兵相接,她的眸隐含挑衅,而他的却静谧深沉。

  「妳若要……」他颔首。「那就拿去吧。」

  他从容的模样如一块千斤巨石般重重压下,瞬间将她压垮,教她喘不过气,只觉得眼前泛开薄雾、一阵晕眩……

  怔望着他,殷落霞再难挤出话来。

  她要他的命做什么?

  她……她没想要这么做的,为何事态会演变至此?

  是她惹人不耐的别扭和执拗作祟,即便心里愿意,嘴上却固执地不愿妥协、不肯轻易应承,才使得与他之间的对话走到了这一步吗?

  抑或是……他把一切的一切执着在那位脱俗绝尘的小师妹身上,将之视若珍宝、更胜己命,这才教他面对她有意的刁难时,能如此地奋不顾身且甘之如饴,连命也能啥了?

  第四章  悠然淡味潜于心

  原先要他答应的是什么样的条件呢?

  她竟是想不起来,因那变得微不足道了。

  更因为,他已慷慨地把命许给了她。

  未加思索、毅然决然地许给了……

  ……她。

  ……妳要我的命吗?

  妳若要……那就拿去吧……

  缓缓地,她长睫轻颤。

  神智将醒未醒,是流荡在鼻腔、胸肺间的辛辣气味儿让她的眉心轻蹙,下一瞬,已拉扯着她从三年前的那个深秋月夜里走出,回到当下。

  原来,是梦啊……

  她眨了眨眸,下意识逸出低叹,记起自己许久不曾作梦。

  但,就算是虚幻境地,这梦中的人事与场景,却是真切地存在且发生过的。

  她怎地回到了那一年的秋?

  是当时受了极大的震撼,那惊心动魄的感觉久久未灭,一直以来潜藏在她神魂深处,所以才作了这个梦吗?

  菱唇微抿,近乎苦笑,殷落霞抬起手背揉了揉眼,虽束发作髻、一身书生衫袍,这动作仍自然地流露出几丝女儿家的娇稚。

  今日,刚与行会里的众人一块儿用完午膳,她便拎着一壶最爱的春雨香片,独自一个来到建于后院厨房旁的一处石造小屋。

  石屋是几年前加建的,占地不广,里边却挑高出一层阁楼,楼上摆满她多年收集的书册,大多与医家病理相关,更有部分记载着各处千奇百怪的疑难杂症。除此以外,种类繁多的使毒、解毒之法与制毒之术等秘笈亦有网罗。

  她「西塞一派」的医术原就以奇诡、速效见长,以毒攻毒是常使的法子,在炼制丹药方面有不少更胜中原汉方,而这阁楼底下的墙面设有无数的小木柜,里边存放各种药材,六个大小不一的炉灶连作一排,木板架起的桌面上摆放着足以教人眼花撩乱的各式器具,如陶钵、碾药石、斩刀、磨盘、土陶壶等等,这小小所在便是殷落霞寻常时候用来炼丹制药之处。

  是那股子辛辣气味再一次提醒她,教她记起之前上阁楼找书时,底下的石镂中正熬煮着药汁,那药汁里加了朝天椒、桂枝、炮干姜等辛味药材,煮滚后,得以小火慢熬,炼至膏状,裹在净布上。此药用以外敷,对筋骨酸麻、屈伸不利等痹症极具疗效。

  没料到会倚着石墙睡熟了。她眉眼一抬,开在顶端的小方窗外已见霞天,心中不禁一惊,以为那一大镬药汁八成全给熬干见底了,又赶忙探头往阁楼底下瞧去。

  这一看,不由得怔然。

  炉灶里的火已熄,闷着未散的热气,使得石镬中的黑色药膏仍不断地滚出蟹眼小泡。

  男子就立在炉灶前,身影俊挺且熟悉,仿佛从适才那个梦中走出。

  他正背对住她,掌中握着长木杓,熟练地搅动着镂里渐渐浓稠的黑膏。

  似乎听见了动静,他脸容半侧,与她下探的秀脸对个正着。

  「醒了?」裴兴武淡问。

  「你……你回来了?」她喃语。

  「嗯。」他颔首。

  「事情全办妥了?」

  「是。」他再次颔首。「宗腾兄和行会里几位弟兄尚留在江陵,打算明日启程返回,我见左右无事,便先行一步。」

  半个月前,年家武汉行会的货船在江陵一带出了点意外,似是自家船工与当地的码头工人发生纠纷,还险些闹出人命,消息传来,年宗腾便领着几名手下立即赶往江陵了解详情。

  按理,有年宗腾这老江湖亲自出马,再棘手之事亦能圆满解决,但他那个与他这头大熊成亲不到半年的小妻子辛守余显然不这么认为,担心得不得了,根本是寝食难安,私底下才向殷落霞和裴兴武作了请求。

  或者,这真是她的致命伤啊!殷落霞不由得这么想。

  她可以对任何人板起脸孔,可以用最冰冷的语调说出恶毒的无情话语,可以我行我素不去理会谁,但只要姑娘家用了好温柔、好无助的神情对住她,她便难以招架,即便仍矜持着冷淡模样,心却已软化。

  要不,她三年前不会在面对那位杜家小师妹时,兵败如山倒,更不会在瞧见义嫂辛守余无助、焦急的模样后,当下便要裴兴武动身前往江陵。

  他熟知江湖事物,应对进退向来拿捏得极为得当,如三年前与「三帮四会」因她而起的冲突,她虽未向他询问,却从腾哥那儿得知,在应允她的条件后不久,他曾私下前往洞庭一带,拜见了「三帮四会」的盟主。

  他与那位据说脾性古怪至极的敖老前辈相谈了什么,腾哥并未说清,只带笑地告诉她事已摆平,要她无须再担心遭人所劫。

  所以,腾哥有他相帮、照看着,双方冲突定能降到最低,而这世间啊,也只她有资格任意地支使他了。

  殷落霞好半晌不出声,这几日他不在行会里,不在她周遭,她竟有种古怪的虚浮感,说不上来那种情绪,就是整个人飘飘的,胸口有些儿空洞,脑子动得极慢,好不踏实。

  这样不好……是太习惯一个人的存在了吗?这真的……很不好。

  抿抿唇,她嗓音偏清。「你该与腾哥他们一块儿走的,何需提前赶回?」

  沉默在屋中流转了会儿,裴兴武方唇一掀。「妳提过,明日要出城入山。」

  每月上旬,她固定出城义诊,哪儿偏远就往哪儿去,常是三、五日才会返回,偶尔也会拖过十日以上,而那一大镬的药膏便是为了明日出城义诊所准备的。

  只是啊,她从不承认如此替人免费看病,甚至还自掏腰包送上药材、药膏的行径称作「义诊」。

  她说服自个儿,她仅是穷极无聊,与其成天窝在行会里,不如到外头晃晃,说不准能碰上什么奇诡病症,让她大显一番身手,届时,又可在自家「西塞一派」的医书中记上一笔。

  在她的认知里,「义诊」是好人才干的玩意儿,她心肠不好,兼之胸襟狭隘,早就当惯了坏人。

  「你就是为了这原因,才、才赶回武汉?」她问得有些儿结巴。

  仔细打量,见底下那颐长身影略染风尘,尚未好好梳整的脸容已淡冒青髭,带着落拓味道,她心口悄绷,身子不情愿地泛开热流。

  裴兴武微微牵唇。

  这一向,他总是如此,四平八稳、不动如山,像是再急躁的事到了他这边,也得莫可奈何地放缓步伐,就连三年前她突发地要他以命作偿,为他的小师妹换来「七色蓟」入药,他亦是一副寻常姿态,浑不觉苦。

  许多时候,殷落霞会去猜想,到底得出了什么样的事,才能教这男人失去惯有的自持和如海般深沉的冷静?若有,也必定与他的小师妹相关吧?

  喉间莫名涩然,她咽了咽唾液。

  美之物,人人皆爱,他喜爱自己的小师妹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那位名唤「杜击玉」的小姑娘不止美,更是清灵、雅致得不可方物,非人间品质,就连她这冷冰冰的孤僻个性,亦难以克制地心软。

  然而,她可以对他的小师妹心软,面对他时,挑衅意味却是浓厚。

  怀着一股自个儿也理会不清的心绪,非得百般刁难他,试探他的底线,不轻易教他称心如意,她才能甘心一般。

  自三年前他应承了她的条件,把命抵给她后,她花了十天时间,将那朵「七色蓟」炼制出七颗「西塞一派」独有的「续命还魂丹」,尔后,每年遣人送一颗至衡阳的「南岳天龙堂」。

  那位杜家小师妹筋骨血脉尽虚,身子已不中用,欲要根治顽疾,非得将炼出的七颗「续命还魂丹」尽数食下不可,为这事,义兄年宗腾还曾与她深谈过,希望她「潇洒」些儿、「大方」点儿,把丹药全数送去,别这么一年一回地折腾人家。

  一年一回,等足七年不也一样能大功告成?

  她……是在折腾人吗?

  每每思及这问题,她的思绪便如脱缰野马,直往他身上兜转过去。

  他后悔过吗?

  这一待,便已三个春秋,而往后还要熬过一个又一个年头,他命不属己,身亦如此,当初率性地允诺给她,可曾想过心爱的人儿还得等够七年,才能从她手里拿得全部的「续命还魂丹」?

  他不曾恼恨过她吗?

  明就答应给药,却故意从中耍弄小手段,偏不给个痛快,然而双方条件已然交换,以他出自名门正派的行事作风,一旦作下应承,断不可能自毁誓约,落下话柄。

  所以,还是当坏人好、当坏人自在,好人总是多所顾虑,要里子更要面子,没法儿大大方方地为难别人,落得最后只能折腾自己,这又何必?

  当坏人好哪……

  她愣瞅着他,思绪百转千折。

  裴兴武似不想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反正不说便是默认了。他转开了话题,淡道:「若觉得困,再睡一会儿无妨,这些药膏多搅片刻便成,我应付得来。」如这般的活儿,他三年来跟在她身旁,已学得不少。略顿了顿,他目光稍敛。「阁楼地板不比床榻舒适,要睡回房去睡。」

  何时轮到他来管人了?他管她做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事?她……她、她又不是他的小师妹,还需要他费心呵护吗?殷落霞一怔,也不懂喉中酸涩究竟为何。

  她陡地撑着木栏杆爬起,方才读至一半的书册随即从膝上滑落,直往阁楼底下掉。

  瞥见东西坠落,她下意识伸长手臂要去抓取,可惜啥儿也没捞到,大半边身子却挂在栏杆外。她双腿因久坐仍有些麻感,一时间撑不住平衡,惊呼了声,人竟也跟着往下飞坠——

  肯定要摔得鼻青脸肿,会好丢脸、好痛好痛……咦?呃……怎么……不痛?

  她双睫掀启,男人深若玄玉的目瞳近在咫尺,正定定与她对视,她的脸肤甚至感觉得到他鼻翼喷出的气息,引起一阵古怪的麻痒。

  他轻身功夫好俊,瞬间移形换位,将她接个正着。

  「我、我……你的铁箫压到我的腰了。」殷落霞低语,袖里十指不自觉地握成小拳,费着气力压抑过促的心音。「……你、你放我下来了。」

  裴兴武面容沉静,两臂陡弛,如其所愿地让她双足着地,但一只手掌仍稳稳地托住她的肘,跟着,他长腿往旁一勾,拉来一张椅凳,不由分说地压下她的肩头。

  「坐。」

  「我不用,我!」她欲要起身。

  「妳脚麻了。」他掌力适中,将她轻易推回。

  「我没有。我、我又不是你的小师妹,我好得很,用不着你费神。」也不懂为何要反驳,反正,她的性情别扭得可以,着魔似的,偏要与他唱反调,就是这么不讨喜。

  裴兴武抿唇不语,深幽幽地瞅着她。那冷淡秀脸儿有她独特的神态,这三年寒暑,有意无意地在他心头上刻划了什么,要他记之不忘,反复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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