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时柳眉倒竖。
“我看你把它堆在一边,从来不用,所以才把它搬到我的桌上去,看看能不能废物利用一下。”白他一眼,她继续道:“我搬它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呀,当时你并没有阻止我。”
“如果你不出声,就算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也是视而不见,所以我不可能阻止你。”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又教他生气了,他还她一对白眼,“那部电脑虽旧,但绝不是废物!我会找时间将它升级。”
“我等著看,相信它将会高级得不得了!”
原来他对她经常是视而不见的!好,他帮电脑升级,那她就让自己的恶作剧升级!
他只觉眼前闪起一阵光亮,便看见他的枕头从床上飞了起来,接著是床头灯、笔筒、书本……房里所有小东西一一飞离原位,在他周围舞动起来。
“停!我要你立刻停止这一切!”他惊怒不已。
那些飞舞中的东西像是被他喊停,悬浮在半空中。
她狠盯著他的眼睛,问道:“它们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的时候,你也视而不见吗?”
“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它们使我觉得自己疯了!”
“那你为什么能够对我视而不见呢?”她知道自己已抓住他的注意力,于是以一种近乎催眠的声音说:“看著我的眼睛,让我的思想进入你的思想。”
他只愿自己能不思不想。但此刻,他注视著她,思想沉溺在她幻样的眼神中。
她又觉得自己是道可口的食物了,虽然他没有任何动作,但她知道他非常非常渴望能吃掉她。
就是这种渴望削弱了她的元气吗?
“够了。”她说。
他一愣,眨了下眼。
“够了?我刚才并没有……吻你。”
“我是说你不能再这样看我了。”她上前一步,“现在我急需你的吻。”
语罢,她将唇贴上他的。
这一次,她改变了吸取能量的方式,不再像舍不得浪费好吃的甜食那般吸吮他的唇;她采取了细细品尝的方式,轻缓而富于节奏的碰触,令他再一次疯狂。
他脑中的疼痛感迅速往下沉,四片唇瓣相接得更加频繁、急促。
他浑然忘我地享受她最真实的纯洁。
一股不熟悉的快感射穿了她。她想要更多,于是将手臂绕过他的腰,让自己的身体和他的紧紧相贴,毫不害臊地在他怀里扭动起来。
“花朵在绽放前的那一瞬里,一定和此刻的我有同样的感觉──我觉得好美妙、好快乐,而我认为这种感觉来自于你的大腿。”
“我的大腿?”他的疼痛又浮上脑袋,更甚于下沉之前。
他确信她对他的大腿一无所知。
“你为什么不接著吻?如果你的大腿能继续……”
“不是大腿!”他甩了下头,却甩不掉疼痛,“你不懂,你刚才那种该死的感觉不是来自我的大腿。”
“那你为什么要停下来呢?如果我们继续吻下去,我不就懂了吗?我们再来一遍,这次我一定要搞懂。”
“不!”
她仰视他,“你不快乐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只说错,还做错!你……该死!”他粗重地喘著,不敢再看她的眼,“你可以无知,但你不该用这种无知来折磨我。你非但不能使我快乐,反而使我更痛苦!”
屈辱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别过头。
“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认识你以后,我一直努力地想使你快乐,没想到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增加了你的痛苦。”
她眨著蒙眬泪眼,在心里补一句:你是个奇怪的人类。
“蝴蝶……”他有些不忍,轻托起她悲伤的脸,却是没有下文。
“如果你不愿意吻我,就别再这样看我,否则你的注视就会成为一种折磨──对我的折磨。”这一晚她学得了受伤的感觉。
他放手,“晚安。”
※ ※ ※
“什么样的聚会?”于太太好奇地问鲁台生。
这天鲁台生上于家来的目的,是为说服于震麒参加一个聚会。他认为他的生活型态既已有了改变,那么就该开始恢复正常的社交活动,这可以算是某种心理复建治疗法。
“国中同学会。大家都想见见震麒,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莫怪鲁台生要向于太太解释,因为于震麒到此刻都还不予回应。
“你们这个同学会可以携伴参加吗?”于太太不顾儿子的反应,迳又问鲁台生一句。
“据我知道,很多人会携家带眷,我也打算带我女朋友去。”
“那……震麒,你也带蝴蝶去。”于先生到这会儿才冒出一句。
蝴蝶一听,就看著他可爱的秃头,心想也许她该立刻让它置上浓密的头发。
“爸,她不是我女朋友。”
于太太听出儿子不反对参加同学会,于是笑著对他说:“你向同学介绍的时候,就说她是你的助理嘛。”
“妈,那是同学会,不是什么商务会议,我带个助理去算什么?”
蝴蝶又有受伤、被遗弃的感觉。
“于家妈妈,你别勉强他了。那天我可以在家陪你,顺便帮忙做些家事。玛琳决定留在自己的家乡工作,而你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我想我应该帮点忙的。”
于家夫妇闻言,甚觉窝心,也更感到儿子的态度不近人情。
于太太把一旁的蝴蝶搂住,怜爱地抚著她的肩,这温柔的举动教她轻轻啜泣出声。
“别哭别哭,于家妈妈喜欢你。唉,可怜你一个女孩家,在我们家住了快两个月,都没听说有人找你,不知道你的家人都怎么了。”
两个月?家人?蝴蝶哭得更厉害了。
“我看那天我们也别做什么家事了,我带你去逛街,好不好?我给你买好多好多漂亮的春装,好不好?我没有女儿,一直就羡慕有女儿的妈妈,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的女儿。虽然你已经美得不需要打扮,但我实在很想过过瘾,你觉得于家妈妈这个提议怎么样?”
蝴蝶感动得连连点头,这下连于太太都红了眼眶。
这场面著实有点洒狗血,不过鲁台生还是颇受感动,他瞄了眼于震麒,道:“我看你还是带蝴蝶一起去吧,就说她是你爸妈的干女儿好了。”
于震麒发现几人的目光全移向自己,除了蝴蝶。
“要我带她去是可以,但她得先答应我,不在同学会上耍花样。”他有条件地让步。
“你这是什么话,蝴蝶什么时候耍过花样了?”于先生不平。
不答腔,他只是朝她又问一次:“你答不答应?”
“答应。”
第六章
同学会的主办人正是鲁台生。他包下大饭店一个厅,大小足够容纳四十人。显然大家都对于震麒近来的转变十分感兴趣,于是原本宽敞的大厅已变得拥挤。
同学们皆未贸然询问于震麒太私人的问题,确切地把握了点到为止的大原则。
但在一群久未曾见面的老同学和他们的家人朋友面前,于震麒仍是十分局促的。
反倒是一直紧跟在他身旁的蝴蝶,表现得落落大方,脸上一直挂著微笑,这使得众人对她的好奇一时又盖过了对于震麒的。
“她只吃蔬果沙拉耶。”
“难怪身材那么苗条。”
“嗯,脸蛋也没得挑剔,可是你不觉得她看起来有点……不正经?”
“不正经?你的意思是……”
“你没注意到她的眼睛一直在放电吗?对每个人都笑,对男人尤其笑得妩媚,偏偏说起话来又故作可爱。我觉得有点恶心。”
两个女人的对话声压得很低,但蝴蝶因为早察觉出不少女性对她投过来的审视目光,故而有意地将各角落的对话过滤一次,于是她们的对话也被她吸进耳里。
她确信她们讨论的对象是自己。于震麒自然不会发现她“耍”了花样,可她自己却后悔了,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讨论她,或她和于震麒的关系,然而大部分的话都在贬损她。
她忽觉无助,抬眼梭巡,只见于震麒正大啖美食,仿佛遇上了不可多得的吃荤机会,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她就这么端著盘子等待,终于等到他从同学堆里钻了出来,走向她。
“你怎么了?”
同学开始对他诘问,他于是躲开。原想过来陪她一起窝在角落里,怎料看见个泪人儿。
“看见我们吃……动物,害你难过了是不是?”他问得关切,还立刻在她身旁坐下。
“还有比这个更令我难过的事。”为免害他丢脸,她赶紧抹去一脸的泪,吸了吸鼻才道:“你的同学和朋友并不喜欢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知是否出于一种责任感,他轻声安慰道:“别太敏感了,人家喜不喜欢你也不重要,何必为此掉眼泪呢?何况,你到目前为止,并没做错什么,你甚至没阻止我吃荤菜。”
语罢,他还给了个微笑,这鼓舞了她。
“你是说,我今天没有害你不快乐?”
“嗯。”
她决定原谅那些人。
鲁台生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了起来,终止了两人的相互凝视,也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来他是要宣布余兴节目开始。
接下来不外是独唱、合唱,歌声不绝于耳。众人兴致高昂之余,起哄的本性也发作了。
大家欲拱于震麒出来献声。
他犹豫十分,压根没料到还有这一套。
蝴蝶上前取下麦克风,说她愿意代于震麒表演。
男士们叫好声不断。
“唱首什么歌?”
“我不唱歌,那个一点也不稀奇。”
对她挺身而出的感激,一时间被惶恐取代了。于震麒立刻朝她投去警告的眼神,但似乎是来不及了。
“我要表演的是──魔术。”她刻意朝那两个不喜欢她的女人眨眼。
掌声响起,小孩们更雀跃不已。
她朝一个小女孩走去,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小妹妹,你知道你的颈窝里有颗乒乓球吗?”
小女孩迷惑不解地看著她将手伸进自己的领口。手离开她的身体时,她吃惊地张大了嘴。
蝴蝶将手中的乒乓球交给小女孩,然后走向两眼就快冒烟的于震麒,将嘴附在他耳边,悄声道:“你一定看过这种魔术,所以这不能算是我在耍花样。”
不断的掌声催著她,他于是只能低回一句:“适可而止。”
她点点头,转过身走向一位女士,不客气地捏了下她的红唇,女士瞪起怒目之际,众人只见蝴蝶手上多了块长长的饼干。
“牛舌饼!很长对不对?这饼吃素的人也能吃!谁要?”
一个男人就近要走了那块饼。
几个孩子跟著就大叫出声,因为他们刚发现自己手中的杯子突然魔幻般冒起烟来,汽水不见了,杯子里只有糖果。
“来点高难度的好吗?”有人高喊出声,“表演一下脱逃术!”
脱逃术?这个她在电视上看过。蝴蝶认为那一点都不困难。
只见她高举右手,转了两下,一捆绳索落在她手臂上。
“谁出个力将我绑在椅子上?”她拉了把椅子坐下,环视众人而问。
长舌妇立刻步向她,但被好几个男士挡下,都说他们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我来绑!”
蝴蝶很乐意由大吼著窜出的于震麒执行捆绑的任务,于是把整捆绳索交给他。
她很快就被密密实实地绑在椅子上。
“震麒,你捆得太紧了吧,不怕她逃不掉吗?”有人担心蝴蝶下不了台,当场出丑。
他不作声,两眼仍盯著她不放。他这才发现,自己抢先一步,只为不让别人有机会在绑她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碰到她。
“阿姨加油!阿姨加油!”童声阵阵,为她打气。
“哇,我猜我是逃不掉了。”她挣扎动了两下,模仿魔术师制造紧张气氛的口吻。看著观众,她又问:“有谁愿意帮我解开绳结吗?”
从她的挤眉弄眼中,大家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他们却不认为她能脱逃成功,因为她的双臂根本不能动弹。
“既然没有人愿意出手相救,那就请你们在我数一到三的时候,把眼睛闭上,好吗?”
每个人都重重点头,除了于震麒。
“一、二、三。好了,把眼睛张开吧!”
没闭眼的还有几个女人,但她们仍看不出她是怎么让绳子落地的,只见她用力震了下双肩,绳索就离开了她。
“请各位不要吝啬给我掌声好吗?”
目瞪口呆的众人这才鼓掌,表情仍满是迷惘。
“阿姨,你会不会表演把人切成两半?”意犹未尽的孩子们纷纷围住她。
“你希望谁被切成两半?”她笑问那个一脸期盼的孩子。
“我爸爸!他对我好凶!”
她笑得更开了。
“真对不起,阿姨不切人。”
众人皆笑,唯独于震麒不高兴。他一点也不愿见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拉开两个孩子,他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来。
“玩够了没?你是不是太爱出锋头了点?”
她来不及说什么,只听长舌妇道:“震麒呀,我建议你不要再聘她当助理了,她的杂耍功夫这么了得,要是当个专业魔术师,收入可比个小助理多多了。女魔术师不多,她又长得一副万人迷的模样,功成名就指日可待,你别耽误了她才好。如果她现在要收小费的话,我相信男士们绝对会很慷慨的。”
长舌妇的话里不无对蝴蝶的鄙视,成人们都听得出来,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你……”
于震麒一时应对不过来,才出声就被蝴蝶牵起只手,只见她对长舌妇道:“我除了会这些杂耍之外,还会催眠术,我立刻就能表演给每个人看。你注意喔,我催眠的速度很快,只要我数到三,你就会睡著;你醒来之后,他们会告诉你,你睡了半小时。”
接著她转头看著于震麒,用对待自己人的口吻道:“我们走。”
他早就想走了,于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就走,除了丢给长舌妇一个不跟她一般见识的眼神之外,没跟谁说再见。
“一、二、三。”
蝴蝶到了门口才回头瞪著长舌妇数数。
※ ※ ※
“拿钥匙出来开门啊,你在发什么呆?”
于震麒停在大门前好一会儿都没动作,蝴蝶于是出声。
他的思绪尚处于气愤之中──蝴蝶受人羞辱,但还以对方颜色的人竟是她自己。
“快开门啊,如果按铃的话,于家妈妈或爸爸就得出来开门,你好意思麻烦他们吗?”
他苦笑,“你为什么不干脆变个魔术,直接把我们变进门内?”
“我不会穿墙术。”
“你到底是什么?”
他宁愿她真是个魔术师,可惜他知道她不是。
“等你跟我结了婚,我才告诉你。”
他还是苦笑,“我不是非知道你的来历不可。”
才觉靠近他一寸,他却立刻又将她推开一丈远,一句话将她前不久所受的委屈全挑了出来。
她忍不住泪,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转过身,她大步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