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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蝶不羞 page 2 作者:靳絜

  “他……”有意思喔。他促狭道:“你自己问他吧。”

  “你是说,我可以跟你一起进去?”

  他点了下头。不知于震麒惹上什么麻烦,但他的好奇心已被完全勾起。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对主人交代。”

  “我叫──兰。”

  “什么兰?”

  “就叫兰啊。”

  “我问你姓什么?”

  “姓……”她搔起头来。姓蝴蝶行吗?不太好,这样吧──“姓蝴。”

  “姓胡?你叫胡兰?”

  唬烂?鲁台生真是不敢恭维眼前女子的芳名,不由皱了下眉。

  “我不能姓胡吗?”

  “喔,你当然可以‘幸ㄏㄨˊ’。”他笑著在心中补一句:还可以“很美满”。

  她从他的表情中得知自己的名字有问题,于是──

  “其实,我姓蝴蝶,名叫兰。”

  “蝴蝶兰?”嗯,好听,可是不正常。他无所谓地点点头。

  “现在你肯带我进去了吗?”

  他按门铃。不久,菲佣领他们进屋。

  “台生。”

  于太太正在客厅里看报兼看电视,看见鲁台生时,习惯性朝他点个头,瞟见其后的陌生女子,她好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女朋友吗?”

  “于妈妈。”他在女主人对面坐下,转头看著蝴蝶兰道:“你也坐下吧。”

  “对,对,快请坐。”于太太和蔼道。

  蝴蝶兰这才挨著鲁台生坐。

  “什么时候认识的女朋友?真漂亮啊。”

  于太太的赞美教她低眉。

  “五分钟前刚认识的。”他笑,“于妈妈,她不是我女朋友。刚才我见她在门口徘徊,问过之后才知道她是来找震麒的,我就顺便把她请进来了。”

  “你说……”于太太不敢置信。怎么会有女孩子来找震麒呢?她立刻将目光移向女孩,“小姐,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我家震麒吗?”

  “如果能让我见见他,我就能确定。”

  于太太立时犹豫起来。她怎能没头没脑地就去拉儿子下来让个陌生女孩鉴定?

  “小姐,你先告诉我,你跟我儿子是怎么认识的。”她直觉认为女孩是找错人了。

  “今天一大早,他骑车撞倒我在路边。”

  于太太和鲁台生互觑一眼,之后,她朝女孩缓点了下头,“你受伤了,可是他没停下来看看你?”

  于太太此刻的心情是沮丧的。原来女孩上门是为了讨个公道。

  “他也摔倒了,被我压在地上。我没受伤,只觉得冷,他吻我,我就不冷了。本来他说要载我回家,后来又不载了,然后就丢下我不管。”

  一串话教于太太和鲁台生对视良久,不能言语。最后,他们的目光皆转向女孩。

  “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说的可都是事实?”于太太原想强调“吻”的部分,终究没说出口。

  “千真万确。”

  “于妈妈,”鲁台生一唤,“你看我该不该去拉震麒下楼来?”

  “既然这位小姐说的都是真的,震麒是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   ※   ※

  “震麒,你一早真吻了人家吗?”

  不吭气就是默认。

  “小姐,你希望我们怎么补偿你?”于太太直截了当地问。

  “为什么要补偿我?他让我恢复了体力,我还想谢他呢。我来是想问个问题:他结婚了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于震麒开口了。他肯下楼来,是因为自己撞人的确有错,原以为再向她道一次歉也没什么大不了,岂料此女的言行越发离谱,他怒不可遏。“我结没结婚,跟我撞了你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你还没结婚,那我就有希望了。”

  鲁台生拍额,于太太捂住胸口,于震麒跳了起来,但三人都无话可说。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这里和你相处几天。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变你的生活,使你比从前更快乐。如果我做到了这点,你就跟我结婚,你看怎么样?”

  三人只是将眼睛瞪得更圆一些,但仍旧说不出话来。

  “我结婚了!”于震麒情急之下,只得这么说。

  蝴蝶兰还来不及失望,就从于太太和鲁台生的反应里得知:于震麒说谎。

  “于震麒,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谎?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哪里不好?为什么你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问著,她的眼神不由也变得哀怨,因为第一个遇上的人类就不喜欢她。

  “不是你哪里不好,而是我决定不给自己机会,所以别说是你,任何人都不会从我这里得到机会。你听懂了吗?”此刻,他多希望她没有智能不足的问题。

  被他这番话伤得最深的人是于太太。如果儿子将放弃每一个可能的机会,那她是不是该把握眼前这一个?

  “小姐,还没请教你贵姓?”她难得瞪了儿子一眼之后,亲切又带著点愧疚地问女孩。

  “我叫蝴蝶。”

  蝴蝶?一旁的鲁台生已懒得提出疑问。

  “胡小姐,这件事是不是请你的爸妈出面,跟我和震麒他爸爸谈,比较恰当?”

  “妈!”于震麒惊愕万分地望向妈妈,“你知不知道她是……”他无法将“智能不足”四个字吐出口。

  “我是人类!”

  他瞪著蝴蝶,在心里补句:不正常的人类。

  “妈,我只是撞了她而已,你不必……事情没那么严重,你别跟著她……”即使快崩溃了,他也没脱口说出不敬之语。

  蝴蝶不在意他的话,迳对于太太道:“我跟家人失散了,暂时恐怕没有人能代表我跟你们谈。”

  “失散?多久的事了?”于太太关切不已。

  “两天。”

  “找过他们吗?怎么失散的呢?”

  再这么被问下去,她很快就会漏洞百出。

  “于家妈妈,其实我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不知自己从哪来,也不记得自己有哪些家人。”她指著于震麒又道:“早晨被他这么一撞,我什么都忘了。”

  “喔……”于太太愧疚更深,“真是罪过,都怪震麒。我现在就带你去警局里备个案,也许你的家人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万一一直没有人找寻我呢?”蝴蝶故作泫然,“我就一直留在警局里吗?”

  “这……”犹豫一瞬,于太太道:“你暂时就在我家住下吧。等家人找到你时,你再离开。”

  “妈!”

  听得这声无措的哀喊,一旁的鲁台生也怕好友遭到仙人跳,正想开口提醒于妈妈,只听她朝儿子道:“你冷静一点,先听妈说几句。她被你撞了总是事实,若是有人追究起来,你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们不该再刺激她,先让她住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她的记忆力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我们想留她都留不住。”

  “妈,她一失去记忆就想结婚,你觉得这合理吗?”

  “也许她失去记忆之前正准备跟别人结婚吧。你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是很伟大的,也许她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爱情。”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于震麒力辩。

  鲁台生有话要说:“我怀疑哪个才是她的真名,半小时不到,她已经改了好几遍。”

  无力独挽狂澜,于震麒丢下几人,回三楼去了。

  第二章

  于太太带蝴蝶出了门。她打算去过警局之后,就去逛商店街,替蝴蝶置装。

  以开计程车为生,专做机场生意的鲁台生,索性也不急著出门工作,他上三楼来安抚好友。“要不是来了个蝴蝶,我已经忘了你生气的样子。”斜倚著于震麒的工作台,他说得感慨。

  “我妈企图搅乱我的生活。”

  “你拥有生活吗?要我提醒你一下,你过的是什么生活吗?你比小学生还遵守作息表,几点钟该做什么,一丝不苟得令人吐血。”

  “是又如何?我没对任何人造成干扰。”

  “那是因为任何人都进不了你的生活。”

  “别对我说教。”

  “我哪敢,我的口才也不足以担此重任,但我愿意为你祈祷。”顿了顿,鲁台生又道:“希望那个蝴蝶不会搅乱你的生活。不过我觉得她不是普通人,你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的确不是普通人,她智能不足。”

  “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吻了人家吗?”鲁台生轻笑出声。他一点也不认为蝴蝶的智商低于常人,只觉她怪。“原来你以为揩她的油不会有事。”

  明知道好友绝非好色之徒,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取笑一番。

  “台生,若我说我是被人下了咒,才会吻她那么一下,你信吗?”

  “信,我甚至觉得你身上的咒语尚未解除。”

  ※   ※   ※

  于本华在办公室里,就被太太以电话告知有关蝴蝶的事。

  他本有诸多顾虑,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他也体谅太太的心情,甚至快被她说服,愿意相信蝴蝶的出现,是因为上帝没忘记于家。

  因此,他多少也怀著期待的心情回了家。

  “本华,你快看看,她就是蝴蝶。”

  他早看见了。蝴蝶身穿水蓝色毛衣,仿旧的牛仔裤,裤脚绣了圈花边,装扮时尚而亮眼,然而最吸引他的是那白里透红、闪著幻样光采的皮肤。

  他朝女孩温和一笑。

  “于家爸爸好,我是蝴蝶,冒昧到府上打扰,请于家爸爸见谅。”

  “好说,好说。”那两声“于家爸爸”听得他心都酥了,“胡小姐别客气,要说起来,真正冒昧的是震麒。你先安心住下吧,我会安排你上医院做检查,如果真伤著哪儿?我们会尽所有能力治好你的。”

  她甜甜一笑,暗忖著为什么头皮外挺茂盛的于震麒会有个秃头爸爸。

  她看了眼于家妈妈──于震麒的浓眉和单眼皮是妈妈给的;再看一眼于家爸爸──直挺修长的鼻子和宽而薄的唇是他给的。

  高个是谁给的?于家爸妈几乎一样高。

  “蝴蝶,你怎么这么看我们?哪儿不对吗?”于太太被盯得不太自在。

  于本华咳了声,道:“蝴蝶,就快开饭了,你上三楼去喊震麒下来。”

  “喔,我这就去。”

  一下午她都找不到借口接近于震麒,于家爸爸这一声令下,她乐得直奔上阶梯。

  望著她轻巧灵活的背影,于太太也笑也叹,她转身看著丈夫道:“你这不是害她去挨骂吗,你儿子什么时候错过开饭时间了?你明知道他会准时出现在饭桌前。”瞟了眼墙上的钟,她又道:“还差一刻钟开饭,他不会现在就下来的。”

  “欸,我这么做是为了配合你,你那点心思我会不明白吗?”于本华笑一声后,又感慨不已:“老伴老伴,到老我们也只有彼此这么个伴,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

  这话教于太太红了眼眶,但她忍住泪。

  “行了行了,准备吃饭吧。”

  ※   ※   ※

  “震麒震麒于震麒,于震麒快开门。”

  蝴蝶敲了三次门还不见回音,索性敲出节奏,顺便仿童声“唱”他的名。

  照旧没反应。她于是将自己还原成一只美丽的蝴蝶。

  没有人注意到这只蝴蝶刚好在厨房里逮著个机会出屋。菲佣正要打开通往后院的门去倒垃圾,她跟在其后钻出门。

  飞呀飞,她停在屋顶那块大天窗上,终于看见还埋首工作的于震麒。

  “叩叩叩。”

  他应声抬头时,蝴蝶是以“人”的姿态趴在窗上。

  他瞪著惊恐的怒目,看著她夸张的嘴型:让我下去。

  那块玻璃天窗是不能开关的,所以他不可能从那儿爬出去,否则他不介意动手杀死一个疯女!

  “震麒,下来啦,蝴蝶呢?”

  于家夫妇在一楼瞧见提早五分钟下来的儿子时,不免惊讶地互觑一眼。儿子那一脸怒意教他们有些著急。

  他直奔后院,停在看得见疯女的地方。

  “你下来!”

  “怎么下?”

  “你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

  糟了!她是飞上来的,但是她不能在他眼前将自己还原成蝶,至少现在还不能。

  “你站过来一点接我。”

  他明白她是想跳下来,可他不愿接她。

  “你别跳!我去搬梯子过来。”

  梯子来了,还没架上墙他就不得不弃梯保人──她先一步往下跳了。

  再一次,他被她压住。

  屋内三人循尖叫声冲了出来,看见两人摆出的姿势后,又都悄然回屋。

  她虽轻盈,依旧能压得他全身血液滚烫。

  她却觉得冷,元气还在持续消弱中。记起那宽而薄的唇能给她能量,她于是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仿佛想吸干他似的,她用力吸吮。

  他的自制力已如滴在高温平底锅上的小水滴,迅速蒸发了。于是他忘了生气,再次看见星星,闻到花香。

  “够了。”她放开圈在他颈上的手,把头支起,“我觉得浑身是劲!”

  “够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刚偷尝了禁果。

  “暂时是够了,等我有需要时再跟你要。”

  语罢,她站起,伸手欲拉他;他甩掉了那只手,先她回屋。

  ※   ※   ※

  “对不起,让爸妈久等了。”

  于震麒面无表情,坐在饭桌前对父母抱歉一句。刚才的混乱已教他食欲尽失。

  “我跟你妈都不是顶在意晚点吃,倒是你,饿坏了吧?”于本华说得轻松,却难掩一丝对儿子的挖苦,“我们家不是部队,晚点吃饭也不会有人罚我们。”他转向蝴蝶,“快坐下啊,你于家妈妈说,中午你只吃了碗豆花,一定早就饿坏了吧。今晚这一桌菜比平日丰盛不少,主要是为欢迎你到我们家中,你一定得多吃一点。”

  蝴蝶早开始便打量著那一桌菜肴,坐下后仍盯得紧。

  “这些都是什么?”她的手指在桌前画了一个圈,问得困惑。

  “喔,这是红烧划水,这是冰糖元蹄,这是腰果虾仁,这是干贝叶心,这是蚂蚁上树,这是蛤蜊冬瓜汤。”于太太耐心道出每一样菜。

  她指著「划水”问:“这是鱼的下半身吗?”

  “对呀,草鱼。”

  她瞪了下眼,又指著「元蹄”:“这是……”

  “猪蹄膀。”

  “猪?”杏眼再瞪,然后指著虾仁:“这是?”

  “虾子去头、去壳,再去掉肠泥,就叫虾仁。”

  她皱著眉点头,指著另一盘:“哪个是蚂蚁?”

  “喔,”于太太笑了,“没有蚂蚁,那只是菜名。里头就是些肉末、粉丝和葱、姜末,没别的,不会给你吃蚂蚁的。”

  她决定不再往下问了,横竖都不是她能吃的。

  “开动吧。”于本华举箸,夹了块菜心往嘴里送。

  “你们吃,我坐著陪你们就好。”

  “怎么啦?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是不是?”于太太急问。

  “我……我不能吃动物。”

  动物?于震麒到此刻才捧碗举箸,狠扒了两口白饭。

  “你是说……你吃素?”于太太问。

  “我吃花粉。”

  花粉?于震麒差点把两口白饭吐回碗里,他放下碗筷。

  “你吃健康食品?”于先生也发问,“可是你中午吃了豆花不是吗?”

  “豆类制品我也可以吃。”她又看著一桌菜,忽觉想吐,于是捂著嘴朝浴室冲去。

  于家夫妇傻眼了。

  “爸、妈,你们慢用,我不吃了。”推开椅子,于震麒即刻离开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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