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喜欢你离我远一点,最好马上让我下车。」
他的神态自若对照出她的处处设防,她不喜欢这样,显得太在意他,却也不想扯些没营养的话。
「我们现在……在高架桥上,你确定?」
他的声音里含笑,彷佛觉得她是个幼稚、正在闹别扭的小女生。她抿着嘴,无言以对。
一会儿,他收回嘻皮笑脸,淡淡地说:「不过是相亲,就算在餐厅吃顿饭,隔壁桌也会坐着不认识的人,不喜欢的话,吃完饭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让她感到一阵心虚,她承认对他的态度的确过于尖锐。
若不是她太在意对父亲那种复杂的情感,以及今晚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的相亲饭局,她也许会用更客观的角度认识这个男人。
那看似轻佻的言语其实并没有真的让她产生厌恶,他像是那种什么都了然于心,又故意装疯卖傻避开敏感处的聪明人。
有些话,只是想缓和气氛。
「对不起。」柳沁雅轻轻地说声抱歉。
沈博洋浅浅一笑。「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火药味才刚散去,他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
「有这个必要吗?你不也觉得这顿饭很无聊?」她觉得他这人真的怪怪的。
「会觉得无聊是因为没找对看事情的角度,我现在找到了。」他意有所指地说。
他的眼光一向精准,无论看人或是商品,虽然,这次的相亲他同样没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有种想继续探究的期待感,他喜欢挑战,尤其她摆出一副生人匆近的姿态,更激起他的兴趣。
「哦?」她不以为然地说:「别告诉我,你对我产生兴趣,更别告诉我,你决定顺从家人的安排,继续这个无聊的游戏。」
从今晚表现来看,他的个性既不木讷也不是不近女色;拥有优质条件的他,她敢肯定绝对不缺女友。
他在红灯前停下;迎向她的目光。「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呢?」
微光中,他的双眼炯炯有神,扯开的嘴角带着挑衅的意味,像是算准她不敢接招。
「如何?继续下去?」他仔细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个变化。
他想她会立刻拒绝,不过,这只会让他的意念更加强化,丝毫挫拆不了他的自信。
一股想说「谁怕谁」的冲动差点逸出舌尖,柳沁雅随即按捺下来,面对他的挑衅,她扬起嘴角,眨眨清澈的双眸,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沈博洋有些愕然,她的表情是代表……「你同意?」
她的笑意加深。
不对,他没忽略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算计,肯定还有下文。他也跟着她笑。「那我们算是在双方都认可的情况下,开始交往了?」
柳沁雅刚刚故意堆在脸上的笑,很快地像流星般隐了下去。
「没、兴、趣。开车吧!绿灯了。」她无情地宣布答案,说完,将脸移向车窗,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柳沁雅看着窗外流动的车灯,想象他此时垮下的表情,有种小人得志的快意。
客服人员工作守则第一条,绝对不要跟着客人的情绪起舞。
面对这个男人,她似乎不必太顾虑他的心灵是否脆弱、会不会恼羞成怒!或是记恨报仇,没来由地,她对他的「受挫力」深具信心。
压抑自己,安抚客人情绪的工作做久了,几乎要忘记自己也可以如此畅所欲言,甚至小小「毒舌」一番。
因为她没有看向他,所以,忽略了沈博洋愈咧愈开的嘴角,以及愉快地轻敲着方向盘的指尖。
他喜欢她玩的这小小花招,就像坐云霄飞车一定得来几个惊险的过弯,才能激起游客的肾上腺素。
她并不知道,对一个工作狂而言,挑战,是使精力源源不绝的最佳补品,而她今晚令他出乎意料的次数,足以激起他高昂的斗志。
他决定让这次原本应该算是失败的相亲——起、死、回、生!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车厢内的气氛安静下来,不久车子来到柳沁雅报出的公寓大楼门前。
她俐落地松开安全带,背上皮包,门把一开就要跨出车外,沈博洋及时拦住她的腰,俊朗的容颜逼近,闪烁黑眸凝视着她。
柳沁雅被他瞧得有点心律不整,强迫自己要镇定。「做什么?我们还没熟到需要吻别。」
他怔了一下,不禁失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期待我们下次的见面。」她的反应总是让他拍案叫绝。
她冷冷地撤了撇嘴角。「我相信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期待。」然后,不管他为什么像吃了什么兴奋剂似的笑个不停,硬掰开他的大手,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寓大门。
第二章
柳沁雅坐在办公桌前,核对当天订房的客人资料,浏览到一位姓「沈」的客人时,沈博洋的脸孔突然就跳出来,让她一时失神。
昨晚,他贴近她,那张突然在面前放大的脸,不知道为什幺一直印在她脑海中。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出色的男人,优雅、从容,沉稳却不呆板,虽然有时自信得近乎自大,可是,像他这样拥有显赫背景却宁愿独立创业,又经营得有声有色的男人,太谦虚反而显得虚伪。
想起下车前,他说的那句话,她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像他这种男人,跟厂商厮杀折扣都能像闲话家常般的轻松自在!让人弄不清他话里的真真假假,标准狐狸一只,他的话怎能当真。
就算是真的,也跟她无关。
套句他说的话,吃完饭,拍拍屁股就毫无相关了,管他是狐狸还是呆头鹅。她只是有点懊恼,应该一觉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的男人,居然一再干扰她的思绪。
「柳副理,想什么想得出神了?」一个身穿深色夏季西服的男人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声音严肃,嘴角却噙着笑。
「经理?!」她一慌,连忙站起来。「有……有什么事要交办的吗?」
「傻瓜,吓你的,紧张什么……」贺长军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按同座椅。「昨天和什么人约会去了,瞧你表情这么丰富。」
「哪是什么约会……」她干干地笑。「跟朋友吃饭。」她从不提家里的事,即使对方是从大学就认识的直属学长。实际上她也不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家,顶多只是住了十八年的寄宿家庭罢了。
「可惜……我们不能排同一天休假,愈是需要和情人共度的假期,工作愈忙碌。」他表情黯了下来,低声自喃。
「可惜什么,」她住他丧气的背部一拍。「每天和你相处超过八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都认识几年了,还需要排什么假!」故意不听他后半段的话。
「难道你不想一起过情人节、圣诞节,不想在除夕当晚和男朋友倒数跨年?」一向沉稳的他,有些激动地问。
她装出一脸嫌恶,而后挤着眼间:「学长交女朋友啦?所以开始埋怨这不人道的服务业?是不是有种男怕入错行的无奈了?」
「沁雅,你明知道我——」
「啊!我该跟晚班同事交代客房服务的注意事项了,先走。」说完,一溜烟地溜出办公室。
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冰雪聪明的她,若不是刻意装傻,又怎不知他的心意。
离开办公室后,柳沁雅悄悄地吐了口气。
不只一次告诉他,仅能接受两人是朋友的关系,没想到进同一间饭店后,像是知道她不会让他下不了台,而故意在同事面前对她表现亲密。这种做法,令她反感,难道一定要扯破脸然后一拍两散吗?
她知道他很优秀,但是,感情这种事,又不是饭店招考人员;学历、经验、外貌达到标准就录用。
她的恋爱史是一页白纸,一张不知从何下笔的白纸。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感情?恐怕只有天知道。
「副理,你的电话!」工作站传来部属的呼唤,柳沁雅将这些想破头也没有答案的琐事往脑后一抛,专心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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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接到父亲的电话,柳沁雅沉淀了数日,才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柳家大宅。
踏进睽违多年的透天别墅,她仍觉得心惊,仿佛随时会冲出一个表情嫌恶的女人,指着她的鼻子,用极尽尖酸刻薄的言语羞辱她。
记得她第一次读到「灰姑娘」的故事时,哭了一个晚上,自己根本就是故事里女主角的翻版。只是,她从未梦想过会有个王子,将她从痛苦的深渊解救出来,她只希望快快长大,然后逃离这个没有温度的房子。
「沁……小小姐……老爷在客厅等您很久了。」一旁前来开门的老佣人,犹豫着对她的称呼。
「叫我沁雅就好。」她无所谓地踏进前院,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称呼她「小小姐」,反而让她觉得刺耳。
「沁雅,你回来啦!」
柳全统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柳沁雅有点怀疑地立在门口,感觉自己走错时空。
他亲切地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她十分不习惯,挣脱他的手掌,坐到另一张单人沙发。
「找我什么事?」她的口气平淡,视线木然地落在干净的茶几桌面。这么多年,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自己的父亲。
「沁雅……」见到她的生疏,柳全统叹了口气。「这些年……难为你了。」
无预警的温情,让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知道你阿姨的脾气,我稍稍为你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掀起一场家庭革命,知道你受委屈,爸却不能为你做什么,你会怪我,也是正常的。」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话让柳沁雅想起十岁生日那天,父亲买了两只泰迪熊,大的送给姊姊,小的送给她,哥哥则是一艘航空母舰模型。
第一只属于她的布娃娃还来不及取名字,就已经四肢分家,零落地躺在垃圾桶里。
「现在,你阿姨和姊姊移民到加拿大,你哥忙着酒店生意,几乎不回家,你又一个人住外面,这个家……冷清许多。」柳全统望着她。「我老了,身体跟以前也不能比了,许多事愈看愈清楚……现在我只想帮你寻一门好亲事,有个可以依靠、可以照顾你的伴,让我稍稍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她看向父亲,岁月的确在他脸上刻划下深痕,原本还乌黑的发色,不知何时掺入灰白,炯炯有神的双眼早已布满疲惫……尤其他的妻子,一直对她这个外来者的存在无法释怀,多年的吵闹不休,再坚强的人也会被磨得失去斗志吧!
柳沁雅一阵心酸,调回视线,冷漠的姿态也软了下来。「我的未来我会自己安排,你照顾好阿姨她们,不必担心我。」
「沁雅,你沈叔叔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的为人我很清楚也很信任,博洋在生意场上的手腕更是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我希望你能把握,为你自己也为我这个年老力衰的老爸。时间紧迫,我实在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你的……」他停下接着要说的话,重重地又叹了口气。
「爸……」他未完的话引起柳沁雅一连串的联想,一时心惊。「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柳全统没预期会见到女儿着急担忧的表情,一时之间,忘了原本想好要说的话。
「爸,你说话啊!如果身体不舒服,公司的事,让哥哥先帮忙处理,你应该找个时间到医院彻底检查,别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柳沁雅提到「公司」两个字,拉回了柳全统的理智,他心虚地避开女儿急切的眼神,垮着肩膀摇头说:「没有用的,来不及了。」
听见父亲的回答,她的心彷佛突然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怔住。这就是他突然跟她联络的原因吗?
柳沁雅起身坐到父亲身旁,无措地想表达些什么,却发现……这个时候!她竟说不出任何安慰、贴心的话。
柳全统挤出微笑,拍拍女儿的手背。「做父亲的人都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女有个美满的家庭、幸福的归宿。不经意间,你都长这幺大了,我却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好好照顾你……」
「爸……」他的强颜欢笑让她的心更显沉重。
「我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你了。答应我,积极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至少,试着和博洋交往看看,你们绝对是很合适的一对,爸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
柳沁雅第一次在父亲面前乖巧地点头,如果,这是父亲最后的心愿……她如何能残忍地拒绝?
「好……沁雅乖。」老人眼中闪过喜悦。「博洋这个孩子事业心重,对感情可能被动了点,不过,现在这个社会也不是非得由男人主动,你一直很独立,对爱情也该如此,别错过这段好姻缘。」
她苦笑。是不是好姻缘她不能确定,从念书到出社会,她从来不懂何谓「心动的感觉」。如果她的心性原是如此凉薄,只是找个能让父亲安心的交往对象,是谁!似乎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谈完要事后,父女俩陷入尴尬的气氛中,他随口问起她的近况却更显示出他身为父亲的失职,柳沁雅也无心回应,话题很快枯竭。
她起身告别,要他保重身体,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
从父亲那里回到住处,柳沁雅恍神地倒了杯红酒,让身体陷入柔软的布沙发中,不断回想父亲疲累的神情,在她临走前,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二十多年的生疏,很难一下子拉近距离,她曾渴望过亲情,也曾经在阿姨口不择言地辱骂她及她的母亲时,期待能从父亲眼中看到一点不舍……或是心疼。
得到的,却是逃避与沉默。
她不恨什么,恨不能让生活变得好过,她只是平静地等待自己长大,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不再是一只仰赖他人施舍的雏鸟。
她的心已经封闭太久,多年疏离的关系让她无从学会表达情感,甚至在得到父亲突来的关怀时,产生排拒心理。
她可以做到答应父亲的事,找个人来照顾自己,让他安心,讽刺的是,她却无法涌出更多的悲伤。
也许是潜意识里警戒着自己;一旦释放出这些情绪,她的坚强与平静,都将瞬间瓦解。
思索片刻,起身拉开玄关的小抽屉,抽出沈博洋的名片,拨打上面的行动电话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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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一天休假,柳沁雅提前二十分钟到达与沈博洋约好的餐厅。
她做事一向果决,既然选择了,她希望远战速决。提前到的原因,只想多点时间让自己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