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个女人同时给予的感激和专注,他显然更别扭了,他马上恢复自大的表情,“珞瑶,我去开车,你到医院大门口等我,别让我久等了。”然后,他迅速拄着手杖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急诊室。
许昱雁寓味深远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触万千地说:“珞瑶,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对不对?”
商珞瑶盈盈如水的眸光里写满了崇拜和怜惜的光彩,“是的,他的确是的。”
第十章
商珞杰康复的情形比医生预料中的还要乐观。
他已经解除禁食,由只能注射点滴,葡萄糖补充体力到可以进食流质的情况。
他复元的神速状况令许昱雁、商珞瑶感到宽慰而安心。
但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对许昱雁一直采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冷淡态度。
对于许昱雁的悉心照顾、低声下气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无视她充满温柔、忏悔的软言好语及殷勤伺候。
连续好几天,他始终板着一张苍白冷淡的脸孔,不肯和许昱雁讲一句话。
只有在面对商珞瑶和护士小姐时,他才会绽露罕见的笑容和他们闲聊,浑然无视于妻子眼中的祈谅和黯然神伤。
面对商珞杰不谅解的态度,许昱雁倒是表现了异于平常的容忍力和耐性,她认为这完全是自已的报应,咎由自取的她完全不怪丈夫对她的敌意和冷漠,现在正是她拿出女性的温柔和谦恭来弥补往前的罪过。
她会让商珞杰了解她的诚意和坚决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从来不敢奢望着珞杰会在一夕之间完全忘怀她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痛苦和屈辱。
所以,她拿出无怨无尤、逆来顺受的态度来回应他的漠视和排斥,只希望一番赎罪的挚情,能慢慢感动他那颗彻底失望、充满愤懑的心,进而能法外施恩给她一个重新再生、将功赎罪的机会。
对于商珞杰和妻子之间的冷战嫌隙,商珞瑶不只一次苦口婆心地对大哥提出温柔的劝言,奈何,商珞杰这一次是吃了秤铊铁了心。
“珞瑶,你不必替她向我求情了,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这个人一向很有包容力,但如果逼得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也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打发的软脚虾,你大嫂——我对她只有两个感觉,那就是心灰意冷,忍无可忍。”
“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哪!你又何必跟大嫂计较呢?家和万事兴啊!”商珞瑶趁许昱雁去买快餐的时候,又再次不厌其烦地苦劝着丝毫没有转换现象的商珞杰。
“家和万事兴?”商珞杰嗤之以鼻地重哼了一声,“她要早懂得这五个字,我们商家的悲剧就不会这么多了,要不是她,我当初也不会失神撞上范以农,而你也不必做个委曲求全的代罪新娘,嫁得这么随便草率,这么——”商珞杰的眼睛倏地红了,他激动地喉头梗塞,一时无法言语。
“哥,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以农他对我不错,最近更是常常回家吃晚饭,有空也会陪我在山林里散步聊天。”
商珞杰听得又心酸又愧疚,“他回家吃晚饭,偶尔陪你散步,聊聊天,你就觉得他对你不错?珞瑶,你真是容易满足啊!”
商珞瑶轻柔地抿抿唇笑了,“哥,那是因为我要求的并不多啊!人应该知足常乐、懂得惜福惜缘的,不是吗?”
商珞杰心痛地深深望着她,“珞瑶,你实在是太善良了。”
“不是我善良,而是——我不想老是活在人我是非、不可抗衡的烦恼痛苦中,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硬把自己逼向心灵的死角呢?凡事看淡、看开一点,多为别人着想一点,并不表示你就比较弱势怯懦,而是,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更舒坦、自在一点啊!所以,哥——原谅大嫂吧!她再怎么不是,也总是小明的母亲,何况,她已经知道错了,你怎忍心再伸出拒绝的手去排挤她呢?”商珞瑶语重心长的说。
商珞杰蹙着眉峰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商珞瑶的话已以动摇了他,矛盾、感慨、迷惑等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那双深思的眼眸。
商珞瑶轻轻握住他的手,“哥,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小明的份上!原谅大嫂吗!”
商珞杰沉吟地撇撇唇,“我会给她一次机会的,不过,不是看在小明的份上,而是你,珞瑶。”他怜惜而深深地望着她,“如果连你都可以原谅她,不跟她计较,我这个有眼无珠的大哥又有什么理由僵持下去呢?”
商珞瑶露出安慰而欣喜的笑容。
仿佛是第六感的灵动牵引,许昱雁就在这微妙的一刻拎着两盒快餐回来了。
她喜孜孜地对他们兄妹俩说:
“我刚刚在走廊碰上护士小姐,她说,珞杰的伤口好得很快,搞不好再住一个礼拜就可能出院了。”
她万万没想到跟她冷战了一个星期的商珞杰会在这时候开他的金口,但听他不冷不热地开口说:
“那我不是太亏了,她不容易逮到这种有人伺侯的机会,才住半个月就出院了,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她一时惊喜地呆若木鸡,完全反应不过来。
商珞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呆在那里干嘛?我又没有罚你站,你不是买了快餐吗?还不赶快拿给珞瑶吃。”
她立刻如梦初醒般拿出一盒鸡腿快餐递给商珞瑶,“珞瑶,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替你擅自做主选了鸡腿快餐,你将就吃点。你最近脸色比较苍白,要多注意饮食,多补一点。”
商珞瑶笑着接过快餐盒,“谢谢大嫂,我最近大概肠胃不好吧,比较没有食欲,而且常常有点恶心反胃,我想——”她的笑容顿时浆结了,当她的眼睛被饭盒里那只肥嫩油腻的鸡腿抓住视线时,一阵没有任何预警的恶心往胃里窜了上来,她连忙捂住嘴巴,脸色惨白地往浴室里冲进去。
经过一番令人头昏目眩、筋疲力尽的呕吐之后,她踩着疲乏的步履走出洗手间,对着一脸关切的史嫂勉强挤出一丝可怜兮兮的微笑,“对不起——我想,我大概应该好好去检查一下胃,看看是不是胃酸过多还是胃发炎了,我最近老是这样,不是头昏恶心,就是疲倦地想睡觉。”
“老天!珞瑶,你这个胡涂蛋!你根本不是什么胃有毛病,你是怀孕了!”许昱雁没好气地瞪着她,怜疼和关怀全部涌现在她那张哭笑不得的笑脸上。
“怀孕?”商珞瑶半信半疑地挑起秀眉,期盼、不敢置信的光芒闪烁在她那双水汪汪、灵秀无比的黑眸里。
许昱雁像一个母亲似地立即拉着她的手,扶她坐在病床右侧的椅子上,“相信我这个过来人的话吧!你的月事迟了多久没来了?”
两抹红霞倏地浮现双颊,染透她刚刚还苍白如纸的容颜,她娇涩难安地瞥瞥商珞杰若有所思又隐含调侃的目光一眼,俯下头悄悄然地说:
“大概两个礼拜吧,呃——我生理期一向不是很准,所以——我也没怎么留意到。”
许昱雁连连摇头笑了,“真是胡涂的准妈妈,好,你现在乖乖地给我坐在这里休息,我去买一瓶鲜奶给你喝,顺便带一包酸梅回来,你下午就去妇产科挂号门诊检查。如果证实是怀孕了,你就好好回家休息,别来医院了,怀孕前三个月要特别留意,不可太劳累,你知不知道?”
她咕咕哝哝说了一大串,那模样俨似一个充满母性关爱的女人,她前后判若两人的蜕变,着实令人感动万分而耳目一新!
商珞杰把感动放在心底,而商珞瑶却溢于言表,“大嫂,谢谢你了。”
“谢什么,以前我怀小明的时候,不就是由你在照顾我的吗?我欠你的又何止这一桩呢?我很高兴老天爷给我这个可以略表心意的机会,并不是——”她颇具深意地望了商珞杰变得温柔的表情一眼,“所有的人都有我这种幸运。”
望着她因生产而变得圆润丰腴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商珞瑶和大哥凝眸相望,嘴畔不禁轻绽出一丝由衷轻松的笑容。
看来,阴霾已经真正走出了商家大门,未来的梦似乎变得更真实而可以触摸得到。
一个绽放希望而可以掌握的梦想,不是每一个人穷其一生所企求而渴盼抓住手心的吗?
※ ※ ※ ※
当丁琼妮又再度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时,范以农着实理不情自己此刻懊恼、愠怒、后悔的情绪。
他早该找人更换电梯的启动密码的!
但他委实没有想到丁琼妮会再度厚颜跑来找他,在连续两次由他这这里自找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她的勇气不禁令他刮目相看,更不敢恭维!
这次,他对她的不耐烦和反感完全映在冷冰冰的凝视中,“这是你最后一次使用这片刷卡擅闯我的办公室,我并不喜欢我的办公室成为你丁大小姐专用的公共场所。”
丁琼妮冷艳逼人的脸庞早已不复见往日自信骄傲的神采了,她明媚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脆弱而挣扎的光芒,“以农,请你原谅我这个厚颜薄耻的——不速之客,我之所以会用这种令你憎恶的方法来找你,实在是——逼不得已的。”
她的低姿态令范以农震惊地眯起眼睛,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丁琼妮,她一向是个冷艳、自负、充满优雅信心的女人,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一向没有妥协和祈怜这四个字。
而眼前这个面貌姣好的女人,却完全丧失了平日的风光耀眼,他仔细审视着她,才蓦地发现她身上不仅减少了往昔那股盛气凌人和夺目灿烂的风华,整个人也变得憔悴,清瘦得令人吃惊。
“你好像一下子瘦了不少?”
丁琼妮凄楚地笑了,“我现在都快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了,在吃不好、睡不着的情况下,我的体重怎么可能不下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的美容事业不是一向经营得有声有色吗?”
丁琼妮唇过绽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是我野心太大,太贪心所造成的。当初——事业扩张成长太快,我被突如其来的成功蒙蔽了眼睛,拼命增设分店,扩建营业项目,却完全没有考虑消化管理的问题,渐渐地隐藏在里头的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周转不灵,再加上分身乏术,南部、中部的分店陆续关门倒闭,而台北最热门的两家店也受到同业激增和不景气的影响,也面临着即将关门的噩运,我欠了一屁股债务,如果——没有人能在近期内愿意伸出援手赞助我渡过难关的话,我恐怕难逃破产坐牢的命运——”悲哀和懊悔的悸动让她不争气地红了眼圈,一层迷蒙的水雾完全遮住了她妩媚冷艳的丹凤眼。
如果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强硬冷傲,趾高气扬,不带一丝女性温柔可人的温情,或许,范以农会比较容易面对她,但面对如此这般陌生感伤、泪光莹然的落难佳人,即使她的无情曾经重重地刺伤了他,但在商珞瑶——他那位温婉纤细的妻子身上,他实在学到了宽恕、慈悲等等人性最至情可贵的一面情操。
报复、落井下石、以牙还牙并不能为过去的伤害带来真正的补偿和快乐,只有淡忘和宽赦才是解决仇恨和痛苦的最佳良药!
是的!他不恨丁琼妮,他完全不恨她,在他真正学会开始面对自己生命、享受生命所带给他的喜悦和惊奇时,他的心胸里实在容纳不下这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字。
“你来找我,是不是希望我能帮助你目前所面临的困境?”
“不!我只是向人提出一个企划案,希望你能同意拨款赞助,这是我最后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了!”丁琼妮泪眼婆娑地说。
“什么企划案?”范以农的声音依然是不徐不疾的。
“我争取到日本艾绮化妆品厂商最新的一套保养新产品的开发方案,可是,我缺乏足够的资金,如果有人愿意投资,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亏本的,真的,那是一套非常适合我们东方妇女使用的保养美容圣品。”
她见范以农蹙着眉峰一脸沉思的表情,不禁焦灼而难堪地咬着红唇,低声下气地说:
“以农,我知道——我实在没有资格也没有脸来求你伸出援手来帮我,在我那样对待你之后,可是——我真的坐困愁城,无计可施了,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愿意不计较名分跟在你身边报答你的恩情。”
范以农震愕不悦地扬起浓眉了,“你在胡说什么?你当我范以农是怎样的男人?一个可以用美色来引诱的男人?你忘了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愿意舍弃名分在不伤害你的婚姻的前提下和你在一起。”
范以农面色深重地摇头,“琼妮,你实在不必为了要争取我的经费支援而提出这种作践自己的条件。”
丁琼妮含泪地望着他,泪眼汪汪的眼睛里,有着一份狼狈而不加掩饰的感情,“以农,我宁愿做你的小妾或者是情妇,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泪水滑下她的面颊,让她看起来是那般脆弱而可怜。“真的,我经过这两年的任性,我在成长和挫折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我才知道我是爱你的,可是,我已经丧失了这份感情——”酸楚的泪意梗住了她的话,让她泣不成声。
范以农完全慌了手脚,他连忙俯身递出一条洁白的手绢给她,不料,情绪激动的丁琼妮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一叠声地问他,“以农,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不会嫌弃我?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你还爱我对不对?”
此情此景,范以农实在不忍再狠下心去伤害她仅余一丝的女性尊严,更不忍残忍地戳破她脆弱的感情防线,他取过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模糊的泪影,温和而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是的,琼妮,我不会嫌弃你,我是爱你,不过——”他正想说仅限于她聪明的头脑和不让须眉的女性才干时,他的话却被门口传来一声尖锐而隐含啜泣的女性嗓音划破耳膜而完全溃散了,他心头一震,猛然回头,然后脸色整个刷白了。
“珞瑶!”他恐慌地惊喊着她的名字,连忙摆脱了眼泪和惊愕同时挂在脸上的丁琼妮,倏地跛着脚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