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玉,你左边颈子是怎么回事?为啥会有两个红印?”
这两个红印子跟前两天她颈子上的差不多啊,怪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红印?”闻言,宋婉玉俏脸顿时烧灼,慌张不已,双手赶忙拉高衣领遮掩。
这个死冯定,下次绝对不准他再亲她的颈子了!宋婉玉在心头暗骂。
“你干嘛呀?瞧你慌张成这样,好像这红印是会传染似的。”孟青姐不明就里,还对宋婉玉打趣:“哎呀,青姐……你……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呀!这红印是……”这……这实在教人难以启齿啊!
“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孟青姐追根究底。
“这红印……是……哎呀,青姐,你明明是成过亲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红印就是男人对女人亲吻所留下的痕迹?我看青姐是故意取笑我的!”宋婉玉被迫解答,语气略带抱怨。
这玩意儿是男人亲吻女人所留下的痕迹?!
“呃……对啦对啦!病了这些天,心里闷得很,才会故意跟你开玩笑,别生气呵。”孟青姐干笑着跟宋婉玉道歉,以掩饰她的“无知”。
亲吻的痕迹……老天哪!
“好啦!我不跟青姐计较就是了……”
后头宋婉玉还说些什么,孟青姐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红印的真实答案揭晓令她惊愕不已,整个人仿佛魂魄出了窍,久久无法回神。
那……难道说那夜的梦竟是真?那些红印是孟朔堂的杰作?
唉,这不可能啊!可,若不是他对她……这红印又要从何解释起?
纤手抚上颈侧残存的粉色痕迹,孟青姐无由地心慌了!
她越不想跟他有牵扯,偏偏越是牵扯不清。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该死的孟朔堂!
第六章
月色融融,院落皎洁的光亮,似明镜倒映,清澈如水。
深夜,三更已过,莲苑上下万籁俱寂,独独映荷水榭里灯火未熄,纸窗上倒映出一抹来回行走、晃动不安的身影,是孟青姐。
仍旧是一身惯穿的水色轻柔纱裳,却不如以往能带给她舒服与惬意。
此刻的她双瞳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时而晶亮有神,时而浮现愠色,时又温柔羞怯,诸多情绪变化写在她墨黑的眼底,让人摸不清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老天哪!这些红印居然是吻痕!孟青姐怔仲着,手不自觉地又抚上颈侧迹近消失的浅痕。
从傍晚到现在,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晚膳没吃,操也没洗,脑海里绕的、想的都是她跟孟朔堂的过往回忆,还有那晚的旖旎梦境……
她无法相信,光是凭着回忆想象,居然就能够撩拨她的情思,让她怦然心跳,身心像是燃起了一把火般,澎湃激狂,无法平息!
仿佛要依偎在孟朔堂那双宽阔温暖的羽翼之下,才得慰藉、平息和满足!
满足……心头晃过的字眼教孟青姐心惊!
苏净荷,你要清醒点!争气点!别因一时的柔情心动就给昏了头!孟青姐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当初他说过不要你,怎么可能现在转性,又死心塌地爱上你?他说他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就不想娶你为妻,履行这桩婚约的呀!
婚约……神思飘忽,令孟青姐想起四载寒暑之前那个成亲的日子。
苏孟两家是世交,她和孟朔堂还没出世前就让双方家长指了腹、定了亲。嫁给她的朔哥为妻,与他恩爱相守一辈子曾经是她从小到大最美的心愿。
迎亲那天,苏家大厅上众多宾客云集,热热闹闹,身为新嫁娘的她正含羞娇法,满心欢喜地等待孟朔堂来迎娶。可谁知盼来的不是她心爱的朔哥,而是一张无情的毁婚书!就凭京中无中生有的蜚短流长,传闻苏净荷与诸多官家子弟关系匪浅,甚而早已与人私定终身,心高气傲的他未经证实就定了她的罪。
一张毁婚书,白纸黑字,寥寥数语轻易就毁去她的清白,让她的天地为之变色,也让苏孟两家十数年的交情断绝,从此形同陌路。
一颗真心换来绝情以待,清白如纸的她岂甘心平白无故受辱!
于是,穿着大红嫁衣的她,无视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模样,驾起马车,直奔孟家在京师的住所,找孟朔堂兴师问罪。
谁知,两人见了面,孟朔堂居然是一脸惊喜的神情,高兴地握起她的手,亲热地直唤她莲儿。
霎时热泪盈眶,苏净荷无法置信这个前一刻才以恶毒言语毁婚的男人,下一刻竟又对她温柔热切起来。
“孟朔堂,你唤我‘莲儿’,而我穿着一身嫁衣,怒气冲冲来找你,难道你猜不出我是谁?”孟青姐永远记得当时她所问的话。
“莲儿你……”看她潸然落泪,孟朔堂脑中飞快思索着……
“莲与荷本是一体。”苏净荷说。
这话一说完,像是晴天霹雳,劈得孟朔堂头昏眼花,几乎站不住脚。
“莲儿,你……你是苏净荷?”
“没错!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品行不佳、配不上你高节品格的败德未婚妻苏净荷。”她伤心点了头,泪如雨下。
“不可能!你明明是苏净荷的贴身丫环,怎么可能是苏净荷?”
“我不止一次暗示过你,成亲过后,你就可以见到莲儿。可……谁知你竟然不信,还这么残忍对待我!”
未婚夫妻未成亲前不得见面的习俗害了他俩,而她为刺探“敌情”,巧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让他爱上莲儿,以致最后听信流言,决定毁婚抛弃未婚妻,更是弄巧成拙,错上加错!
“我……我真的不知道莲儿就是苏净荷!”事实教孟朔堂错愕,整个人陷入一片混乱,他极力提出解释,然大错已铸成,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朔哥……你在我的心口捅了一刀,好深、好深的一刀……”伤心成灾,手捂着心口,她的泪落得更凶了。
“而这里的伤是一辈子都不会复原的。孟朔堂,我恨你!我会如你所愿,永永远远从你的生命里消失。以后你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苏净荷就算当一辈子姑婆,老死家中,也不干你的事!”
她恨恨地址下腰间佩挂的婚约信物,用力往孟朔堂脸上砸去。
孟朔堂不躲不闪,象征恩爱合欢的龙凤玉佩就这么直挺挺砸中他的额头,分毫不差,霎时鲜血自额角落下;但他丝毫未觉,“锵”地一声,玉佩落地碎裂,他只看见了苏净荷肝阳寸断的泪水,他只听见她痛彻心扉的心碎……
从往事中再回神,孟青姐已是哭红双眼,泪湿衣襟。
或许当年她为探真相,假扮丫环莲儿去接近孟朔堂,就是错误的开始……
但……往事已矣,后悔又有何用?
孟朔堂为何对苏净荷悬念不忘?这点令她好奇,想一探究竟。
可过往的情伤创痛,却又教她却步。
倘若这一切……只是个玩笑,那……她能否再承受一次心碎?
朔哥,为何老天要让你我重逢?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明眸远眺,遥问星月,星月却无语以对。素手再度抚上颈边的残痕,思及孟朔对苏净荷的牵念,孟青姐的心更茫然了……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的孟府织造大宅,同样有一个无眠人。
孟朔堂痴痴地看着苏净荷的画像,任凭思绪回忆翻涌。
大掌抚上额际,当时被玉佩砸中的伤口,至今仍残留着浅浅的伤疤。这伤痕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莫忘当时因一时冲动而铸下的大错……
他深切记得那时,当他回过神,追出大门时,苏净荷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他心急如焚,顾不得脸上鲜血如注,即刻策马直奔苏家。然到了苏家,却不见苏净荷,迎接他的只有愤怒至极的苏净荷双亲及大哥,以及满厅满堂为新娘子抱屈不平的亲戚宾客们。
众怒难犯,即便额头负伤,他仍旧狠狠挨了一顿揍,但身上受的伤却依然找不回苏净荷的身影……
那日愤怒的她,决绝拂袖而去,竟是一去音讯全无,即便苏孟两家穷尽心力,寻遍大江南北,四年来就是找不到苏净荷的下落!
天晓得,他日夜思妻,苦寻未果;她却是与他同住在苏州城内,非但不肯相认,还以她的聪明才智,在江南闯下一片天。
“净荷,倘若我早些年就上莲苑去,发现了你,或许今日你早已原谅我,回到我身边了……”孟朔堂有些自嘲苦涩地说着。
窗外月娘温柔浅笑,孟朔堂看着皎洁的月色,心中不自觉涌现了温暖与力量。无需再犹豫了!接下来该做的只有两件事:解开苏净荷当年失踪之谜,无论要付出任何代价,“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求得净荷的原谅,娶得佳人归,就算要他当无赖也无妨。
他的生命里渴盼有这抹清荷相伴,此生才算得圆满呵!
映荷水榭,荷畔亭,正对太湖,波光粼粼。
宋婉玉一句无心之言暴露出孟青姐在某方面的无知,连带掀了她脖子上那几道痕迹的底;孟青姐一恼火,一声令下,将孟朔堂列作莲苑的灾星,不论是谁,只要敢放他入苑,就准备卷铺盖,回家投靠爹娘去。
说来有趣,孟朔堂好似通晓她心意一般,之后十来天,他就像不存在这世间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未曾再上莲苑半步。日子又恢复出事之前的宁静,平静得好像孟朔堂不曾再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但孟府织造和宁波王府定期送来的补品及药材,却又无时不提醒孟青姐有关孟朔堂的存在。
至交宁波王爷相救于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好好答谢。差人去宁波王府问过,得知王爷因公离开苏州,处理要务,临行前受为交代,要孟青姐好好疗养,徐家一事,他定会为她讨个公道。当年被毁婚,投水获生机,因缘际会,辗转来到江南,孟青姐一直很感谢老天爷的疼惜,季红和宁波王爷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们,她不可能有今天。
但是……孟朔堂……这个令她又悬又念、又爱又怨的人,本想即使同处苏州,以他的高傲性子,又不喜近女色,就算她在苏州待上几十年,双方也是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唉,冤家就是路窄。
谁会料得到,卖了宁波王爷一个面子,却给自己惹来了无尽的风波。
时光流逝,随着风和日暖,初夏的脚步渐近,莲荷逢夏,丰姿亭亭,含苞待放,又快到孟青姐最喜的夏日了。
只是莲荷即将初绽,她的心头却不若往年的期盼喜悦,心底有股小而沉的失落,逐日累积扩大。孟青姐不愿自欺欺人,她心知肚明,这深沉又挥之不去的失落,是“苏净荷”思念她的朔哥,却见不到人的惆怅……
可恶的孟朔堂,没事又介入她的生命,撩拨一湖春水,搅乱了她的心,却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彻底断了音讯。
哼!这些年来她的生活过得悠闲适意,这番让他和徐少文一揽,日子全走了样失了序,他欠她的,她在心底暗暗加上一笔;还有,那日他趁她昏迷时轻薄她的账,改天遇上,她绝对一条条清算。
有恩必报,有怨必讨,所谓做人要公平,徐少文已让她给大大地“祝福”过一番,另一个事主当然也不能轻易放过。这次如果她再放过孟朔堂,她莲苑孟青姐响遍太湖岸的名号就白叫了。
先把肚里积的、心里埋的怨恨气恼全都清出,至于她对他割舍不下的爱,还有两人是否有可能复合的未来,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时候到了再说。
救回孟青姐后的两日,孟朔堂便离开苏州,赶赴江北处理要事,借好友韩定远的“秋水逍遥”之力,料理徐家之事已在秘密进行,一切顺利,徐少文加诺在他身上的,他必定加以十倍奉还。
最重要的关键是净荷当年失踪之谜。莲苑盛宴那晚,孟朔堂意外得知净荷的失踪和徐少文有关,只是苦于线索不足,他无法得知更进一步的消息。徐家最后的下场是生是死,是存是续,待解开苏净荷失踪之谜后再议!
解铃还需系铃人,想要厘清这一切,就得看他的诚心和真情,是否足以打动佳人的心了。
净荷,净荷,我真盼能够早一日拥着你,声声唤你的名,同你耳鬓厮磨,同你温存相伴,同你共度晨昏,白头偕老,直至岁岁年年啊!
我就盼着这一日啊。
江面辽阔,烟波渺渺,船行疾速,孟朔堂对着一江深水寄诉心语,他盼这心愿能早日成真!
水路行程极顺,回到江南之时,莲荷早已迎夏盛放,苏州城内处处荷影翩翩。
孟朔堂一回到孟府织造,便听得亲如手足的护卫冯定和莲苑宋婉玉情投意合,小俩口已互许终身的好消息。
铁汉冯定红着脸,朗声对主子请托,央求主子代为出面,向孟青姐提亲,欲迎娶宋婉玉。因误会结缘,身世相仿的两人相知相契,未来他们要携手共度。
“请公子爷帮忙,代冯定向莲苑提亲。”冯定说完,一张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孟朔堂看了忍不住直笑。
“哈哈哈,没问题,这事就由我出面。冯定啊,你我情同手足,先前我早答应过你的,孟府织造一定给你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让你如愿娶得美人归。”
“冯定多谢公子爷!”说完,便要磕头一拜。
孟朔堂见状,赶忙起身阻挡:“你我之间还需这般客套吗?”
“是,多谢公子爷,多谢!”喜形于色,冯定脸上、眼梢都是喜悦和感谢。
“明日我就找媒婆一起上莲苑提亲,婉玉姑娘有向青姐儿知会过了吗?”
“嗯,前几日婉玉已向孟主持提过,她欣然允诺,但要求要有正式的媒妁,孟主持才肯再谈后面的细节。”央求正式的媒妁上门提亲,正代表了孟青姐对宋婉玉的疼惜及重视。
“区区一个金钗出嫁就如此重视,她对莲苑人的疼惜由此可见一斑,莫怪莲苑上下对青姐儿言听计从。对了,冯定,青姐的身子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在江北处理要务的这段日子,孟青姐的伤势及后续调养,是孟朔堂心头惟一挂念的事;靠着定期往返的飞鸽传书指示,冯定依照主子的交代,尽责地递送药材及补品上莲苑,让孟青姐补身子,并不忘向主子回报她伤后调养的状况。
其实这话是多问的了。动身回江南之前,在冯定的传书上,孟朔堂便得知孟青姐早已恢复健康,重掌莲苑了。
“孟主持恢复得很好。”冯定再向主子回报,随后想到前阵子宋婉玉所提之事,眉头不自觉微蹙,脸上悄悄浮现难色。
“冯定,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就说吧!”冯定的一言一行皆逃不过孟朔堂的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