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梅森正坐在通讯屏幕前,和葛利士激烈地争执着。
“养什么品种的奴隶,什么时候轮到过大贵族院管?我不相信别人就没有收养过外籍的奴隶。”梅森的眉头皱得很紧。
“殿下,您明白我说的意思。问题不是您是否收养了来历不明的外籍奴隶,甚至也不在于他是否曾经外逃被抓,给本地警察系统带来很大混乱。而是这个奴隶本身就不是奴隶,而应该在登上TROLAYAZ的当天,就被作为星际强盗交由警方处理。留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在TROLAYZ的第一号人物身边,当然是牵涉到大贵族院的头等大事。”
“够了。你已经说了一个下午了。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别以为我不参加大议事会就对贵族们的事一无所知。和他们背地里那些所作所为相比,藏匿一个强盗算得了什么。反正,我说过了。人我是绝对不会放的。要是没别的,我要离开了。马可斯很可能已经到了。”梅森伸手去关机。
“等一等。殿下。”葛利士真的着急了。平时冷静睿智的神色不见了,额头上青筋爆出。“关于登基的事,也还请您再考虑一下。不……我这不是老调重弹,而是现在,有了切实的危险……”
烦死了。梅森心想。每次都是那么几条老调调。如果我不是TROLAYAZ的储君,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奴隶主该多好。就可以尽情地想做自己的事:画画,雕塑,冒险等等等等。不必每隔几个月都被人催着登基几次。真不知道上几代储君是怎么被他们熬过来不做皇帝的。依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来说,登基做皇帝,只会增加烦恼和责任。
那边葛利士还在继续。“几个月前的叛乱虽然已经被剿灭,可是吉米.亨得里克的余党,至今还在TROLAYAZ的深山密林里苟延残喘。而且由于总统所抱持的暧昧的姑息态度,对贵族的不满也有所增加了。”
“知道了。那样的事,你自己处理不就好了吗?还有大贵族院,几百名血统纯正,基因优秀的托雷亚兹,还搞不定这点小事吗?”梅森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老是唠唠叨叨地要他交出列文就好了。
“这次情况恐怕不太对。”葛利士每逢一遇难题,就习惯性地用手指去挤压两边的太阳穴。梅森小时候惹麻烦的时候,就看惯了他这个动作。“还记得上次加入SENTRAL行星议会的ZHINE星球吗?”
“记得。”梅森暗想,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个下午。
“UTA星球已经率先和他们结盟了。”
“精彩。ZHINE不是一向抨击UTA的虚伪的民主制度,说要拯救那里占百分之七十的劳苦人民大众吗?还不是一样没有永恒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那么真民主的国家,转眼就把星际主义忘了个一干二净呐。”梅森讽刺道,脸上带着已经开始心不在焉的舒适微笑。
老奸巨滑的葛利士,如同预言凶兆的猫头鹰一样,在最后,才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令人震惊的情报。“可惜的是,这次他们恐怕要联合起来,拯救占我们星球百分之七十的劳苦大众……和我们的拉利矿了。”
“喂,醒醒。醒醒。列文。”列文睁开眼睛,看见卡美拉那双紧张的绿色眼睛,“列文,我们的氧气系统好象出了问题。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列文花了好几分钟,才从卡美拉那里搞明白实际情况。
为在加工前被防止被氧化而失去效用,TROLAYAZ地下的采矿系统,是氧气封闭式的。而医务室的氧气供应,全部仰仗地面上的管道输送。但是今天显然有一个矿井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挖断了所有供应线缆,此刻医务室非但和地面通讯隔绝。连氧气供应,也亮起了“停止”的红灯。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他们一直感到很闷的缘故。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会在救援到达前,就窒息而死了。
至少有一点好,列文暗想,不用上去看那张恶毒的脸了。
当然,他没有把这句话,在紧张不安的卡美拉面前说出。因为此刻除了昏睡中的病人,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清醒的人了。而卡美拉,用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在望着他。
我不是救世主。
这样的目光,列文感到极不舒服。
“真的打仗的话,我们托雷亚兹未必会输给任何联盟吧。你不用想用这个方法来促我登基了。上次TROLAYAZ本星被袭击,已经是几代前的事了吧。”梅森虽然有点关心,但脸上仍是一付淡然的神情。
“殿下!身为一个托雷亚兹,只有对任何威胁都不掉以轻心,才能维护我们永不坠落的统治!”葛利士对这个学生一贯冷淡的态度,已经是按捺不住了。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每次都搬出那些老生常谈了。政治啊战争什么的我不感兴趣,交给你们去负责好了。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和那个家伙。梅森心想。
葛利士微笑起来。
“殿下,您是否想过,如果外部和内部的因素同时作用起来,最终迫使TROLAYAZ放弃奴隶制的话,您该如何自处?”
用光刀试图切开入口处向外发送危险信号,失败。用电流贯通上升井里的拉索也中途遇上断头,无法到底。不能向外传送求救信号,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挖开两千米的土层。而且医疗室也似乎在什么地方出现了泄露,空气以超过消耗量的速度迅速递减。
此刻列文也感到束手无策了。
但毕竟是经历过危险生活的女反叛者,卡美拉还能保持相当程度的冷静。
“怎么办?”
“等。”列文言简意赅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尽量少活动。减少氧气吸入量。希望地面上的人迟早会发现管道断裂的情况,派下救援。”
“那又怎么样?挖开两千米的土层吗?”卡美拉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声音已经忍不住尖锐得刺耳。
“从送伤员进来的矿道,送进新鲜的氧气包。使我们能活着等待到升降隧道接通。”列文不忍心剥夺那最后的一丝希望,虽然他完全明白那本质上已属于绝望。
卡美拉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最后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我终于可以见到我那个该死的老公了。但愿他在天堂没忘记刮胡子。”卡美拉还保持着一丝幽默感。那说明她还没有完全丧失斗志。
“呵呵,我希望他看见我的时候不要太吃惊。告诉他我只是你的专用美发师。”
两人微笑着坐在一起,闭上眼睛。
“放弃奴隶制,又走回TROLAYAZ以前混乱的管理,反复被外族侵略却总也无法组织有效生产的道路上吗?没有哪一个入侵者会那么苯吧?”梅森脸上一副不以为然。
“但是,如果这次那些激进的废奴主义者背后有UTA和ZHINE这两个来自不同阵营的大行星做后盾的话……恐怕事情会很麻烦。道德一向是可以用来掩盖利益的的美丽外衣。”葛利士仍是一副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哈,”梅森向后倒在椅子上。“天也许又要塌一次了,让托雷亚兹家的人去顶吧……不过,我可不奉陪。”从另一个屏幕上,他已经看到马可斯的商船队穿越长长的宇宙减速道,进入TROLAYAZ大气层降落的场景。
“那个……托雷亚兹家的人也许能顶过这次的天塌。可是,如果同时引起内变的话,也许不得不放弃现在的这种劳动方式,改由那些智力和体力低下的家伙们自主工作了。”
“我无所谓。自己废除奴隶制,虽然效率低点,但总比被别人一直在背后唠叨得烦死要好,而且拉利矿也不是永恒地可以开采下去的。”梅森耸耸肩。
“那个……如果废奴的话……那些以托雷亚兹这个姓为荣的大多数奴隶,肯定会很失望的。他们会象失去父母的孩子们一样感到被抛弃,没人照顾。但也有……”葛利士停下来悄悄观察梅森的脸色。
梅森其实此刻正在猜测马可斯会从异星球带来什么古代的艺术珍品,所以并没有仔细在听。
“……哦?你说什么?什么会高兴?”他不得不又问了一遍。
“我说,虽然不大可能,也许真有些的奴隶,反而会因为脱离了您而感到解脱和高兴。当然,您对这样不知好歹的家伙,一向是毫不放在心上的吧。”葛利士轻松地说。
年轻人眼中忽然掠过的一丝阴影。
当然,作为一个非常熟悉梅森的老师和老臣,葛利士并没有错过这一点。他只是装做没有看到的样子,非常恭敬地道别,断线了。
留下梅森一人在屏幕前沉思。
那个……家伙吗?梅森立刻就联想到了列文。
老狐狸,明明知道托雷亚兹庄园唯一最不情不愿的人是谁。
过去的一年,是梅森生命中最疯狂的的日子。他从没想到过,要征服一个人,是这么地困难……和容易。
初夜过后的列文,一连在床上躺了很多天。由于疲劳和受到过度打击,梅森以为他会从此一蹶不振,甚至死掉。可是,他每次睁开眼睛看到梅森的时候,那眼光中所携带的愤恨,都使梅森凛然心惊,也更坚定了他一定要征服这匹野兽的决心。
根据托雷亚兹家族最早的奴隶养化记录,梅森亲自制定他自己的驯服计划。
就象驯养马匹一样,首先要彻底击碎的,就是列文的反抗精神。
刚开始是完全被绑缚在床上,吃饭,穿衣,一切都要由别人操纵。甚至连大小便都无法自主。对于一个曾经翱翔在宇宙的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样的羞辱比死亡更加可怕。眼中倔强反抗的光芒一天天暗淡下去,而代之以耻辱和接近于崩溃的恐惧。
等到这一段让他可以刻骨铭心的日子过去,梅森才让列文有下床自由活动的机会。看见那个家伙以为可以有再次逃脱的可能,背着人时暗自兴奋的神色,连梅森不禁也替他可怜起来。
当然,再次的逃脱,实际上只是一个梅森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等待他的,是又一次的失去自由。
那一刻,列文眼中迅速暗淡的光芒,如同一只被活生生折断翅膀的鹰!
当然,那是属于他的鹰。是属于梅森·托雷亚兹的鹰。是他捕捉,豢养,和驯化的鹰。鹰飞的方向,必须由他来决定!
几个月过去,又一次漫长的折磨结束之后,是温柔的对待:最美味的食物,最柔软的衣着,最优美的音乐,最奢侈的享乐。却只是看见那个人冷冷的目光。没有顽抗,也没有挣扎。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在不经意的对视中,好象已经看穿了欲擒故纵的把戏那样坦然。
镣铐解开的那一天,他只是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没有任何对他的指责和怒叱。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被抓住了手臂,仍然不自量力地甩开。
被拦住了去路,却还用已经瘦弱下来的拳头击倒守卫。
被抱住了腰,双腿却徒劳地继续一步步向前迈。
甚至被压倒在地上,双手反剪在背后,一点也不能移动的时候,也还在把头向着离开的方向。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
直到被梅森用强力扳住颈项,强迫他面对自己。强迫那双黑色的眼眸被他注视着,一直望到灵魂的最深处。
自由。
在那里,梅森看见了自由。无法监禁,折磨,羞辱,软化或是强暴的——自由。
梅森将自己无法言语的精神挫败感,完全发泄在这个人的肉体上。那一晚,梅森又抱了他。象第一次那样地抱了他。象以后每个晚上那样抱了他。看到他在无法克制的情欲下屈服,看到他在难以压抑的欢愉中呻吟,看到他在渴望已久的高潮中叫喊,看到他在充满悔恨和羞耻的余韵中痛苦,
胜利者的心中,却充满了失败的苦涩。
地下两千米。仍然没有人发现医疗室的异常状况。
氧气已经越来越稀薄。
太闷了。列文心想。什么时候氧气才会耗尽?
慢慢窒息而死的感觉……就象被那个家伙抱。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梅森那一边带着轻蔑的笑容,一边欣赏自己痛苦神态的模样。那种样子,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已经被深深地刻进了列文的大脑皮层,几乎象是心底蚀刻的烙印,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
第一夜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去之后,列文依靠他的仇恨活了下来。
他本就不再是一个拥有生存目的的战士。可可的死,本已扯断他和生命的最后一丝纽带。而现在的他,却象一个被耻辱和仇恨所牵系的傀儡,任人玩弄。线的尽头,掌握在这个叫梅森的男人手心。
也许在以往那么多次战役中光荣地战死,真的更好些。那样他现在至少可以无知无觉地躺在他所深爱的土地上,接受人们所奉献的鲜花。或者和更多无名的英雄们一起,被人们遗忘。
留下一个清白的回忆。
和一具清白的躯体。
没有遮盖,双手被绑,两腿张开地躺在床上,一切的本该自主的行为,都要由对自己施与这种待遇的人来完成。
死亡,是遥远到毫无意义的可能。
绝望而无能,日子在等待中度过。
等待他的到来,等待他的离去。
等待着被喂饲食物。等待被喂饮清水。等待被擦拭身体,等待着被更换衣物。当然,还等待别人来给自己清理排泄物。
当然,这一切都要得到他的允许。
稍微有一点反抗的话,就会招来无休无止的折磨和羞辱。所有的矜持和倔强,最后都在无法战胜的本能面前沦丧。不能生,也不能死。自尊心被一小片一小片地活生生地剥落,每天都必须面对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一遍遍被撕裂开来。
相比较而言,他原来所痛恨的奴役,已经变成了可望不可及的自由天堂。他只能被别人牵引着,一步一步,走进更深的地狱。
愿望被满足的欣喜,越来越压过实现愿望所要经历的耻辱。那种满意甚至是快乐,甚至叠加在那个剥夺了这种权利然后又象训练一条狗一样地扔还给他的人身上。现在列文已经完全明白为什么他从前的有些战友,会在被敌人囚禁了几个月以后,完全叛变倒向那些向他们施虐的人那边。
被绑架者会爱上绑架者。被监禁者会爱上狱卒。被征服者爱上征服者。
奴隶爱上主人。
“只要……能给我……,怎么样……都可以……。”这样的词句日日夜夜撞击着列文的胸口,使他几乎不能忍受而要将它们大声朗读出来。也许真的诵读出来,就可以真的使他以自由为代价得到一切。得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