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所看到的那个如太阳一般的光辉形象,一半是由于他完美的容貌,另一半则是来自他所指挥下的一次次光辉胜利所带来的反射。至于他本人……葛利士则觉得他更像一个越来越寒冷,透不出光线的黑洞。
从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到一个孤独的统治者,那种变化,其实在去SENTRAL时就已经开始,但却是在马可斯去世以后,才越过了质变的临界点。过于强烈的负罪感在他的心里打了一弯,转变成一种怒气。一种不特别针对什么人,也不特别针对什么事的怒气。一种对整个世界的怒气。一种对无法触摸,无法抗争的命运的怒气。而绝对的权力正在腐蚀吞噬这个一度一切都无所谓的年轻人的心灵。
葛利士认为梅森自己也了解这种迁怒于人的心理保护机制。但是作为TROLAYAZ的最高首脑,战时的统帅,那也是他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这一点,葛利士明白,梅森也明白。
当然,如果确切地说,没有什么人在承受这他这样的迁怒的话,也是不准确的。那个人。那个俘虏。那个性奴。列文·托雷亚兹。
在处理国事的以外的所有时间,梅森几乎都全部和那个人一起度过。荒废了的工作室,画笔,雕塑盘上积满灰尘,TROLAYAZ的社交场合上,也再见不到这个明星。
那个人的反抗,正为梅森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发泄渠道。而葛利士,也无数次地在半夜召唤专门的医生,赶去修复那个被他弄坏的玩具。
但是,偷偷瞥见梅森那苍白而毫无表情的神态上,葛利士又能够完全明白,其实他的学生,对这个奴隶所怀有的不同寻常的感情。
那正是他曾经想极力阻止的,马可斯冒着生命危险想要去消灭的,但却最终都无法抹杀的感情。
一种危险的感情。
让梅森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推动力。
已经无法再挽回的感情
葛利士摸了摸已经开始出现一根根白发的头颅,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地苦笑。也许,战争结束之后,自己的使命也应该可以快结束了吧。现在的TROLAYAZ统治者,已经是不再需要他这个老师的指点帮助的人了。在被上一代托雷亚兹委以重任后,一直怀有的梦想也许终于可以实现。他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心爱的生物实验室去。
但眼下,显然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除了担心梅森的这种危险的精神状态以外,他在这个战争进行到关键的时刻,也是绝对没有可能放弃自己的责任,离开自己的岗位的。
开战以来一直占着上风的TROLAYAZ,今年入秋以来终于遇到了麻烦。
一者是TROLAYAZ本身的问题。基本上除了采矿业,TROLAYAZ就是个优美自然的消费型星球。巨大的财富积累,使它能够成为附近几个星域内重要的金融,文化中心,但是本身经济结构的不均衡,又使它在冶炼以外的各项轻重工业上严重依赖其他星球。参加战争的武器弹药,大到甚至小至军服上的一粒纽扣,都必须依靠从外星球进口。对于拥有大量优质商船和港口的TROLAYAZ,这一点在平时当然不成问题。但是在战争期间,由于运输商队所受到的必然影响,工业品,包括武器等的运输受到影响。商人为了谋取暴利,也往往更愿意贩卖可以在战争中保值的奢侈品,而不是生活和军备必须品。当然,马可斯的去世,也使商队群龙无首,更是雪上加霜。
负面的影响,虽然目前没有明显地显露出来,但对于实际上是比拼综合国力而不是勇敢战略等的现代战争来说,这一隐患一旦发作,将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另一方面,战争时间和战线拉得越长,也使整个的星际社会对TROLAYAZ的支持变得动摇起来。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崇高动人,战争,本就是利益冲突的最高形式。而当旁观者的利益有可能通过另一种方式增加或是削弱时,风向就开始悄悄地发生改变。
先是秘密和UTA,ZHINE接触的国家渐渐多了起来,然后在SENTRAL的议会上也有更多的人开始抨击TROLAYAZ,主张废奴运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而有人提出,拉利矿是整个宇宙的财富,不应由一两个国家所独占,阻碍人类进步时,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应声附和。
局面对于TROLAYAZ来说,越来越微妙。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不能尽快地结束战争的话,这场战争输掉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那正是为什么将在TROLAYAZ和ZHINE交战双方的中间点:库克星域进行的大规模会战,变得如此重要的缘故。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决定星际社会以后支持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场决战。
九点整。梅森·托雷亚兹的车准时驰入机库,瞬间飞跃了几公里的航空港跑道,在奥米加号的舰桥下戛然而止。
几分钟后,葛利士听到脚步声,立刻站起,向他的学生致意。
推门而入的梅森·托雷亚兹,身着TROLAYAZ的银灰色军服,脚上的黑色长靴闪亮,线条笔直而挺拔,腰间的短剑彰显出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除此以外,和普通的TROLAYAZ战士比起来就再并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是如果凑近了看的话,会发现,在那金光闪闪的头颅下面,有一双极为冷酷的冰蓝色双眸。
摈却了不安,自责,犹豫,踟躇。这双眼睛的主人,已经不再是一个梦想家,而是一个不择手段,将世界紧紧攫在手心里的君王。
“坐下。葛利士。今天的战斗不会输的。”梅森快速走过葛利士的身边,打开光像图,按下召唤各个舰队指挥人的键钮。眼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
“是。陛下。”葛利士遵命坐下。事实上,他并不敢长久地凝视他的皇帝。
“这次上舰来,我多带了一个人。”在等待旗舰出航的的短暂沉默中,梅森突然发言。
四周星空的照耀下,各种显示器和导航图荧荧的光芒,为他的侧像,罩上了一层虚假的,柔和的光晕。
“什么?”葛利士大吃一惊。
不同于过往时代的宇宙幻想小说,在武装战舰上增加一个乘员,并不是轻松随便可以做的事。整个战舰的载重平衡都会受到影响,精心制定出来的航行路线和调度参数都必须做相应的改动,那在须臾瞬变的战场上,完全有可能是影响几百名舰员和战斗后果的致命因素,更何况这是一艘指挥舰。
“陛下……我反对!”还没有仔细思考,葛利士已经把心中的想法喊了出来。
“哦?”梅森猛地转身,灯光下脸部棱角分明。冰冷的视线像匕首一样投向葛利士。“你反对?”声音并不大。
葛利士好象一下子被冻住了一样。那一两秒钟的时间,令他回想起无数被梅森秘密处决和流放到永不回归之地的贵族,平民们。他的心抽紧了。
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无法把话收回。梅森·托雷亚兹讨厌那些在他面前居高自傲,但是又胆小怯弱的托雷亚兹成员。
“是!”孤注一掷的勇气支撑着这个老贵族。他抬起头来昂首说道:“增加乘员危及指挥舰的安全。而且对人事进行核查,保卫您的安全,是我的责任。未经我的批准,您无权将非战斗人员带上这艘船。”
“好大的胆子,葛利士·托雷亚兹,你难道忘记面对的是谁了吗?”梅森一下子提高了嗓门,朝着葛利士走过来几步。
“是的。陛下,我知道面对的是谁。我反对!陛下。”葛利士早已站直身体,视线微微地向上,直面着他的君主。
梅森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葛利士继续道,“陛下,我知道您带上来的是谁。我也知道您想让他见识到您胜利的急切心情。但是,您这样突然的决定是不明智的。下次您完全可以将他计算入本舰的乘员名单。但像今天这样临时添加,是绝对的不明智。”葛利士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这个人,我是带定了。不仅是今天的战斗,而且是今后的每次战斗。”梅森并没有任何动摇。
“陛下,您可以将他转移到您的护卫舰法兰克号上。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法兰克号将始终追随着您。彼此的往返传送不会超过十分钟。”葛利士继续用坚定而没有一丝颤音的语调说道。
“哼,现在你在教我怎么作?”梅森冷漠地嘲笑他的老师。
“陛下,我愿随同前往。如有闪失,军法处置。”葛利士说完,目光直视着前方。
沉默。空气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梅森才又开口道,“好,为说实话而不怕死。果然是个真正的托雷亚兹。照你说的办了。”
说完,他又回过头去,继续研究他的光像图。
葛利士退出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衣服全部湿透。对于自己放弃在旗舰上指挥权而换来的对那个性奴的监护权,葛利士苦笑着不去细想。看来他的主君在今天的决战前夕,心情还算不错。
剩下来的,就是如何防止他的君主在战场上一心两用,因小失大了。
无论生死,作为一个托雷亚兹,他必须尽的责任。
葛利士预感到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实验室的玻璃天窗了。
列文并没有想到,由于昨天自己的一句挑衅的话,竟然使得梅森亲自把他带上旗舰,想让他亲眼目睹ZHINE军队被消灭的场景。身着性奴的黑色制服,双手被拘束在背后,他能够感受得到舰员们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因而把腰挺得更直了。
穿过长长的甬道,能够感觉到自动步道在将他和持枪押送的葛利士传送到另一条战舰上。迎面擦肩而过的,是为保持平衡,另两个作为交换的战斗人员。
那就是说?他不必和梅森同处一个观察室来俯瞰这场战争了?列文的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也许应该感谢梅森昨天晚上,毕竟还是比较“正常”的表现。列文硬生生地压下了涌起的回忆。就像在SENTRAL上一样,虽然“和谐”的性爱,让他更感到屈辱。可是,他毕竟保存了更多的体力。
除了让死去的同伴们复活以外,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
第十章
舰队终于起航,向战场进发。
库克星域的会战,如果光从交战各方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人力和船只来看,这绝对是这场星际局部战争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确是一场非常惨烈的大战。在内部通讯回路上听到梅森连续不断的指令和各个舰队的回答响应,真是让列文怀疑自己的床伴,是不是一台超级计算机。
无数的小型船舰,从各个方向向TROLAYAZ舰队涌来,光点布满了几乎整个可测的宇宙。除了ZHINE和UTA的军队,还有后来加入战局向TROLAYAZ宣战的BLITT,和TRIBAN等几个小国家,使得TROLAYAZ的舰队在数量上处于劣势。
但是年轻的托雷亚兹君主,显然不喜欢坐以待毙地等待他们包围。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TROLAYAZ象一把尖刀,从敌军的中间斜斜地向右穿过去,劈开了那个松散的战队。
相比那些传说中梅森匪夷所思的诡计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相当正统的战法。当然,这也是在这种情况下,最为有效,最具杀伤力的战法。
从能够观察整个战场的立体模拟图上来看,TROLAYAZ就一道银色的激光,直插入ZHINE的类球形布阵中,然后在瞬间铺展开来,如同死光具有锋利边缘的刀面,将ZHINE从斜边上一切为二。但是站在可以眺望整个战况的电子了望室看去,则可以看到在这把尖刀的边缘发出一闪即逝光芒的许多小红点。让列文不由自主地在心中为那些不知姓名的同胞感到一阵酸楚。
周围是在漆黑的太空中排布地密密麻麻的TROLAYAZ战舰,梅森所乘坐的长椭圆型旗舰,则在法兰克号的头顶上象一片巨大的阴影一样,悬挂着。
ZHINE左域的舰队和右域的舰队在被分离之后,只能依靠最遥远的侧翼舰队迅速回防,来重新实现对TROLAYAZ的包围。
而暂时处于TROLAYAZ的控制之下的ZHINE的左翼和右翼的一部分,和武器先进的TROLAYAZ进行硬碰硬的直接交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勇敢的战士和舰队送进梅森安排下的杀人铁钳。
一朵朵灿烂的火花盛开在宇宙中,发散出远比刚才更为夺目和美丽的光芒。即使是肉眼看来,也已经是惊心动魄。库克星域的太阳在这种情况下,也被完全地比了下去,在这场人类运用高等的科技进行的对自己同胞的屠杀下黯然失色。
梅森的军队,在更大杀伤力武器的支持下,尽量屠杀着落后的ZHINE军队,争取在后援赶到之前将左域完全消灭。而ZHINE的左域则在这种绝对劣势的屠杀种拼命顽抗着,争取为右域的进攻创造一些机会。他们的心中,也应该明白,自己应该多半,是不会再见到从遥远的侧翼赶来救援的同伴了的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战局在一丝未变中似乎又在千变万化。从远处赶来的侧翼一分一秒在接近,而TROLAYAZ的包围圈也不断在缩小,几乎已经可以看见自己队伍的战舰。
这个时候,ZHINE第三十五军的第九舰队五大队三十一分队红心号的左前舷的炮手李向东,做了一件他自己并不知道,但将会改变这场战争,也将改变TROLAYAZ和ZHINE以及整个星际社会未来几十年命运的事:他发射了一发色玻离子炮。
这发炮弹偏离了本来的目标,TROLAYAZ的雷肯号,能量束在战斗所产生的强烈磁场所引起的旋涡和激流中翻滚上下,又受库克太阳风的推动,最终成为一发流弹,以几十亿分之一的概率穿越了大半个TROLAYAZ的舰队,击中了护卫舰法兰克号。从它的左船舷擦过,损坏了给养室,联络室,从封闭走廊里直穿而过,击坏了部分反应堆,引起了相当一部分电路短路,在舰内引起了一场非常危险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