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该叫出租,”我挺悠闲的,“这条路其实不长。”
“不长!”臧关陌没好气,“那你怎么不背我啊!”
“哥,你说你这人,几时变这么小气,我被人踹那么狠,如果能走路,我哪会让你劳累。”嬉皮笑脸。
“谁知道你真的假的,一肚子坏水,”藏关陌不服气的嘀咕着,手上却挺用劲,把我背的稳稳当当。“焦焦你够笨的,居然就傻怵在那儿等被踹,平时不挺机灵的人精么,不成,有空我非好好训练你。”
“那是我看你干蠢事,急了。”我辩解。
“钱,就是那几张钱,”他不屑地哼哼,“我看你几时有比对钱看得更重的。”
“……有啊,”我轻声说,下巴搁在他肩上,手臂拢紧。“有的。”
又没下死劲勒他,他倒不做声了。
沉默地走了会儿,我用巴掌敲他脸,“问你哎。”
“不准问。”
“啊?”我炸了,“为啥。”
“知道你要问什么,怕酸。”他皱着鼻子。
我敲他脑门,“说真的,刚看我被人踹,啥感觉?”
“那双鞋不错。”他压根不说人话,还挺认真。
“……你他妈一铁人。”
他笑起来,抓着我的手,指自己心口,“这儿,麻了一下。”
这下换我不做声了。
回到宿舍,冲了澡,清清爽爽的,我闭上眼睛擦头发,录影棚里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欢呼就响在耳边,身体里燃烧起烈火,肢体不由得想要舞动。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生切的感受到,舞台的魅力,表演的张狂。
汗水是一枚勋章,闪闪发亮。
深吸口气,胸膛的悸动一时半会还真难压,拨通连冬那厮的电话,一股脑儿的冲他说,带着不自禁的炫耀。
那小子起先听得津津有味,满是向往,时间一长,听我翻来覆去就是自夸,不乐意了,“焦旸,我忙着呢。”
“是不是兄弟?”从来就听说爬上高枝的那个不识旧友,怎么搁我身上都是反的。
“是,”连冬敷衍地,“那你也不能不顾嫂子,对吧,她准比我高兴,指不定等你电话到现在呢。”
挂上电话,我找出周黎的号,看着那一连串数字,发了半天呆,想起从前,我考试,我作弊,我抄作业,我被老师告状,身边总有周黎,她笑着,在我的掌心画图,没事,焦旸。
那么多年,她在我成长的轨迹里,一个圆,两个圆,步履清晰,如影相随。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家人分开,有谁能不难过么。
而最可笑的是,当我看清楚,对周黎的,不是爱情,却还找到一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窝囊。
“什么鬼天,热死人了。”
火是烧在自己心口上的,一抓头发,我敲开臧关陌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洋鬼子“嘿咻嘿咻”作俯卧撑的场面,我满头黑线,怀疑他吃了千年人参,“哥们你也太猛了。”
他笑着,站起来甩甩手,走进一看,脸上也是疲态,但眼睛,璀璨如星。
我心口一窒,仿佛看见初次见面的那个人,试场门外,沉浸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神采奕奕。
这是他的世界。
我笑起来,“和周黎分了”五个字,就卡在喉咙口,生生吞下。
这是我的事,与他无关。
他爱不爱我,是他的事。我等不等他,是我的事。
任何谁,都没有资格拿两人之外的改变作为爱的筹码和谈资。
“怎么了?”他关窗,开空调,踢踢我的脚尖。
“想和你一块儿睡,今天。”我抬头看他,很不正经地飞了个媚眼。
那晚上,我们头挨着头,看窗缝泄入的月光。
一树练白,照耀开俩人浓密的黑发。
我侧头,看臧关陌漂亮的侧面,“哥,你今天的表演,很棒。”
他轻笑着,“下次会更棒。”
“你很高兴吧。”真好,我说。
“你呢,高不高兴?”
“你高兴,我就高兴。”我不假思索。
臧关陌一愣,伸开手臂,拢着我的肩,我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
“焦焦,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在我能毫不犹豫相信爱的年纪。”
我有些烦,这小子不就过去被声称爱自己的人背叛么,有必要扭曲成这样啊,想太多了他,真烦。
不过没事,我有时间跟他耗。
“你别他妈玩伤痕青春,我这会儿出现嫌晚?拉倒吧,你不敢相信爱了是不是,成,老子没那么低贱来求你,你爱信不信。”我趾高气扬的宣布,临了加上一句,“你他妈不信也得信。”
那晚,我们如同两个孩子,拥抱着,温暖,仅此而已。
沉沉睡去。
我知道了他在熟睡后,左手会搭着耳朵。
也在半夜三更被他的诅咒吵醒,发现自个儿的霹雳神腿,能把身边人生生踢下床。
我做了梦。
梦里面,我踏在他的脚步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足印重合。
臧关陌回头说,焦焦,你看我们走的对不对,别找错了。
我说没关系,我不在乎走去哪儿,我只在乎和你在同一条单行道上。
就足够。
第九章 关于信任
可以不问,不能不想。
****
距离首次表演,过了两个多礼拜。
“海啸”的进展挺顺利,已经有音乐节目主动找公司谈上档的事宜,
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我清楚得很,进了这扇门,才知道压力多大,以前就见一个一个偶像冒出来,年纪越来越小,说话越来越蠢,我还当演艺圈只剩有脸没脑子的。
现今才知道,能在大众视线里出现的,各各有过人之处。
别的不用说,吃苦就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吃不好睡得少还是其次,练歌练舞过程中的软伤硬伤也能克服,重要的是那份压力,黄毛小子们是新冒头的,没人买帐,心里没底气,悬着,还非得在一个期限内交出答卷,交不出,等死,交出来了,还怕过不了关,也是死路一条。
我算神经粗的了,还是在这样的精神折磨中,心事重重起来。
但,抬头,看见其他人的脸,微笑的,年轻的,沉思的,想起关上房门有人陪伴,就松了口气。
当然,不松气也没办法,不怕丢脸的说,我在组合里算最米虫的那一个,也努力,也拼命,但基础和天资有限,成长至此,就是极限了。
可臧关陌不同,自打首场表演成功后,这位同志就得了病。
症状是,忧国忧民。
成天琢磨着得多找几首好歌,把总体的吸引力提升上去,按他的话说,——等观众的新鲜劲一过,咱这组合还能不能花红百日,就得靠实力说话了。
梦想总美好,可现实却是公司暂时不会为我们启用重量级的班底。
sexy的战略是先把录制好的那两支翻唱曲拿到电台主打,反响好的话,就跟公司争取拍音乐录影带,混个眼熟。
为这分歧,他和臧关陌连着争了两个下午,从排练室争到餐厅,再从餐厅争到街口,谁也没能说服谁。
那之后,我彻底见识到了臧关陌的倔脾气,你们不支持,可以,我自己谱曲,自己排舞。
这段日子,这家伙除了排练吃饭,洗澡睡觉,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谱新曲上了,脸颊骨像被刀削似的冷下来,我压根不心疼,打电话让我妈炖鸡汤的时候还在想,傻冒,谁会记得感激你。
周末。
我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光着脚丫,模样很堕落。
臧关陌是位好同志,窝在沙发里,认真谱曲。
“sh——sh——shit!”网游里全是流氓,一女的,漂漂亮亮,把我骗进拐角胡同,打横里冲出四个壮汉,一通恶战,损失惨重。
我特沮丧,抬头看一眼臧关陌,洋鬼子半闭着眼睛,嘴里小声的哼着曲,压根不理我。
“哥,这会儿空气好,出去遛遛吧,顺便找地方吃晚饭。”
“不去,忙着呢。”
“切,你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么,谁也没指望你立时做首新曲子出来。”
“这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的事。”他挺臭屁的一抬下巴。
我哼了一声,百无聊赖,大叫元宝的名字,小家伙正在玩塑料泡沫,一听我叫它,屁颠颠的扑腾过来。
“还是你贴心,”我大乐,夸奖,把塑料泡沫一扔老远,然后指着,“咬回来。”
以前,隔壁那户人家就是这么训练狗的,没见过那么笨的狗,什么坏拖鞋烂土豆它能找着,主人家一乐,拿起一块钱硬币抛远,它倒瞎了,磨蹭半天也找不回来。
不过,说实话,那是难找,体积太小,后来我趁没人了,去找,也没能得逞。
元宝一瞅我扔了它的玩具,愤怒的一瞪眼,蹦过去,任我怎么叫都不回来。
没劲,我蔫了一会儿,转身骚扰臧关陌,“哎,我说,这位同志,革命工作虽然需要斗志高昂,但你总得休息会儿,调节调节。”
“正有感觉呢,呆会儿说。”丫的死人,头都不抬。
我一看,他手里那张白纸原先什么样这会儿还什么样,“切。”嘲笑。
藏关陌有些恼火的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过会儿,挺霸道地一踢我的脚尖,“去,给我倒杯水。”
“自个儿去,你又不是残废。”
“没看到我忙着呢?”
“没看到,”我不屑地瞥他,“我就看到一个音乐家,手里有纸,空空如也,音乐家周围,流淌四个字。”
“哪四个字?”他眯起眼睛。
“自以为是。”
他一咂嘴,被人看扁的怨气迅速燃烧,挑衅地说,“给我倒杯水。”
破人,我也没好气,“你当我佣人?”
“那你当我干什么?”他顺着我的话就嚷嚷,“玩啊?我这么辛苦谱曲干吗?一遍两遍反复试,你以为很轻松啊,你以为不费脑子啊,你他妈光会玩,说风凉话。你怎么不想想我为谁,还不是为了大伙儿的梦想。”
“拉倒吧,别把我算进去,那群逐梦少年里没有我的份。”我站起身来,直视他,“我的梦想是什么,你清楚得很,就是喜欢装傻。”
他喉结一动,刚想说什么,就听我手机响,我看一眼,穿上鞋开门,他在后头叫,“去哪?”
“管得找么你。”
臧关陌虎着脸,想开口问又碍着面子下不来台,我心说活该,没道理回回我低头。
见我真的打开房门,小子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焦焦,还没给我倒水呢,不准出门。”
我没好气地指着厕所,“那儿,水多着呢,你泡里头都成。”
电话是连冬打来的。
那小子自打演艺梦破灭之后,颓废了些许日子,收拾起心情,谋划人生。
起初他一脸深沉地问我,焦旸,你看我重读一年,能考上什么大学。
我认真的一算,这么说吧,你的成绩一直比我高上那么三五分,你觉得我重读能考上什么大学,你就在那基础上加上三五分的标准。
连冬一思考,很绝望的叹着气说,焦旸你这么一比喻,我就清醒了。
清醒了的连冬立志不能虚度年华,很不要脸地偷了他爹三条中华,在某个下午敲开了他舅舅的家门。
——舅,你可是我的亲舅舅!我要求也不高,就想在你们公司的销售部作个小白领,啥?不说,当然不说,我跟谁都不说人事部的头儿是我亲舅。嘿嘿。
来到约好的地方,这小子刚从公司出来,老远就西装革履的冲我招手。
“不错嘿,人摸狗样的。”我一捶他肩膀。
他笑起来,挺不习惯的整整衣袖,“焦旸你是没看见办公室里那些同事,张张脸都像机器人。”
“找我干吗?电话里也不说明白。”
连冬怪叫,“嘿,我说你够绝情的啊,没事想你,见你行不行?我来市区上班都一个多礼拜了,也没见你给我接风。”
我苦笑,哪有空啊。
连冬要找个大排挡吃饭,我挺慎重的说不成,那种地方人杂,会被歌迷认出来,麻烦。
连冬很同情的看了我一眼,焦旸,你的神经病越来越重了。
在路口找了个吃小龙虾的店,环境不算好,人潮海海,我们到的时候,号已经排到八十几,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有空位坐下。
点了两瓶啤酒,我和连冬,哥俩痛快地干了一杯,在酷暑天,喝冰啤酒,我看着他,十几年的岁月如醇酒酝酿,兀自芳香。
连冬一喝就上脸,嗓门也高了,“焦旸,我特、特羡慕……你。”
“别胡说。”
“没……没胡说,”他大着舌头嚷嚷,“我的梦想,风筝线被你给牵了。爱情,你也不缺。都有,你都有。我……我他妈……”
我傻笑,直到连冬的手一下子捶上肩膀,忍不住吸口气,连冬一呆,凑过来仔细看,筋骨处都是拉伤和淤青,叹口气,揉了揉我的头发,“傻冒……想想也是,虽然你误打误撞挺幸运没错,可更长的路上,很辛苦吧?”
我抿紧嘴不回答,苦这种滋味,不是对人说的,只靠自己体会。
聊起近况,连冬的工作还算顺利,怎么说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他舅暗地帮了不少忙,还给安排了公司宿舍。
连冬嘀咕着说过阵子,接到两笔业务,有点活络钱,还得好好送份礼,过河拆桥的事干不得,有今天没将来的。剩下的钱,就好好存着,过年的时候给爸妈封了厚点的红包。
一脸认真盘算的样子,稚气悄然消退,我冲他举杯子,心里是满满的欣慰。
看着身边人成长的轨迹,也是自己在告别青涩年代。
两男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扯到女生,我心虚,怕他问起周黎,赶紧先声夺人,给他好好开导起来,我说上回在家看你痛苦样,就知道那小情儿够折腾的,这么久以来,不见面光聊天就能把兄弟你整的不死不活。我真觉得怪,一男一女,两厢情愿的事儿,要好早该在一块儿了,拖到今天,估计那小妞有鬼,趁早分了得了,谁都不能借着爱的名义伤害对方。
连冬听了半天,也呆了半天,最后很没种的苦笑着摇手,“不谈,今天不谈。焦旸,我不想说。”
“行,不说。”我爽快地招手,示意再外带一份,然后把帐单放在连冬面前。
他眼睛直了,“不是你请客?”
“不是。”我很正经。
“那是谁请?”小子居然来这套。
“冬哥,你真英俊。咋就这么俊啊……”
“靠……”他一口啤酒喷得潇潇洒洒,“我请也行,借你的钱可就一笔勾销了啊。”
“你要敢那么做,咱俩。”
“咋?”
“绝交。”
臧关陌连着发了两条短信,微乎其微的表示一下友好,我都没理。
最后他急了,直接电话打过来,“干吗不回短信?”
“没看见。”
“……在哪儿啊,我来接你吧。”
“你有这么好心?”
“你这话可伤我,咱俩谁跟谁啊,”他还得意了,“我这会儿就在楼下发动摩托。”
“你就吹吧,”我好气又好笑,按下门铃,“我已经在屋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