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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page 9 作者:亦舒

  一日下午,在走廊里,有人必恭必敬叫她一声[  王小姐  ]。

  福在一看,[  啊,邓大和,你复工了。]代他欢喜。

  [  人事部着我多休息几天,我闲不惯,决定星期三回厂。]

  [  那多好。]

  [  多谢你来探访我。]

  [  都是周先生吩咐,他最关心员工,他亲自来看过你还不放心,叮嘱我再次探访。]

  邓大和憨笑,[  是,是,]他想一想,[  但周先生没来过。]

  福在笑,[  也许你睡着了。]

  [  不,王小姐,我只见过你。]

  福在当下一怔,随即拍拍他肩膀,[  替我问候邓太太。]

  他笑着走开。

  福在回到自己桌前,沉思起来。

  她取过日历,做了一个时间表。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到刘少波手上一定也有一张更加详细的表格。

  查看记录

  福在把过去十多天发生的事一件件记下来。

  在这段时间内,周子文共出差两次,事发当日,他却在本市,那天,他在公司,众目睽睽下一直做到深夜,可是,晚饭时间,他出去过一次,说要探访工伤同事。

  福在以为他去看邓大和,可是邓氏说,他没见到老板。

  周子文那日离开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去了什么地方?

  那一天,是星期二,晚上七到九时,正是李月玫及桑原死亡时间。

  福在瞪着窗外日光,直至双眼发酸流下泪水,不,不,不可以怀疑他。

  警方也没有如见任何人。

  邓大和也许睡着了,周子文只逗留片刻,没有说话,随即离去。

  周子文的驾驶执照尚未发还,他出入都靠司机,当是他如果去过医院,司机一定知道。

  说到司机,只见那老实的中年人满面笑容探头进来,[  王小姐,周先生今日下午回来。]

  福在忍不住叫他:[  你请进来一下。]

  司机问:[  什么事?]

  [  我见过你有一本小册子,记录每日出差时间次数。]

  司机答:[呵,那是我自己的记录,公司并没有要求我那样做。]

  [  你做得很好,册子可以给我参考吗,我想其他司机也可以效法。]

  他随身带着那小薄子,立刻掏出交到福在手中。

  福在像是不经意,翻到有关日期那几页,用扫描器把记录扫入电脑。

  她随手把簿子还给司机。

  司机问:[  王小姐可去接周先生?]

  [  我还有事,你速去速回。]

  [  是,家中正在油漆,佣人说那杏色好象太深了一点,请王小姐去看看。]

  [  是哪家装修师,让他来一次。]

  [  是,王小姐。]

  司机一走,福在就查看他的记录,她翻到九月一日星期二。

  那一日,只有送周子文上下班,以及载女佣到街市的往返时间,七时许,司机在大屋吃饭。

  周子文如果要来回医院,一定要乘街外车子,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行踪。

  这件事,调查员刘小波也很清楚吧。

  这一小时空白时间,周去了何处,做过些什么?

  福在抬起头来。

  她应当直接开口问他,而不应在他身后诸多打听,福在羞愧,垂头,紧握双手。

  这几天放松了的情绪渐渐又扯紧。

  她忽然想见到刘少波。

  掌握线索

  那年轻人几次三番有话要说,都被她打断,他究竟掌握了什么线索?

  福在额角冒出汗来。

  就在这时候秘书忽然探进头来,笑说:[  锦绣带来婴儿,探访同事呢。]

  她手中抱着小小一个粉红色包裹,福在忙不迭跑过去看看。

  啊。

  小小毛毛头,面孔比梨子大一点,可是已看出五官异常秀美精致。

  福在轻轻接过,鼻端嗅到一股婴儿特有的奶花香,[  还有一个呢?]

  [  在这里。]

  福在坐好,把另一个也抱进怀中。

  忽然之间,她浑忘世上所有一切全部烦恼,看着两张粉红色小面孔,咧开嘴来笑,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秘书见她那样爱惜幼儿,忍不住说:[  银不笑,金不笑,看到宝宝立刻笑,喜欢孩子的话,趁生理时钟尚未敲响,好多生两个。]

  福在抬起头来。

  [  子女是上天恩赐,你说是不是。]

  福在一时讲不出话来。

  片刻她把婴儿还给她们的母亲,怀中一下子失去温馨小包袱,恍然若失。

  宝贝走了,福在回到现实世界。

  她打电话到保险公司:[  你们有一位同事刘少波,离职前可有留下联络号码?]

  [  你贵姓?]

  [  我姓王。]

  [  可是王福在小姐?]

  福在一怔,[  正是我。]

  [  少波吩咐,王小姐找的话,电话地址如下......]  她一口气的说出来。

  那个鬼灵精,他算准了福在迟早一定会找他。

  福在正想联络,负责装修周宅的设计师来了。

  他拿着色版给福在看。

  福在百忙中一瞥,吓一跳,[  这是橙色,油哪里?太深了。]

  [  是女主人房。]

  福在怔住,呵,是月玫的老房间,从头装修过,就一点气息与痕迹都没有了。

  装修师把图则推开,[  衣帽间拆除,改得小一点,浴室扩大,房间与露台接通,光亮得多。]

  福在回过神来,[改这个鸡蛋黄吧。]

  设计师惋惜,[这颜色多古老。]

  [你去照做。]

  设计师无奈。

  第十七章

  [我不吐不快,话已经说完,福在,我松了一口气,今晚我可以好好睡一觉。]

  小公寓内静寂一片。

  刘少波带来的饭菜渐渐冷却。

  福在问:[换了你是我,你会怎样做?]

  [我不是你。]

  [假设呢,你会不会走到周子文面前说:『你到底结过几次婚?说来听听。』]

  [我不会。]

  [你会怎么做?]

  刘少波答:[我会觉得这人性格深沉莫测,背着人的另一面不知是什么模样,我会知难而退。]

  福在接上去:[既然退出,也就不必多问。]

  刘少波答:[象他那样阴暗的人,怎会把事说明白。]

  讲得很好。

  [谢谢你的忠告。]

  刘少波问:[你爱他?]

  [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是一座好靠山。]

  福在有点羞愧。

  [最近经济有好转迹象,我看过报上聘人广告,有好几个职位都适合你。]

  [一条迂回漫长的道路。]

  [你要走后门,抄近路,也随得你。]

  [刘少波真没想到你是一个道德先生。]

  [王福在你已吃过一次苦,再不学乖,活该你死翘翘。]

  [多谢诅咒。]

  为着自己

  饭菜凉了,两人都没有胃口。

  刘少波说:[把指环还他,有什么稀奇。]

  福在疲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刘少波,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告辞了。]

  他叹口气,对于扔下两个炸弹又施施然走开十分歉意。

  他轻轻掩上大门。

  福在熄了灯,回到床上,蜷缩成胎儿那样,强迫自己休息。

  清晨,思路会比较清晰灵敏,可想飞到冥王星打个圈子回来,晚上,到厨房也走不动。

  她做了许多噩梦。

  福在看见自己在公路车站排队,下雨,地上泥泞,人挤,车少,不知轮了多久,仍然上不了车,然后,终于轧上车,到了目的地,她不认得家在何方,四处问人,途人不瞅不睬,她逐门逐户找,吓出一身汗......

  就这样,天亮了。

  福在惊醒看闹钟,才五时五十分。

  他真想回家,可是,什么地方是她的家?

  福在用双手掩住面孔,这个租来的小小公寓是她的家吗?当然不是,从前父亲的家已经不在,她再也没有家。

  七点不到她已坐在办公室里。

  果然,清晨,她的思路明朗得多。

  福在想起一个网址,那是著名的[寻找旧同学]服务,全美已有百多万人登记。

  福在这样要求:[请提供旧金山区华裔女子蒙美芝消息],她把两段剪报新闻打进网上。

  福在随即问自己: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

  心底下她听见一个小小声音回答:因为我在找一个家,如果周子文人品尚可,那么,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一切还不是为着她自己,说到底,或许,她与月玫,一般的自私。

  八时许,秘书回来了。

  天开始下大雨,同事把湿伞撑开晾在茶水间,七彩缤纷,煞是好看。

  福在打了几个电话。

  ——[我有一枚指环,想要作价登记。]

  就在公司附近,有一家殷实的珠宝店,愿意提供服务,福在报上姓名,约好时间。

  她借了一把伞,带着指环上门。

  珠宝店刚开门,售货员招呼她进去,经理出来,含蓄地打量她。

  衣着十分朴素,可是一双溅湿了的鞋子却是著名意大利牌子,福在仍然穿着月玫给的鞋子。

  他立刻殷勤地请她进办公室。

  福在不多说话,取出指环,放在他面前。

  经理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这样出类拔萃的宝石,的确需要登记。]

  福在记得很清楚。

  月玫曾经恨恨地说:[所有珠宝,全部经过登记,一旦有人转售,任何珠宝店的电脑记录即时显示,难以脱手,你说这人多工心计。]

  一物二用

  福在不出声。

  经理详细鉴定宝石,逐项特色记录。

  他忽然抬起头来,[王小姐,这颗红宝石早已有记录。]

  福在心一沉。

  她叹口气,她听到最不想听的答案。

  [你请看,早十年在旧金山勃克斯珠宝店购买并且登记,宝石主人是蒙美芝,付款人是周子文,我把记录印一份给你。]

  福在张大嘴。

  他把蒙美芝的指环转赠给王福在,一物二用。

  [王小姐,对不起,宝石只能登记一次。]

  福在回过神来,[没关系,我愿意照付费用。]

  她走出珠宝店。

  天仍在下雨,回到办公室,身上斑斑都是水迹。

  秘书诧异问:[去了哪里?周先生等你呢。]

  福在连忙去把该日开会用文件找出来替他送过去。

  一整天的精力已经用罄,她伏在冰冷的办公桌上动也不动。

  然后,她斟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雨。

  秘书进来看见说:[福在,这段日子你应该开心才是呀,为什么加倍忧虑?]

  福在忽然想起,[周先生可有到墓地去?]

  秘书支吾,低声回答:[那一位火葬。]

  福在的声音更细,[我也没有去。]

  [过去如果真的那么不愉快,还是忘记的好。]

  福在又问:[现在呢?]

  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叫人怎么回答呢,可是秘书仿佛听懂了,她很技巧的说:[那就看你要的是什么了,有时一个女子在外边风大雨大,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她的语气愈来愈感慨,[也不得不作出点牺牲,你说是不是。]

  福在没有回答。

  秘书出去了。

  中午,雨停,天晴,周子文过来找福在。

  [你在这里。]

  福在看着黑实的他,周子文对她是没话讲,他对月玫也很包涵,从头到尾没说过前妻一句坏话,福在从未听过周子文发牢骚说[我的妻子不了解我],现在他根本绝口不提李月玫三个字。

  他握住她的手,看清楚她十只手指,不见指环,叹一口气。

  福在把小盒子还他,[那么耀眼的宝石不适合我。]

  他会错意,[那么,你可是喜欢别的颜色?]

  福在回答:[我对这些一概没有研究。]

  她不想多说。

  [一起吃饭吧。]

  [胃有点不舒服。]

  [那么,我叫人买一盒寿司。]

  这样无微不至,叫福在吁一口气。

  她轻轻问:[有无梦见月玫?]

  他一怔,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福在唏嘘。

  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福在又说:[我也没有梦见邵南。]

  辞去职位

  周子文不出声,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很难凭他表情猜到他心事。

  福在轻轻说下去:[我对自己另眼相看呢,如此凉薄,只有解脱轻松的感觉。]

  周子文恰当地说:[也难怪你。]

  [只有你会原谅我。]

  周子文接上去:[但愿我俩相互谅解。]

  [我们两人有太多过去。]

  周子文随即说:[谁是小孩子呢,生活经验教会我们与人相处之道。]

  与他聊天,永远那样舒服。

  [子文,你有话要说?]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他听电话,他出去了。

  一会他进来,[美国东部大停电,冻肉厂首当其冲,我立即过去看看。]

  福在只有时间应了一声。

  周子文并没有把握机会把过去的事告诉福在,他选择一字不提。

  他带着助手赶去飞机场。

  秘书说:[你应该跟着去照顾他。]

  她愈发倚老卖老。

  福在不去理她,趁空写了辞职信。

  ——[基于私人理由,我王福在辞去职位...]

  福在问人事部:[辞职需几天通知?]

  [谁要辞职?]职员诧异。

  福在说:[譬如讲,是我呢?]

  职员笑,[王小姐名字不在员工名单上。]

  [什么?]

  [王小姐是周先生私人助理,薪酬由周先生个人支付。]

  他的公司,他的规矩,他爱怎样就怎样。

  福在问:[我的病假、津贴、福利呢?]

  [王小姐问周先生好了。]

  福在还想说话,心里一想,这与一个同事有什么关系,真的,不如向周子文问个清楚。

  她说:[打扰了你。]

  周子文没把她当正式职员,他胸有成竹,不久王福在会成为周太太,永久向他支薪。

  她一举一动,他们了如指掌,大不了是一二三,单纯之极。

  邵南那样想,刘少波好不到哪里去,周子文更加深沉,受他控制而不觉。

  第十八章

  福在知道,她若一直温驯听话,下半辈子生活不成问题,每天起来大堆佣人司机服侍,要什么有什么,闷了回到公司,帮周子文做些打杂功夫......

  福在低下头。

  以前环境好的时候,福在也不过问邵南做什么投资,周末凌晨回来,是同些什么人应酬。

  她不懂选择,今日的王福在应当知道怎样做。

  她写了辞职信,亲手放在周子文的桌子上,好让他一回来就看得见。

  福在提早下班。

  她有点不舍得,周子文确是生意人才,把一家中型公司打理得头头是道,同事间气氛融洽,他似看相人,绝对不用是非小器麻烦的伙计。

  案头电话铃响起。

  福在本来想不听,她已走到门口,也罢,听又何妨,最后一个电话。

  那边的女声陌生又熟悉,[福在,好吗?]

  [哪一位?]

  [猜一猜。]

  这年头哪里还有人玩这个游戏,福在讶异。

  [福在,我是季太太。]

  啊,是从前出入口公司的老板娘。

  故人重逢,福在哽咽,说不出话来。

  季太太说:[福在,公司转型重组。有一个职位等着你,不如你会否屈就。]

  福在坐倒在椅子里,呵天无绝人之路。

  愈远愈好

  还来不及回答,季太太又说下去:[我找了你多日,你搬了家,又转过工作,好不容易,有人说你在周氏办公。]

  福在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

  [福在,你如在周氏做得开心,大可一口拒绝我——]

  [季太太,我想见一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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