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一说,那个堕楼男子,长得怎么样,当晚,
发生过什么事。”
这时,有一老人过来,把孩子抱开。
她轻轻地说:“凌晨,快两点,以为没有生意,有一男子进来,用手搭住我大腿,他中等身材,三十出头,衣着整齐,可是,已经喝得很醉,这种客人最不好应付,也最易对待,他脱下手表,放到我面前,说:‘跟我走。’”
是敌是友
女子从口袋取出一只金表放桌上。
福在一眼认得这只金钢蠔式手表,这是她送给邵南的礼物,背后刻着字样,事后百忙中她已忘记它。
她翻过手表,果然,看到手表后刻着“给S,F赠”。
一点不错,刘少波的消息完全正确,他没有骗她。
女子说下去,“我把手表在手中一秤,便知道是真货,于是跟他走。”
女子语气十分平静,忽然之间她离了题:“可要把手表赎回?三千元。”
刘少波说:“别忙,你讲下去。”
“我以为他要带我到一个冷僻的地方交易,我们走上建筑地盘,他忽然丢下我,纵身跳下。”
福在瞪大眼睛,这便是邵南生命最后一刻?
“他蓬地一声堕地,我吓得即刻逃离现场,接着,警察来到调查,往后的事,刘先生全知道。”
这时,老人又把幼儿抱了回来。
女子接过,拥在怀中,无比爱怜,轻轻与他说话。
刘少波放下一只信封。
少妇立刻收下。
她抬起头,“这只手表有刻字,很难脱手,便宜点,两千。”
只值两千。
买回来时,可值两万。
在邵南眼中,也许一文不值。
刘少波着着福在,福在轻轻答:“我要来无用。”
她并非赌气,过去的事,让它结束算数,什么恩怨都已断绝。
刘少波又取出两张钞票,付给少妇,取过金表。
少妇嫣然一笑,她还剩一两分姿色。
“刘先生真是好人,我准备回乡生活,从此别过。”
福在默默站起离开粥店。
刘少波轻轻说:“邵南浊气上湧,一半气馁,一半意外,结束了生命。”
福在把事情一件件拼在一起,渐渐得到一幅比较完整的图画。
最主要的一块拼图是,邵南的意外同月玫丝毫关系也没有,月玫却抓紧这机会一直要胁勒索她。
月玫利用旧同学的弱点,引她一步步走入圈套。
这个李月玫,究竟是敌是友?
福在战慄。
这时,刘少波说:“你的嫌疑已完全洗脱,我为你庆幸。”
如释重负
他的语气中有极大安慰,仿佛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这个陌生年轻人对福在好象有衷心的同情。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福在深深吸口气,“谢谢你。”
“那是我的职责。”
“保险公司方面---”恐怕要追讨赔偿金额。
“我已辞职。”
“什么?”福在抬起头来。
“我已在个多星期前离职,那份工作不大适合我,所谓调查,不外是公司想省钱:客户长期投保,到了最需要时刻,公司却找种种理由脱责,我觉得不公平。”
福在看着他。
“我用自己的时间找到那女子,我不会把结论告诉任何人知道。
福在脱口问:“为什么?”
刘少波一怔,“为什么?”他喃喃复述,像是没想到会有人这样问他。
忽然他心中有了答案:“因为你日渐憔悴,我想,只有水落石出,你才会慢慢康复。”
福在声音有点沙哑,“为什么关心我?”
刘少波腼腆,他转过身去,过一会,把那只蠔式金表还给福在。
福在摇头,“我不要。”
“你不想留作纪念。”
“我遭欺骗,且被遗弃,我不想记住这件事。”
“那么,我如何处置这只手表?”
“我不知道,我只想速速忘记。”
“做得到吗?”
“事在人为。”
“祝你成功。”他语气中并无揶揄讽刺之意。
福在说:“我得回公司。”
“今日周六。”
“公司一星期七日运作,同事轮流放假。”
刘少波重复一个问题:“你对周子文认识多少?”
福在吁出一口气,“刘先生,再见。”仍然嫌他多事。
不过,这次,她带着微笑,已把刘君当作朋友。
“再见。”
福在回到公司,只觉四肢百骸都松散开来,她伏在办公桌上,如释重负。
秘书把一份文件交给她,“真没想到鸡这种家禽原来最早源自中国,你做的报告对大家有益,增广见闻。”
都好像把悲剧忘却了。
福在抬起头来。
秘书说:“对面大厦有家美容院,按摩师一流,每次享受完毕,我都像年轻十年。”
福在笑了,会有这种好事?
第十五章
秘书忽然说:[你与周先生,快了吧。]
福在诧异得不得了。
月玫刚刚火化,他们好似都不记得她。
[他对你那么体贴,大家都看得出来,福在,你又丝毫不见骄矜,这样朴素勤工,真是难得。]
福在听得发呆。
他不发一言,只是咳嗽一声。
中午,周子文有电话找她。
福在问:[你在家里?]
[我与客人在会所吃饭,你可要来?]
[我还有点事。]
[那么,一时左右,请到大屋等我,我有话说。]
福在到了周宅,佣人都很高兴,热诚招呼她吃饭。
精致的两菜一汤,胜过泡面百倍。
饭后,福在捧着一杯普洱茶慢慢喝,发觉佣人正在忙,她们把一箱箱衣物从楼上搬到楼下。
福在忍不住问:[这是干什么?]
[太太的衣物,周先生说,全部扔掉,我们想到一个折衷办法,叫救世军来拾走。]
福在发呆,放下茶杯。
吸见瓦通大纸箱里装满名贵衣物鞋子手袋包饰物,绫罗绸缎、七彩斑斓。
全丢出门支,当垃圾办,多么可惜。
正确做法
女主人在生时,件件精挑细选,衣服上内尚留着她的气息呢。
佣人整整搬下二三十只箱子。(真奢侈)
福在想说话,可是,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有什么意见?
没有,这事与王福在无关,她又不能同周子文说:[把月玫的东西全扫出去,太无情了,不如留着,设一间纪念馆],行吗?
扔掉也许是最正确的做法。
稍后,救世军来了,把箱子逐一抬出。
接着,又有一辆车子,把月玫生前用的家具也搬走。
福在走到月玫的寝室支看。
只见佣人正在吸尘,室内空无一物。
衣帽间本来挂满衣物,现在一件不剩。
福在看到地上有一件布絮,走近一看,发觉是朵作为饰物的茶花,做得十分精致,花瓣与真的无异。
佣人看到了,自福在手上接过,丢进垃圾桶。
福在忍不住叹息,她轻轻回到楼下。人与物都不在了,李月玫象从来出生过一样。
福在默哀,周子文回来了。
他理过发,换上新西装,人瘦了一点,反而精神奕奕。
福在问:[你有话同我说?]
[是,]他松开领带,[请到书房。]
他关上门。
[保险公司找你。]
[啊。]原来是这件事。
[月玫保单上的受益人是你。]
福在叹口气,[我也不知她为什么选我,我想联络月玫亲人,把款项转赠。]
[月玫没有亲人。]
[姊妹、兄弟、侄子、外甥,总有人吧。]
周子文诧异,[福在,你是她同学,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月玫父母一早辞世,并无手足。] 孓然一人。
同王福在一样。
福在心里一怔,又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你是她好友,尊重她的意愿。]
[那么,捐到儿童医院吧。]
[福在,随得你处理。]
福在点头。
稍后,周子文问:[工作还愉快吗?]
[同事们斯文专业,公司环境气氛高尚。]
[你愿意当我的私人助理否?]
[此刻的职位已经很好。]
[大才小用呢。]
[不会,我才疏学浅才真。]
[那么,我推荐你到大学进修。]
这是王福在心底最渴望梦想,她几乎冲口而出:好极了,还赶得及九月开课吗?
幸亏她一向擅长压抑情绪,缓缓说:[有志者事竟成,将来有机会再说。]
这一笔费用,还是由她自己负担的好。
懂得珍惜
周子文温和地看着她,[你固执如牛。]
[是,] 福在微笑,[我正属牛,你说得好。]
[像形,你会有运气,生活一天比一天好。]
[谢谢你,子文,在我最患难时拉我一把。]
[站稳了脚的是你自己。]
[子文你很照顾我的自尊。]
周子文却说:[在你的尊重里,我生获自信。]
福在忽然握住他的手。
是否极泰来了吗,周子文与五福在两人都懂得珍惜对方。
半晌,福在说:[我该走了。]
[我想请你搬进来照顾这间屋子。]
[你一叫我就出现。]
[有用管别人说什么,我一向不理那些。]
[子文,我还准备好。]
他忽然沮丧,即使在朋玫与他斗争得最激烈的时候,福在也没见过他五官那样挂下来。
他说:[ 福在,你天性怯弱,等你鼓起勇气,我须发皆白。]
福在不由得笑出声来。
周子文叹口气,[好,我给你时间空间。]
福在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两边摇了摇。
[ 我明日支美国俄亥俄州,想邀请你一起。]
福在又饱和犹豫。
[ 我再找小关同行的话,他会怀疑我的企图。]
福在忍不住笑出来。
啊太不应该,两个不久前才失却伴侣的人,此刻聚在一起,又说又笑,没事人般,是否没有良心。
[ 喝了咖啡才走。]
佣人捧进银壶,福在一看,她第一次到周宅,月玫也用这套银器招呼她。
可见李月玫仍然无处不在。
这本来是她的家。
福在站起来,[ 我回公司去。]
[ 我陪你。]
那么大那么果断英明的人忽然象一个小孩般痴缠。
福在提醒他:[ 你下午要见内地客户。]
一向刚毅耐劳的他却说:[ 不如我俩逃学去沙滩一边看海一边吃冰淇淋。]
福在不禁又仰头笑出声来。
很久没有这样畅快欢笑了。
终于他们驾车到沙滩去坐了片刻。
阴天,白浪打得很高,盐花溅到面前来,空气清鲜得叫他们不忍离去。
有人撑腰
他再次邀请:[ 明日一起出发。]
[ 子文,我想还不是时候。]
[ 真没想到你那样懂得说不。]
福在微笑,[ 你小觑我了。]
他一怔,不再说话。
保险公司再来找王福在的时候,由公司律师代见。
律师问:[王小姐,全部捐到儿童医院?]
福在点头。
[王小姐你本身经济情形良好?]
福在十分老套地答:[ 我有一双手。]
律师笑了。
福在下班,走在街上,抬起头,看到黄昏灰紫色的天空,霓虹灯逐一亮起,忽然想到,以前同邵南约好了一起下班去小馆子吃饭的情形。
他若善待珍惜她,两人仍在一起吧。
已经过去的事实在不宜多想,王福在已经熬过了那一关。
她走进著名鞋店,一口气买了三对式样精致的平底鞋。
拎着鞋盒出门,有人说:[ 我帮你拎可好?]
福在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人是谁,因说:[ 我还要去珠宝店扫货呢,你来不来?]
果然,站在她面前的是刘少波。
他身后还有一个端庄的中年太太。
刘少波说:[我陪家母买鞋。]
这小子好福气,只剩他还有母亲大人在堂,羡煞旁人。
伯母约了其他婶婶阿姨喝茶刘少波笑嘻嘻说:[王小姐,我帮你挽鞋子吧。]
这时福在已知他不会害她,笑说:[一起去吃希腊菜如何。]
他看着她:[你恢复得很快。]
福在摸摸自己面孔,[ 没良心的人,涎着脸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已吃了很多苦。]
[你仿佛十分了解我。]
[这个故事里,只有你是受害人。]
[你把我看得太好了。]
[旁观者清,我渐渐已掌握整幅画。]
福在与这个喜欢拼图游戏的年轻人,在小馆子坐下。
[真巧,又碰到你。]
他却答:[好几次我存心跟踪你。]
[路人皆知。]
[你又活泼了,真好。]
福在看着他,[女朋友呢,切莫冷落了她,女孩子都危房有人陪。]
第十六章
[ 我没有女友。]
[ 令堂要心焦了。]
[ 她时时唠叨我。]
两人像老友那般舒适地笑谈。
[ 周子文可是对你很好?]
福在点点头,[别再讲他闲话。]
[ 他有许多事隐瞒你。]
福在答:[ 我也有若干往事没告诉他。]
[ 你处处护着他。]
[ 箝位别说周子文了,你找到新工作没有?可会加入警队,抑或,开设私家侦探社?]
刘少波却这样说:[ 我并非一个爱讲是非的人。]
[ 我明白。]
[ 福在,小心。]
福在答:[ 傻人有傻福,我也猜不到我会活转来。]
[ 福在,周子文——]
福在夹起一块烤茄子塞进他嘴里。
他那句话怎么都说不下去。
刘少波佩服王福在。
有人千方百计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她说什么都不听,[ 你不知道?][ 我没留意],[ 我告诉你],[ 我不要听],这女子如此有宗旨,他开头还以为她懦弱。
他高高兴兴把香甜茄子吃下肚中。
衷情于你
饭后他送她回家。
[ 喂,王小姐,请我进客厅喝一杯咖啡好吗。]
福在看着他,[ 喝什么不要紧,有一件事需弄清楚,你们都觉得我笨,可是再钝也有感觉,你大好青年,什么地方不去,偏偏到蜗居喝咖啡,这是什么意思?]
刘少波沉默一会儿,[ 你说呢?]
[ 我不想你误会。]
[ 福在,我衷情于你。]
福在瞪大双眼,[ 神经病,我已是大姐大级人物,再升一级,就是大妈。]
[ 不,我调查得一清二楚,你只比我大一岁。]
福在抽一口凉气,[ 今天你回家,伯母便会殷殷垂询:刚才那位小姐,她做什么职业,家里有些什么人,哪间大学毕业,到底多大?]
[ 我会据实告诉她。]
[ 是,她家境欠佳,毫无资产,亦欠学历背景,是名孤儿,又是寡妇,且为警方熟悉人物,只靠双手找极之普通生活,伯母一听,吓得血压高。]
[ 家母不是那样的人。]
[ 何必试炼爱你的人。]
[ 你说得很有道理,咖啡呢?]
[ 下次吧。]
[ 福在——]
[ 你还是叫我王小姐吧,小朋友。]
[ 福在,小心周子文。]
[ 明白,多谢关心,再见。]
回到小公寓,她对牢镜子好好看清楚自己。
这刘小波太会开玩笑了,她叹口气,王福在还有什么地方吸引异性,既无红唇又无媚眼,亦欠隆胸盛臀,更妖娆姿态。
王福在更没有财势兼备的娘家,她除出双手,一无所有。
她伸出瘦小双手,看仔细了,幸亏还有这双手。
她熄灯休息。
接着一两天,同事有事总来请示,福在像是做了总管似的,这间公司民主,大家有商有量,倒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