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很听话。走,散步去。今天初四,还来得去看月亮。我最喜欢上弦月,妳呢?」
孟琉璃不记得除了中秋节外,其它时候她还会去看月亮。「不都是月亮吗?有什么不同?」关于月亮的诗,她倒是记得不少。什么儿时不识月,呼做白玉盘啦!什么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啦!当然,这是因为考试要考才记住的。说实话,她从来不觉得月亮有什么浪漫的。当然啦,她喜欢中秋节,放假一天,又有奖金可领。那个有钱人家的小鬼,吃饭用的居然是白玉做成的盘子!不怕摔坏吗?还有那个李白,自己想当酒鬼,竟想得出那么多借口?果真是天才。「要赏月,赏的自然是满月啦!」
「月初的新月比较秀气,妳没听说新月眉吗?就像妳这两道眉毛啊,美得很。」
「女人的眉毛比女人的心更善变,改天我就画两道蜡笔小新的眉毛来给你看。」
「好啊,我等着,妳可别食言而肥。」
「哼,今天被你拐来吃了这么多东西,我不用食言就够肥啦。」
任冠宇无辜的道:「妳整天陀螺似的转,想肥也不容易吧?放心好了,照我看,妳就算再增加个十五公斤,也都还在标准范围内。」
「十五公斤!」她一副他疯了的神情。「杀了我吧!」
「好吧,十公斤。妳这么瞧不起我的体力吗?只要能让我抱得动的,都算是标准体重。以后我来当妳的磅秤,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他跃跃欲试的伸出一双魔手。谈笑中,他们走到了离夜市不远处的成排行道树下。树影森森,夜色还不是很浓,一弯新月在天际远远含笑观望。
孟琉璃笑着逃开了。「我才不要!」
「真怕我抱不动妳?嘿,那妳还真是黑矸仔装酱油!说实话,妳到底几公斤?」
「你干嘛这么关心我的体重?你不晓得那和女人的年龄一样,都是秘密吗?」
「秘密!女生都这么夸张吗?一点芝麻小事都可以拿来当秘密,存心累死情报局。」
「这又关情报局什么事啦?」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归他们管吗?」
「我的体重绝对不归他们管,也绝对不归你管,所以啦,你不用太好奇……唉呀,有蚊子!」她啪的一声,又狠又准的立即让一只吃得太饱的蚊子魂断玉臂。「我要回家了,再待下去就要变成红豆冰了。」
怎么那些蚊子这么有眼光,就偏偏不来咬他?任冠宇有些遗憾的叹口气。他皮厚肉粗,哪像她柔细粉嫩?「好吧,我送妳回去,妳住哪里?」
「仁爱路。你顺路吗?还是我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好?」
「仁爱路?」他惊讶的喊了声,这么巧?「顺路极了,我也住仁爱路。」
「没骗我?」孟琉璃不怎么相信的反问。太有缘了吧?她的面颊微微羞红,幸好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料想他也瞧不出异状。有缘?那她和仁爱路上的几千几百人都有缘。「那就麻烦你喽。」她客气的说道,又像是回到和任何一个潜在客户交谈的语气了。荒唐了半天,也该收心了。唉!她轻轻叹了口气,冒险可一不可再,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想想,她今天做了多少女业务员都被吩咐过不可以做的事?随随便便就喝了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递给她的饮料,随随便便就上了他的车,又随随便便跟他走到这种偏僻阴森的角落……没出事,只能说她的运气不错……没错,她今天的运气还真的是满好的,那场临时起意去参观的画展满有水准……
第三章
他没有送她到家门口。孟琉璃坚持在大马路旁下车,不需开进巷子里,因为不方便停车,她只要走五分钟就到了。然后她有礼的向他说谢谢。
她没有说再见。
他很懂得她的意思。当然,他有她的手机号码,但这个电话是当他打算跟她买保险时才能打的。
他在驾驶座上呆呆坐着,没有启动车子。她连香水的味道都没有留下,因为她不擦香水,所以……好像她从没坐过他的车似的。
看了一眼手表,还不到他通常回家的时间。大马路上的风景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刺眼的车灯,就是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但他也不想把车开去别的地方,汽油愈来愈贵。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吗?而她也只是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停步的女人中的一个……
真的还太早了。可是他总得去一个什么地方。宝贝儿懒洋洋的喷口气,不大甘愿的上路了。车子很快的开进社区地下室的停车场,他放轻了脚步,心中暗暗祈祷爸妈会提早入睡、客厅里没有灯光、没有人……
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人很多。他在地下室通往客厅的楼梯转角处停住了。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他慢慢的走进客厅。「爸,妈,我回来了,你们都还没睡?大姊也回来了。」他一个个打过招呼,便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小宇,来这边坐,我有话跟你说。」任冠英和颜悦色的唤住小弟。「爸妈,你们先去休息吧。」
任家父母不约而同的叹口气。看了幺儿一眼,便上楼去了。
任冠宇只好在沙发上坐下。「姊,有什么事?」
「我是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从来没见你交过女朋友,我帮你介绍好不好?你姊夫公司里头有个员工,长得既漂亮又很能干,脾气也很好,和你再适合不过了。这个礼拜六,你到我家吃饭,大家趁机认识认识。我和爸妈商量过了,就你一个人来,感觉比较自在。到时你可要穿整齐点,不可以穿了条短裤就出门,又不是小孩子了。一个大男人穿成这样,女孩子一见就没好印象,肯定要在心里头说声邋遢。把你的西装拿出来烫烫,穿上了,谁不说你一表人才?我的弟弟长得这么帅,哪有女孩子拒绝得了。」
那……到底帅的是他身上的西装,还是他的人?任冠宇真想反问一句。「姊,真的不用了,我还不想交女朋友。」
「什么不想!你不想,爸妈可想得很!你几岁人了?不赶快找个好女孩结婚安定下来,到底要蹉跎到几时?」任冠英愈说愈急,「男人就是要结了婚才有定性,先成家再立业,你要听话。」
「我现在过得好,一点也不想改变。」任冠宇轻而坚定的说。
「你很好?爸妈为你操心得头发都白了,你还敢说你很好……」
「他们其实没什么好操心的,」任冠宇淡淡回道,「我有正当的工作,身体健康,诸事如意,甚至连一毛钱的卡债都没有。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要替我操心。」
「以后呢?你以后怎么办?你还当自己是个娃儿吗?像小时候,由得你爱逃学就逃学,什么事都不理?」任冠英生气的说着。他们任家可没有笨小孩,笨也就罢了,反正勤能补拙。但小宇根本不笨,就是疏懒。
「以后吗?」任冠宇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在公司附近找了房子,已经付了押金租下来了,等月初就搬过去,省得爸妈天天看到我心烦。他们最好还是早点对我死心吧,我不是龙,也不是凤,永远成不了他们理想中的好儿子。」
任冠英听了,更是生气,嘲讽的回道:「你?就凭你现在那点薪水,住家里都快养不活自己了,还敢妄想一个人搬出去住?租金你付得起吗?!」
「房租很便宜的。」一想起能找到那间屋子,他心情很好的露出笑容。事实上房子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因为它被所有仲介列为头号凶宅,曾经出过凶杀案的,还上了报,连续登了好几天。后来又莫名其妙起了一把无名火,把里头所有隔间和家具烧了个干干净净,如今是百废待举。房东见有人上门来问,几乎是感激涕零,巴不得他立刻签约。开出来的房屋租金,只比每年必须缴的房屋税多了那么一点点。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想想冠群像你这年纪时已经自己买了房子,不仅付得出头期款,连贷款都只贷了一半。你呢?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同样是兄弟,你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任冠宇并不觉得和大哥有什么好比较的。他们只不过是各自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大哥连暑假都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念书的时候,他在小溪里游泳;大哥从投资公司下班回家吃完饭,继续盯着电脑分析财务报表时,他跑到公园里去和人家斗牛;大哥周末去公司加班的时候,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一把旧旧的雕刻刀刻那些妈妈口中没有用的小玩意儿……
「姊,既然妳知道我的年纪,」他慢慢的说着,「我早就是成年人了,就请你们不要再管我了。我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但是请你们不要再指望我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做什么大事业了。」
任冠英愣了一下,才又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明明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只要肯努力,绝不会比你大哥差的!偏偏你……唉!你……」
任冠宇有点不耐烦了。「我一点也不羡慕大哥。老实说吧,像他那样过生活,我一天也过不下去。我就是一个普通上班族,为什么会让你们觉得很丢脸?」
「哼!你这个上班族当得一点也不普通!有几个人像你这样,高兴的时候才去上班,剩下的时间呢,全拿来吃喝玩乐!」
任冠宇答得顺口:「那是因为我工作的时数赚到的薪水,已经足够我的开销,其它的时间又何必白白辛苦。」
白白辛苦?!任冠英这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你……你……好!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像你这个样子,我哪敢介绍什么女孩子给你认识!哼!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她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往大门走去,连声再见也不说了。
任冠宇也有点生气。什么叫做害了人家一辈子?!虽然他从来没想过要结婚,可是如果他结了婚,也绝对不会是那种打老婆的男人。他板着脸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杂物。首先是一整组他心爱的雕刻刀和一套木工工具,这些对他的新居是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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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冠宇?!」半是讶异半是怀疑的问句。
他迟疑着没有回头,有点想当作没听见就算了。简单的三个字,他却已经知道问话的人是谁。座谈会的会场入口就在前面不到十尺,现在不回应,待会儿进去她还是会看见他的。谁想到这场由公会主办的会议,她也会来参加。他本来想,她绝对不肯浪费这种时间的。业务员最实际的是要和客户面对面。他呢,则是被主管指派,因为别的同事没有人愿意来。
「嗨!妳也来参加座谈会?好巧。」他终于还是转身和她面对面。
孟琉璃看了他的识别证一眼。「原来我们居然是同业。」她有点埋怨的说着。一开始她竟然还想向他拉保险,真是糗到家了。这人究竟什么意思?也不先说个清楚。
任冠宇听出了她的不悦,有点尴尬的说道:「不是故意不说的,」他的表情有些心虚,「只是我们碰面的时候刚好都是我的下班时间,穿得又随便,我不想让妳以为我们公司的人都这么不象样。」
业务员也有下班时间?尤其是他们做这一行的,要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准备。「开完会再跟你谈。我们先进去吧。」她走进一长排等着签到的人龙中。
任冠宇跟在她身后排队。进入会场后,两人自然而然找了两个相邻的位子坐了下来。
显然座谈会的主席也明白对来开会的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所以废话不算太多,很快就导入了正题。
孟琉璃发现自己没什么心思去聆听台上说话的内容。她不是没开过这种无聊的会议,以前她会觉得反正已经注定要浪费两个钟头了,总不能空手而回吧。所以不管人家说的话多么无趣,她还是会很认真的听。今天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专心。迁怒的瞪了旁边的人一眼,都是他的错!那人还满脸无辜的,一副认真的神情在一本大型笔记上涂抹着。看他的笔势,不像是在写字……
她好奇的探头一看,立即反射式的掩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她就知道,这人哪有认真的时候!他放在桌上的才不是什么笔记本,原来是一本素描簿;上面画着一颗滑稽的大头,夸张的只长了两三根冲天的怒发,张着大嘴,口沫乱喷,像在下雨似的,眉眼神似此刻在台上滔滔不绝的那位大人物;一只谁都说是象征富贵的大鼻子朝天仰着,两道杂乱无章的浓眉拉成八字形……本尊并不是这样不堪的,被画成这副德性,她想,任冠宇定是对这场座谈会十分不耐。若是她向主席告发的话,只怕他会即刻被逐出会场……
那可不是刚好如了他的意?哼,她才不这么傻哩。
他正在画的这幅素描在本子中间,前面还有厚厚的一迭。还画了谁?她突然很想知道。该不会也画了她吧?这人手中那枝铅笔这样刻薄,可不知把她画成什么样子了。伸出左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素描本抢了过去。任冠宇立即想要夺回,孟琉璃瞪了他一眼,手抓得更紧,又示威似的瞄了下主席台的方向。那意思十分清楚——他若是不肯松手的话,她就要请今天的模特儿来观赏他的奇画了。
任冠宇苦笑了下。哪有这种女人!真正是土匪。好男不与女斗,他只好任由她将素描本拿了过去。
孟琉璃一得手,立刻一页一页的从头开始翻阅。任冠宇暗暗喊了声糟,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蓦然,她杀人似的目光又投了过来。他马上就猜出她看到什么了。他把她画成神力女超人,穿着紧身衣,丰胸纤腰长腿,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地球仪,双脚张开,站得稳稳的,一副顶天立地、睥睨天下的神情。
「哼。」他听见她不高兴的低哼了声,然后翻到下一页。满脸的不悦立即神奇的消失了,任冠宇不安的睨了她一眼,她柔软的红唇微微弯着,像是要笑,又极力忍住的样子。低垂着头,目光在素描上流连许久,几乎有点羞涩的神情,像她在画中一样的娇媚……他猜想,她喜欢这幅画中的自己,他也喜欢,而且有点太喜欢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蓦然响起,全场最混的两人,如梦初醒,虚应的跟着拍了两三下。然后是一阵杂乱的噪音,一张张椅子被推开,每个人都急着走出会场,想赶上第一班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