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胖,变漂亮了。”
她微笑。“嗯!”
“那小子……他对你好吗?”
“嗯。”她这次的回答,含着幸福与娇羞。
他本来以为,女儿会不快乐。
本来以为,她很快就会回家的。
现在,那幢空荡荡的大屋子,只能冀望女儿带着小外孙来探望他这个老父时才会多些声音了。
“那就好。坐爸爸的车吧,我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不用了,爸爸不是还要到医院去吗我自己可以开车。”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我走了。”
侯纤纤望着父亲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有什么催促着她,片刻间,她忽然明白了父亲的想法。
“爸爸?!”
侯存渠回过头。
“晚上,我和他回去看您,好不好”侯纤纤知道,父亲对张上怀的观感,一如张澄修对她的看法,所以从未曾要张上怀陪她回家,现在想想,她觉得是自己疏忽了。
“不用。”他断然回绝。
“可是……”
“带他到我最喜欢的那问餐厅,爸爸请你们吃饭。”
侯纤纤笑了,上前搂住父亲。“谢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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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机误点,张上怀搭的航班延迟半个小时降落。
没关系,在台湾,对于陆海空不管哪一种交通工具的准时性都应抱持宽大的包容心,她可以先去喝杯饮料,优闲地等待。
但是走了几步,侯纤纤又折回机场大厅,痴痴望着时刻表。她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又走一会儿,等着班机号码后的状态显示转为“抵达”,在来来往往人群里等待着张上怀的身影出现。
如果见到她,他会很惊讶吧,会骂她不听他的话,当然也会开心地抱住她,然后,她得告诉他,晚上要去接受她父亲的“指教”。
想到张上怀可能出现的表情,侯纤纤忍不住微笑。当然,她也要老实坦白自己对他的思念……
呵,她是傻瓜。
班机降落后,乘客一一出关,侯纤纤终于在最后零散的人潮中看见张上怀。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伴着一位女郎,很眼熟,是温英。两人双双出关,张上怀人高腿长,步伐又直又大,温英落后了些,他注意到她没跟上,回头牵住她的手,走到机场外搭计程车。
张上怀没有看见侯纤纤,她也没有出声。
是,她是大傻瓜。
形单影只的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座,侯纤纤没有发动引擎,只是默默望着前方发呆,然后低下头,趴在方向盘上。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手心发汗,她觉得呼吸困难,这时手机响起,她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接听。
“喂……爸爸……不,没有……我……没……爸爸,我、我的肚子……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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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上怀赶到医院时,侯纤纤已经从恢复室被送到病房。
病房外,侯存渠与张澄修各据一端,气氛剑拔弩张,柯雨央正困在中间当夹心饼干。
张上怀一出现,侯存渠立即转移目标扯住他。
“纤纤呢”张上怀苦急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我倒要问问你,你是怎么照顾她的,为什么害她早产!”
“姓侯的,你少栽赃,我儿子不在台湾,不关他的事。”
“护短也没用,你生的好儿子,我下午看见纤纤时她还好好的,说要去接机,结果就在机场出了事,我不问他要问谁?!”
纤纤去接机那她……
“让我进去,我要看她。”张上怀急着见人,要确定她安好无恙。
“你先给我说清楚——”
“放开我”此时张上怀已顾不得对岳父的尊重,用力欲推开他。
“你休想”侯存渠气炸了。
“姓侯的,你放尊重点儿子,替我好好教训他。”张澄修还在一旁扇风点火。
“统统给我住手!”
柯雨央不得不发威,上前将三个男人全都挣开。
“这里是医院,你们当什么地方,吵吵闹闹,难不难看”训得两个老的乖乖噤声后,她对张上怀说:“纤纤没事了,母子均安,你进去看她吧。”
“可是……”
“我说让他进去他是纤纤的丈夫,有错也不是今天算。”
侯存渠只得放人。
病房外,再度留下三位长辈,其中两个各据一端,柯雨央又成了夹心饼干。
她不禁叹气。“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一见面就像小孩子似的吵,该顾虑一下自己的身分。”
“是你们的错,你们姓张的做的好事”侯存渠指控道。
“是好事啊,抱孙子当然是好事。”张澄修哼笑了声。
“这时候还耍嘴皮子,你幼不幼稚”柯雨央瞪他一眼,接着转向侯存渠,“学长,对不起,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真的很抱歉。”
“我把女儿交给你们,不是要她受这种苦。”
“是我没把纤纤照料好。”
张澄修不平地道:“你别道歉,好像我们真理亏似的。你怎么没照料她,你够细心了。出了这种状况只能算她自己倒楣,意外事件本来就是谁都料不到,难道还要签约保证,二十四小时捧着、护着、伺候着才行?!”
“你别讲话。”省得愈搅愈糟。
“你别示弱,他只会得寸进尺。”
侯存渠瞪住死对头。“我知道纤纤为什么会这样了,八成就是受你的闲气!”
“哼,她为什么会这样,我看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老子基因不良,女儿身体才会这么虚弱。”
“很好,终于扯到我,我就知道你们姓张的看在我的份上,绝对不会善待我女儿。”
“她是缺了胳臂还是少了腿我就是要吃她,还嫌油花不够多哩,你既然这么宝贝女儿,怎么把她养得又矮又瘦,营养不良,倒指望别人替你养胖?!”
“我怎么样养孩子是我的事,你姓张的没资格批评。再说纤纤配你家那个虚有其表只会闯祸的混帐儿子绰绰有余,当初若不是你们求我,我还不让她过门!”
“笑话,谁求你了,我根本就不甘愿结这门亲!”
“你有种再说一次,我今天就做个了断!”
“求之不得我……”
“教你别讲话就别讲话,你是听不懂还是停不住,把嘴缝起来算了”柯雨央赶在两个老家伙把话都说绝之前赶紧先堵住丈夫的嘴。“学长,你别跟他计较,他说归说,心里其实很关心纤纤,脚受伤拄着拐杖也要来医院看她。”
“没这回事我是来换药,顺道露个脸而已,免得有人乱栽赃,说我虐待他女儿。”
“这里是妇产科医院。”柯雨央淡淡地道。
“我……你、你、你到底站在哪边”
侯存渠冷眼以对。“脚受伤了?!”
“死不了。”张澄修啐声道,仍站得直挺挺,像根示威的旗杆。
“那倒是,真可惜。”
轰一声又火花进射,两人瞬间退化成幼稚园的小鬼头,吵架完全不看场合,你一言我一句斗得没完没了。
柯雨央终于突破忍耐的极限。
“你们两个闭嘴,都不要再吵了”端庄优雅的贵妇人发起狠来豪气十足,双手一扭,扯住两人的衣领,“吵吵吵,只知道吵架,你们难道忘了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吗?”
“什么事”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问。
“抱孙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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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纤纤生产的过程并不顺利,后来医师紧急决定剖腹,孩子才平安生下。
由于消耗太多体力加上麻醉药的作用,她昏昏沉沉睡了很久。
当她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病房的天花板,她想要揉揉眼睛,发现手指不能动弹,因为有人握住她的手,手心熨得好暖好暖。
她偏过头,看见张上怀。
“你醒了?”
“宝宝……”
“在育婴室,他很好,很健康。”
“你看过他吗?”
“还没有,我想陪你。”他拉起她的手,贴在唇边。
她望着他,与他相视微笑。
“你还好吗?”
“嗯。倒是你,我吓到你了吧?”
“这的确是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你看起来糟透了。”
“因为担心你。”张上怀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纤纤,今天我……”
她闭上眼睛。“我好累,没有力气说话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她合起的眼阻断了两人间的距离,张上怀的唇蠕动了下,终究将想说的话先搁回心里。
“好,你休息吧。”
她偏过头,抽回自己的手。
第十章
脸颊圆鼓鼓、纷粉嫩嫩,像极了柔软香甜的小寿桃。
小小的拳头握在胸前,睡得沉稳又安心。
这小男娃一来到世上,就成功赢得所有人的关注。
“瞧瞧这眉眼鼻唇,简直和上怀同一个模子印出来,没有一处不像的。”柯雨央开心地看着宝宝,仿佛时光倒流,又和二十多年前的儿子重逢。
“咦,真的很像。”特地抽空从比利时赶回来的瞿美江不太甘心,左看右瞧,终于得意地补充,“不过这耳朵是我们家纤纤给的。”
“我觉得耳朵也像上怀呢,看这弧度还有耳垂的形状,都跟他爸爸一模一样。”
“那……头发,头发像纤纤!”
宝宝的头发还很稀疏。
两位分别当了爷爷和外公的死对头凑在婴儿床旁边,四只眼睛张得大大的,打量着初来乍到的新成员。
张澄修的眉头愈看愈皱。虽然小家伙睡得很熟,像团天真无邪的小馒头,但是他有一半机率会遗传到侯家人的个性;虽然五官轮廓怎么看都是张家的血统,像极了上怀,但是外表像父亲,个性就多半像母亲……
虽然如此,他都觉得无所谓了,就任这颗小馒头把他这老头子搓圆捏扁吧,他当爷爷了!
“我已经请人算过,这孩子命格缺水,就叫雨军,张雨军。”清清喉咙,张澄修开口宣布。
“你什么时候请人算的,我都不晓得,死要面子。”柯雨央微笑,就知道他心里其实兴奋得很。
但是外公立刻出现意见。
“雨中行军,那不淋成落汤鸡,还威风得起来叫日军好了。”
“日军我还美军咧你少跟我唱反调。”
“是你没大脑。”
结果为了宝宝取什么名字,两个人又逮着机会哇啦哇啦吵。
最后是侯纤纤解决问题。
“张军我决定了,就是这个名字。”
为母则强,谁也不敢有意见,就此拍板定案。
名字折衷了爷爷与外公意见的张军,从此成了两人之间的润滑剂,不管他们俩彼此怎么看不顺眼,再怎么想将对方置于死地,只要把张军摆到中间,一切仇恨都化于无形。
每个人都沉浸在宝宝到来的喜悦中,唯独当了父亲的张上怀,反而心中郁闷。
首先,是他的公寓被大举入侵,不但柯雨央为了照顾媳妇搬进来,瞿美江为了照顾女儿搬进来,连纪嫂也为了照顾小姐搬进来,一时间领地全面失陷,清幽的公寓成了欧巴桑的聚集地。
他一个男人大手大脚的,想靠近老婆,柯雨央怕他把虚弱的她碰坏了;想抱宝宝,瞿美江又怕他把孩子给摔坏了,动辄得咎,做什么都不是,最后被纪嫂赶到自己的房间里,变相软禁。
好不容易捱过一个月,摆完满月酒,他送走老母也送走岳母,却还是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因为忠心耿耿的纪嫂决定长期驻扎,确保小姐他们母子生活舒适,想当然耳,有这么大一尊电灯泡碍着,关防如山,他再也不能享受原来惬意自在的日子。
然而这些张上怀都可以忍受,他真正介意的只有一件事,而且这样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抱歉,让让!”
一大早,纪嫂便勤奋地进行清洁工作,吸尘器从餐桌下豪迈的扫过,打断张上怀晨间的咖啡时光。
他抬起脚,起床气还没全消,对这位胖大婶很不满。
“你不用做这些,这里有钟点清洁工。”
“先生,那些人做事哪有我细心俐落,我来就可以了。”
“那些人不会在我喝咖啡的时候拨灰尘给我当作料。”
“喔,是吗不好意思,再让让!”
抹布瞬间于桌面飞旋,横扫千军,张上怀连忙端起杯子闪人。
“谢谢你。”不可以跟欧巴桑计较,他受教了。
“早上不要只喝咖啡,一点也不营养,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个儿的。小姐起床啦,快来吃早餐!”纪嫂准备了热腾腾的糙米粥,还有许多侯纤纤喜欢的配菜,将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早安。”侯纤纤坐下来,拿起筷子,被张上怀的目光盯得抬起头看向他。“你该去公司了。”
“我有事想跟你说。”
“晚上再说好吗”她专心地喝粥。
“我晚上见得到你吗最近我回到家,你不是已经睡了就是出去,一进门就说累了,抱了宝宝关上房门睡觉,我们根本讲不上三句话。”这让他很挫折。
“我在准备下学期的课程,所以比较忙。”
“是真的忙,还是不想看见我?”
侯纤纤停下动作。
即使她什么都不说,张上怀也感觉得出不对劲。
虽然她外表恍若无事,生活起居也很正常,看见他也会笑,会说话,但她就是忙,忙学校、忙孩子、忙任何一切的琐事,忙到每天和他的对话只有匆匆两、三句,他见到她的机会少了,他们的目光少有交会,而这一切都是从宝宝出生的那一天开始。
她在回避着他,他弄不清楚为什么,左思右想,唯一的原因,只有可能发生在机场,然而他好几次想要解释,都像现在这样不得其门而人。
她拒绝与他沟通,他们的距离愈来愈远。
“我们应该有话要说吧”张上怀不能忍受这种气氛,事实上,他再也不想孤零零的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你跟我很好啊。”
“‘你跟我’不是我们?”
她微愣,四目在沉默中交会。
“我不好。我们谈谈。”他按住她的手。
这时,房间里传出孩子的哭声,侯纤纤说:“宝宝醒了,我要抱他。”
“我去就行了。”一直在旁边忙来忙去,把耳朵竖得长长的纪嫂搁下餐盘,打算去抱孩子。
“不用了,我去。”
张上怀站起身,可是比他更快的,侯纤纤奔入房内,抱起婴儿床上的儿子。
这是又一件令张上怀不解的事。
“你怕我碰坏他?!”
“我……没有。”
“难道宝宝怕我?!”
“不……”
张军窝在妈妈的怀抱里,舒服又安心,不再哭泣,然而周围的气氛愈来愈凝重。
“但是你不让我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