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这里是纽约市?”
她的被单又一下子滑落到腰际。
点点头,傻了眼的汤马士试着强迫自己别再盯着她那对丰满的胸部,那对在安琪莉亚的丝绸睡袍衬托之下,显得轮廓完美无瑕的胸部。真可恶,他干嘛还要让安琪莉亚把衣服留在这里?!作纪念吗?!哈!
干咳几声,他藉机掩饰他的不自在,同时,试着集中精神,专心回想她刚才问了什么问题。
喔,对了!“是啊,当然,要不然你以为你在哪里?”
“我——我以为……我是说,唉,我也不确定……”
难道她不是吗?!她又怎么能对他说,说她以为她在炼狱里呢?现在这种话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荒谬可笑。可是,话说回来,她又会是在哪里呢?她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那艘飞船呢?”她忍不住要问。
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尽管他一直不停地告诉自己:她是个修女!她只是个修女!而且,没错!她当然可以有头发,一头浓密光滑的红发,恍如波浪一般地垂落到肩头。而且,没错!就只因为她已经把自己献身给一个更崇高的理由,并不表示她的生理构造就会因此改变啊,她当然会有胸部,她当然会有那仿彿渴望着被抚摸的胸部,那仿佛哀求着被亲吻的胸部。
该死!一个修女怎么可以看起来那么地脆弱无助,那么地……性感诱人?!
为了要把他胡乱的念头拉回来、控制住,他眼睛用力眨了好几次。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你刚才是问什么事?”
“飞船的事,要不然还会是什么事?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我怎么会上那艘飞船的?”
他摇摇头,“你是指那架飞机?”
“就是我们遇见的地方?”
他点点头,“没错,那玩意儿叫‘飞机’。”他说着,不禁皱紧了眉头,注视着她的脸。奇怪,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呢?
“你是属于哪个教会?”
“哪个教会?”
现在轮到麦姬瞪着那件扔在旁边椅子上的修女服了。她问自己,究竟还打算守着这个谎言到何时?
“嗯,”他继续追问,坚持要了解,“你是出身自哪个修道院?是本笃会呢?还是什么教派?”
尽管如此,但汤马士脑后仍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说:无论她是哪个教会出来的,他们也不至于把她当成是小宝宝一样,连“飞机”这么平常的东西也不让她知道吧!
“我不记得了。”麦姬忽然临机应变地回答。
她还记得医生说她可能会有好一阵子精神恍惚,记忆混乱,既然如此,她不妨将错就错,况且,这也是她当场唯一想得到的答案。
“我还记得我哥哥布莱恩。还有……还有那场爆炸,然后,我只记得你就坐在我隔壁,在那架飞船——噢,飞机上。”
她摇摇头,叹口气,“我想,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他向她点点头,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然后,他指向床边的矮桌子。
“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谈这件事。我给你端了些吃的和茶过来了。不过我得先声明,我的管家恐怕不到假期完后是不会回来的,所以这里实在没有什么——”
“假期?”她打岔问道。
“七月四日的假期。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该试着吃点东西,虽然这只不过是炒蛋和沙拉。我不晓得你喜不喜欢吃::”
汤马士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一定得赶快逃出这个房间。要不然他就惨了,他已经开始变得跟她一样神智不清了。
“我们待会儿再谈!”
他转身就要离开,但是,就在他还没握住门把之前,她的声音又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谢谢你,”她平静地说,“你对我太好了。”
他不愿再回头多看她一眼,因为他很害怕,只要他再回头,他不知道会说出或做出什么事,于是,他继续背对着她,喃喃低语了一句:“别客气!”然后就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输了……要不然还能拿什么理由来解释他对她产生的这种反应,这种绝非理智的吸引力?
老天!一个修女吔!
☆☆☆
麦姬目送着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房门之后,她转过头去注视着床边那只他刚端过来的托盘。
那只茶杯看来必定是上好的磁器,瞧它的口缘上还镶有彩绘的细花装饰;而那只盛有炒蛋的磁盘也与之搭配成套,至于那副刀叉看来也是纯银打造的,甚至就连那条质料细致的雪白餐巾,似乎也在默默诉说着主人的富有。
她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拿茶杯,这时,她的目光反而溜向盘边那折叠得很整齐的报纸。她拿起它,打开来,开始读着一则有关于两个她从未听过的国家之间违反和平条约的头条新闻。
然后,她终于看到了,就在报纸的上方。
一九九0年,七月三日
一九九0?!这不可能啊!她究竟是在那场爆炸里出了什么问题?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情的意外?她的哥哥布莱恩呢?他人在哪儿?她的人生又在哪儿?
她暂时闭上眼,让自己躺回枕上,休息片刻,只希望这场梦魇能快点结束,让她的理智能快点恢复。
这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她一定是在作梦,要不然就是已经死了,要不然就是处于昏迷状态,要不然就是……
她突然张开眼,瞪着那扇刚才关上的门。
忽然之间,这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他,他根本就不是个天使啊!
他,其实只是个男人!
第四章
他敢保证她一定是隶属于某个与世隔离的隐居教派。要不然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拿来解释:她对厨房里的洗碗机那种着迷的程度,以及她向他要“牙粉”却得到“牙膏”时的惊讶模样,她甚至还告诉他她是多么喜欢它那种清凉的薄荷口味哩!
而现在,他正坐在一旁,欣赏着她是如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视萤光幕上的卡通影片。
这是周末的早晨,而他居然有个修女客人坐在他客厅里观看“蓝色小精灵”?!实在是不可思议!望着她的视线始终离不开电视,他才发觉自己的眼神始终离不开她。
她简直已经被电视催眠了,瞧她那副全神贯注、目眩神迷的模样。刚才他准备要打开电视的时候,她并没有说什么,于是他便把遥控器递给她,拾起桌上的报纸,坐进旁边的沙发里,准备开始享受一下昨晚的“新闻”。
没想到正当他要开始读一篇有关于日本贸易逆差的专论时,忽然被一阵高亢的哀号声吓了一跳。那阵声音不仅尖锐,而且还挺吵人的。他立刻折下报纸顶部一看,竟发觉那位已经成年的修女小姐正浑然忘我地盯着她眼前正上演的一场幼稚冒险卡通片。
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天真,完全被电视上那出愚蠢可笑的卡通给掳获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会心的微笑。她端坐在沙发椅的边缘,两只手整整齐齐地叠在膝上,而她那双极为老式的鞋子正从她那件弄脏的毛织修女袍底下偷偷露了出来。
她看起来就仿佛正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似的,所以,当她最后忽然开口之际,他差点没被吓得从椅子里弹起来。
“他们为什么是蓝色的?”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他试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直专心埋首于报纸上,而不是一直在偷看她,甚至看得入迷了。
“这些人……这些‘东西’,他们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其实他第一遍就听到她的话了,他只是想为自己争取点时间,拖延一下而已。
“这是部‘卡通’,你以前没有看过吗?”
她摇摇头。
汤马士只能耸耸肩。“我猜想他们是以为这样看起来可以显得——俏皮一点吧!”
“‘他们’是谁?”
“他们?创造者啊——”
“创造者?”她的两眼张得大大地,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让他马上察觉他说错话了。(译注/《创造者》一字的另一个意思是指《造物主》,即指上帝)
“喔,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那些设计出这部卡通的人,也就是昼出萤光幕上这些东西的艺术工作者!”
他终于无奈地把话说完,尽管充满了挫折感。其实换作是平日,他大可以正确引用“法人组织法”上头的正式条文来说明什么叫作“艺术创作者”,可是,他发觉自己居然在她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还找不出一个简单的答案,可以用来解释一部笨卡通!
“你何不用我刚才交给你的那台遥控器呢?”他有点不耐烦地说,“我相信别台一定还有其他你会喜欢的节目吧!”
唉,最起码这件事足以证明了一点:她绝不是个诲人子弟的教书型修女。瞧瞧她,自己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而且他敢发誓,她在今天早晨之前一定从来没有看过电视!
这简直是教人难以置信!
麦姬盯着她面前的彩色萤幕,一再地提醒自己要记得吸口气才行。电视!这是汤马士对它的称呼。对她而言,这简直是她所见过最神奇的东西了。它就好像是个魔法师的百宝箱,而她就是那个魔法师!只要她的手指轻轻一触,她就可以要求它提供服务,好比说请这些调皮可爱的蓝色小精灵出现,或者是一出穿着奇装异服表演的喜剧——任何她想看的,随她挑选。
这个时代的人们多幸福啊!她想,她从小到大只看过一出戏剧,而且那还是一出在教堂上演的荒谬戏剧!虽然当时她还很年轻,大概还不到十二岁吧,可是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礼拜六!
不过,如今见识到这个叫作“电视”的东西,她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迷人了,教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最后,深呼吸,她继续让自己跟着电视上的剧情发展,时哀时乐,融人忘我的境界。
☆☆☆
他继续注视着她大约有十分钟之久,实在是被她脸上的惊奇神情给深深吸引住了。最后,还是一通电话铃声让他回过神来,她当然也被吓了一跳,而他则为这场意外的中断连声抱歉,不过他还来不及安慰她的受惊,只得赶快把话筒接起来,好停止这阵扰人的响声。
“啊——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立刻传来,话里的邀请意味清楚自明。
他摘下眼镜,瞥了一眼此刻正忙着玩弄选台器转换频道的“玛格丽特修女”。
“现在不是适当时机!”他轻声回答。
然而线路那端传来回答他的声音却显得有点恼火。
“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汤马士,我需要跟你谈一谈!”
他再一次望着旁边那位漂亮的修女,现在她已经整个人坐到电视机前面的地毯上了。
“等一下!”他对着话筒低语了一声,然后起身,准备告退片刻。
尽管他并不相信那位天真无邪的好好修女会偷听到他说的话,因为此刻的她全副注意力正集中在一个叫作“小矮人剧场”的儿童节目上头,她看起来有点困惑。
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个节目也同样令他困惑,他把电话拨到餐厅去接,同时还在思索,怎么会有人做得出这种节目给观众看,难道他们把观众当作傻瓜吗?
他在十二把成套的餐椅当中的一把上面坐下来,他还是希望继续能看得见玛格丽特修女,他只是不希望让她听得见他。
“安琪莉亚?”
“你那儿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前妻立刻追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好得很。说吧!你有什么事急着要告诉我?”
“你不必用你那种百般无奈又不胜厌烦的公事口气来问我,汤马士。”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打扰了你,让你感到很烦,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我还没有忘记我们的协定。”
他立刻就后悔了刚才那番出言不逊,对她恶态相向。毕竟,安琪莉亚在过去这几年来一直是个好朋友,他们俩也曾经有过一段甜蜜时光,只是如今他们俩不再住在一起了,那也是因为他们俩对于适合彼此的生活方式,无法达到一致的共识与认可,所以他们俩才会协议分居。
“抱歉!”他低声说道,“只是昨晚从西雅图飞回来实在是累坏了。好啦,有什么事找我?请说吧。”
他听见她粗野的笑声,“何不让我就直接告诉你我的两难吧?!你知道吗,寇特坚持要在今晚前往维也纳,就在七月四日——”
“这是你坚持要嫁给一个德国伯爵所得到的后果。人家才不管什么美国传统哩!”
“够了!汤马士,寇特还是很体贴人的……,只不过他脑子里一直抱有着JFK事件即将重演的念头,因为所有美国人都会在这天到大街上发射烟火。”(JFK即甘乃迪缩写)
这回轮到汤马士大笑了,只不过笑声并不大愉快。
“还值得吗?”他以倦怠的口气问道,“要花费多大的工夫来打通多少贵族们和社交圈,好抹杀掉你其实嫁的是个七十一岁的老窃贼,一个自称他是什么‘蒙地奎斯哥伯爵’的假道学。”
“你闭嘴,汤马士,他是‘蒙地瓦伯爵’,你明知道的,而且他也不是个贼,他是个生意人。”
“他有百分之八十五的钱都是在美国赚来的,可是他一年到头却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会待在这个国家,只为了不必缴税。这可不是正当致富的生意人,这明明是赚取暴利的暴发户!亲爱的。”
汤马士忍不住摇摇头,仿佛藉这个动作或许能收回他的话,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对这个逃税天才嫉妒得要命,因为他自己每年缴给国税局的数目简直是惊人的天文数字。
他开始按摩着两眼之间的部位,希望能止住逐渐成形的头痛。奇怪了!他今天早晨究竟是怎么搞的?!
“你说完了没?!”
他深吸一口气,“嗯,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再提起这个话题的。你打算跟他一道到维也纳去吗?”
电话那头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老实说,这正是我的两难之处,不过,现在我倒不觉得我想待在你身边了。你的口气听起来糟透了,我看我还是继续过我的国庆假日好了。”
“我很抱歉,我现在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你到欧洲去或许会过得比较愉快吧!”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汤马士,今天一整个早晨就听你老在抱歉个没完。难道你是说你并不想见我吗?”
他可以听得出她声音里流露的惊讶。拾起视线,他望向客厅里的修女。
不。或许到了明天他会后悔,但是目前他很肯定他不想要安琪莉亚,即使是很安全。毕竟,这位伯爵由于年事已高,多少有点无能,所以每当自己老婆要去跟她前夫会面之时,倒也能淡然处之,不以为忤,算是个道地的欧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