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做这件事吗?她能帮助他们吗?
不管结果为何,有一点很确定的是——这样一来,她就能摧毁所有雷海伐镇民的债务纪录,也就是说,她解救了全镇居民,逃离这么些年以来忍气吞声、含冤饮辱、羞耻的生活。
这样做值得吗?
她忍不住扪心自问,然而,在她心底浮现的第一个答案,却是洛弗提家最小的儿子那张哀愁的睑。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凯文。
她不由得叹息,她要那个金发小男孩在成长过程里有父亲相伴,别像她一样,九岁就死了父亲,长大以后连父亲的长相都不大记得了。这个破矿区里已经有够多悲剧了。
她心里自忖着,她至少可以帮助一个小男孩……
“你还好吧,麦姬?”
布莱恩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的语气听起来几乎跟她一样地紧张。
“当然,再好不过了。”她回答道,话才脱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布莱恩就带领着她走进芮汀大楼后面的小巷子,然后他停下来,点了根长雪茄。
“就是那儿了!”
他轻声低语,对着巷子尽头那栋砖造建筑的后门点头示意。
麦姬盯着离她不到五十步之外的那道门,悄悄回话。
“就是那道门吗?你确定它现在是开着的吗?”
但是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她的双手非得在这个时候抖得这么厉害?她甚至都感觉到有好几片脆弱的花瓣在她指间悄悄滑落到她脚边。
“是开着的!”布莱恩向她保证,“虽然,我很想知道林恩今天早晨为什么坚持提前一小时。”
麦姬转过去,盯着她哥哥,“你是说连你也不知道?”
布莱恩继续直视着那道门,“我有我的顾虑。我想他是希望这样一来,能让其他成员有更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吧——当爆炸提前发生时,让他们也跟大家一样地惊讶吧!”
“想到引发这场爆炸的炸药就藏在她手中这束花底下,她的颤抖又更加剧烈了。
“布莱恩?……你有把握吗?我的意思是说,这……这玩意不会时候未到就先爆炸吧?”
他摇摇头,“麦姬,我已经给你看过里面的炸药是怎么样包起来的了,它所设定的时间总共有五分钟,已经绰绰有余让你从屋子里面逃出来了,”他说着,查对了一下手表,然后转头向她,“我们最好开始行动了吧!你准备好了吗?”
她只是继续盯着哥哥,想在最后仅剩的这几秒钟里记下他的容颜——他那绺暗棕色头发老是淘气地滑落到额前,就像爹地一样,他是这么地英俊,这么地坚强,这么地笃定。
“我好怕,布莱恩,”她喃喃低语,“万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呢?”
他安慰地对她微微笑,“绝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等我吗?”
“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到你回来,小女孩,就在这个拐角处。从这里进去,我们不能被看到在一块儿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看着你进去,然后等着你出来,再带着你到康纳家里去,我们再从那里到车站。好了,现在帮我把花东举起来!”
她乖乖地照做,默默看着布莱恩打开了小提包,然后把他的雪茄凑近里面的引线。就在这点燃的一瞬间,她立刻听到一阵“嘶”声,同时闻到一股强烈扑鼻的硫磺味。
布莱恩很快地再把花束放回原位。
“别急,麦姬,记住,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走进去,放下包包,然后再走出来。所以千万别怕也别慌,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尽管如此,她还是恐惧得浑身麻木,虽然她对布莱恩点点头,但是她却好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麦姬,你一定得走了!”布莱思的语气已经开始显得着急无奈了,“我已经点燃引线了。”
她赶紧深呼吸,“为我祈祷!布莱恩,因为我已经害怕得没办法靠我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它了!”
“你会顺利完成它的,麦姬,去吧!”
当她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之际,她感觉两腿好像被胶黏住了一样,重得不得了,她不敢再回头去看她哥哥,只能继续不停地往前行,尽管罩着这层修女服的头巾让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那道门就矗立在她前方,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仿佛一道入口——通往某个邪恶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可有勇气踏进去?
这时,她从眼角瞥见了一个小男孩,他正沿着巷道追逐着一只小白狗,当他逐渐跑向她面前之际,她本能地停下来。最后,他正好不偏不倚站在她和那道门之间。
“你碰上什么麻烦了吗,修女?”小男孩问着,卷起他的袖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墓地在另一边吔!”
麦姬只能死盯着那个小男孩,同时闻着花束底下的引线正在不断燃烧的味道。
喔,亲爱的天父啊!教他离开啊!教他赶快离开吧!
绝望之际,她只好板起脸孔,对他恶言相向。
“今天已经是礼拜五了!你有没有去告解过啊?”
小男孩听了惊惶失措,“噢,还没有,修女,还没有。告解不是要到两点才开始吗?”
她咽了口口水,“喔,那么你最好是快点去准备吧!小伙子,我会帮你祈祷让你在告解开始之前找到你的狗的!”
小男孩仿佛是突然记起了他的小狗,于是朝她点点头,便一溜烟地跑出了巷子,似乎急着想躲开她似的。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麦姬赶紧加快脚步,跑向那道门,然后在门前暂停下来。她转过头去,望了望背后的巷子,确定再也看不见刚才那个小男孩的踪影,甚至是布莱恩的身影了,之后,她才不再犹豫或迟疑,立刻推开了那道门,踏进了“芮汀煤矿公司”的大楼。
当她看见眼前那道长长的走廊时,一股洋洋得意的兴奋感顿时涌上心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一阵喃喃的低语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闻着那股快速燃烧的硫磺味,她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同时竖起耳朵想听出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没过多久,那阵低语声忽然越变越清楚,也越大声了,而且她也听出有人正朝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慌乱之间,她就近试了试一道办公室的门,当它轻易就被打开之时,她感激得松了口气。
她一进去,就赶紧把门关上,然后全身子贴靠在墙上,开始祈祷不论门外是谁,都别发现她在这里才好。
“你确定他们会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粗嗄的讲话声。
“他们会来的!”另一个声音答道,“他们到现在还相信大楼里仍藏有某些对付洛弗提的证据。我只是想来检查一下那道门,好确定吉布莱家那个女孩子待会儿能溜进来。她哥哥再过一个小时之内就会带她过来巷口!”
麦姬不知自己在何时突然暂停了呼吸,屏息以待,因为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个耳熟的声音是谁了!
詹米·罗安提!
她慌乱地东张西望,环顾四周,仿佛相信这儿总有个逃生出口。然而,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出口,除了她刚才进来的那道门之外,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
她开始尖锐地感觉到她捧的花束底下那包定时炸药,她一定得赶快逃出去,她一定得去警告布莱恩和其他人,告诉他们罗安提是个叛徒!她还得赶快避开她随手携带的这包炸药,否则连她自己都会命丧此地。
麦姬不晓得她在这间令人窒息的小办公室里面等了多久?三分钟?还是四分钟?门外这些男人到底交谈了多久?她是不是只剩下一分钟时间逃出去,否则这包炸药就会连她一块儿炸掉这楝房子?
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他们从走廊那端走回来的声音,想必是已经检查完毕了。
“你从前门离开吧!詹米,我马上就会跟过去。当然啦,不用说……这回包准是大功一件!我们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渗透进这群混蛋的组织,不过,经过今天之后,我们就可以一举捉住他们了,我真想看看法官和陪审团让他们其中之一在这次行动中完蛋!”
当他们经过离麦姬藏身处不到几步远的办公室门口之际,隔着一墙之距,她清楚听到了罗安提的声音。
“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纳特,我随时都可以再回芝加哥!”
这时有另一个声音答道,“凭你在这里捞到的财富,你在芝加哥一定可以过着大好日子,我们只需要你在审判时作个见证,然后你就可以自由离开!”
随着脚步声的逐渐走远,她再也没办法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了。现在正是时候!再不行动就要来不及了!
她把手里的提包,连同那一大束花,慢慢放到地板上,她可以感觉得到她的掌心冒着汗,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快得几乎连刚才那群人也听得到它了!而且她很明白,假如她再不逃出这间办公室的话,她一定会不支倒地,跟着这包炸药,一起炸到冥府去了!
她逐步退后,抓紧门把在手里,然后用力一转。
就算她现在被詹米·罗安提和纳特·高温给逮到,那也总比被炸死在这里要好得多!现在情况已经不容她再拖延片刻,浪费宝贵时间了,毕竟,从她刚才踏进这个该死的地方到现在,一定也差不多五分钟了。
打开门,麦姬懒得再去看一眼刚才那群人走过去的方向。此时此刻,她只剩下一点点逃脱的机会了,而那道门,那道唯一的生路,看来显得离她好远、好远。
此刻真实得就像她曾亲身体验过的吓人事物一般,恐慌占据了她的身心,让她不顾一切地,拔腿就跑。
她一定得跑到那道门的地方!
她一定得警告布莱恩:罗安提是个内奸!
她一定得逃出这——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忽然在这时响起了。紧接着一股白热化的力量从她身后急扑而来,硬推向前,她只觉得一道强烈的剧痛狠狠贯穿了她的背脊,然后,她整个人被抛向空中。
一时之间,她体验到一种不可思议的惊奇感,一种怪异而难以言喻的飘飘然,紧接而来的又是另一道剧痛感,它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厉害,痛得她忍不住张开口,大叫出声。
她根本没听见自己的叫声,她只能迎接那片正逐渐以其柔软无声的羽翼,开始包围着她的无尽黑暗。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二章
这实在是毫无天理,一点也不公平!
为了保持平衡,汤马士。葛雷·卡特再用了点力气摆好他的双腿,然后,望着在他眼前那面小镜子的映影,皱了皱眉头。
他看起来显得好疲倦、好苍老,甚至要比他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还要老。看来在一架L1011喷射客机的头等舱里洗把手,确实还是挺不好受的滋味,他愁眉苦脸地想着,因为,这可以让你在刹那间恍然明了,原来,人生就这样子过去了,岁月飞逝的脚步可是不饶人的。
但是,话说回来,谁又会相信呢?瞧瞧如今的他,站在这里——一个位居成功顶峰的企业家,俨然就将成为唐纳·川普的接班人了——哈,说得好像川普已经准备要逊位似的,而他自己,已经垂涎窥伺这个头衔许久了。其实,这也只不过是媒体过度宣传所造成的结果,可是,这种强有力的形象却已经在大众心目中根深柢固得无法拔除了,所以,如今他的生活,无论于公或是于私,都成为众人议论纷纷的焦点、批评……甚至谣传了,这种生活,也绝不是他十五年前只身来纽约之际所能预见的。
他把双手擦干,然后揉住纸巾,继续盯视自己在镜中的眼神。他理应对此趟行程的丰硕成果感到兴奋、愉快的,因为他才刚完成一项接管国内首屈一指的电脑公司的“友善”任务——这还包括了先前超过几个小时的人工作业、十五个月的精心策划,才完成的庞大任务——然而,说也奇怪,他竟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空虚。
过去,他一向信任自己的直觉,但是如今,这股直觉却在不断告诉他,要放慢脚步,要停下来,好好游历人生,趁他把自己完全掏空之前!
他老爸向来是怎么说的?……慢慢来,深呼吸,别心急,记住,人生最重要的是:家庭。其他的一切事物都可以被取代,唯有家庭不行。
噢!老天,他最后一回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早已经是远到上辈子还待在梅德福镇的年代了,如今,回想起那个小镇,就仿彿是远在天边,而且,那里再也没有任何属于他的亲人在等待他了。
他伸出五指,撩了撩额前的发丝,对着镜中的自己叹口气。他一定是累坏了!否则他怎么会忽然回想起过去的阴影呢?!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爬进他那部跑车里,然后兜它个一圈。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人在飞机上啊!
拉下门把,他打开那道窄门,慢慢走回他头等舱的座位。他大可以放一卷“松弛压力”的录音带,然后,就他能力所及尽可能地大声咒骂一顿。他会从运河街出发,取道西边高速公路向南,从世贸大楼经过新钱市。如果他运气不赖的话,那条短短的隧道将会空无一人,让他得以尽情对着罗斯福大道呼啸。
虽然这只能持续一下子,但向来值得一试,因为,每回行车至此,也正是整个纽约市以其光辉灿烂向他迎面扑来之际。
幸好他那部车会在他降落之地等待着他,他再低头看了看手表,确定一下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再度滑进驾驶座,再度感觉到生命力——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她。
他立刻煞住脚步,停了下来,检查一下列于头顶的座位号码,以为自己搞错了。
可是,号码确实没错啊。
此刻,他座位旁边那个刚才还空着的位子上,正坐着一位修女。
他猜想她不晓得用什么妙计从普通舱跑过来的,于是,清了清喉咙,他镇定地坐回自己原位,试着不去注意那名女子脸上惊恐的表情。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她那股目不转睛的注视眼光,于是转过头去,对她微微一笑。毕竟,十二年的教会学校训练倒不全然是白费,当他开口说话之时,他忽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