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姬耸耸肩,拉紧她睡袍的领口。他已经这样子足足有五个小时了,自从谭克医生来检查过他的伤口,然后他又带著她坐马车逛过中央公园,顺道抱回了一大堆有关于这类灵魂啦、时空之旅的书之后,他就整个人埋进书堆里,每当一发现什么新鲜事或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就会叫她一声。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已经累了,而且既困惑又迷乱。
“我不晓得,汤马士。”深呼吸,她试著保持耐心的语气对他说,“我只知道,的确是有某种力量发生在我们俩身上,而这件事影响的已经不只是我一个人了,还包括了你,你也在场,你也回到了一八七五年,只要你肯承认”
“承认什么?”他不客气地追问,“承认我们俩回到了一百多年以前?承认我们俩把自己的灵魂投射到雷海伐镇上?喔!麦姬,相信我吧!假如我真的要这样子做,我一定会挑个更好的地方!”
她显得非常不悦。
“喔,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说,如果要做时空之旅的话,那么选择回到自己向往的时代岂不是更有趣吗?就好比说,回到乔治.华盛顿的时代吧……
想想看,能亲眼见识汤马士.杰弗逊写下独立宣言……亲耳听到林肯在盖兹堡发表演说?…….所以,我实在是很难想像,若要我选择的话,我竟然会挑上一个像雷海伐镇那样的小地方,然后还跟你哥哥在小酒吧里打一架引”
她在沙发上不安地挪动著身子,更直接地注视著他。
“汤马士,为什么你一直不肯看清楚、想明白?这件事跟你现在查看的或是谈论的一切完全无关?你手边所有的资料,就你刚才不断对我提及的,多半都是一个人有意识地、刻意地把自己投射到另一个时空里去。可是,我们俩都不是:我对自己来到这个时空是毫无控制能力的,而你也不是有意要回到我的——”
“哈!这下可好了!”
汤马士打断了她,同时起身离开了满桌的心灵学书刊。
“据你这…………………
“据你这么说来,这种-这种现象可能要生在任何时空;换句话说,我很可能上一刻还在对董事会发表谈话,但突然间下一刻又出现在费兹休斯的小酒馆裹……而我什么也不必做?”她又耸耸肩,“我想是有这个可能吧!”
“该死!”他又开始踱步,“我根本就不愿它发生!我的生活里不需要这种事!我又没有邀请它来。我活得好好的!我- 你明不明白?”她点点头,“我当然明白,我也不是刻意要来这里,而且我什么也没做。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想要来这个时代生活吧?!谁会想到自己一百多年以后的日子?”“可是,这一切全是由于你啊!是你带来这--”
她反抗似的抬起下巴,“这又不是什么灾难!”
“对我是啊!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子在一百年间来回进出吗?”
“那你以为我就喜欢了吗?”
她站起来面对他,再也不甘示弱。她已经太累了,毕竟,这一切又不是她的错,她都已经够自责了,假如他再继续害她感到良心不安与愧疚的话,那她才真是该死!
这是个无心之进,她立刻就察觉了,可惜后悔莫及 站得雕他这么近,面对面,就像她今天在公圈里亲眼看到成双成片对情侣,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想吻爱抚。
天哪!她上一回像现在这样子感到热血沸腾,博搏挑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就仿拂是她处身在恍惚不明的昏迷状态之中--
她的四肢沉重,呼吸变喘,而她就是没办法拉开视线不看着他。没错!好脑海中理智的那一部分下正叫她打破这股魔力,跟他道声晚安,掉头就走,可是她潜意识里寂寞已久的那一部分,那个还记得当爱远逝之后,所有孤单尾随即至的无数晨昏,却催促着她再深入看--看出他眼底的渴望,以及那股远远超过渴望、甚至欲望的真实感情。那是股需求,强烈的需求,一如她自己,想要跟另一个人接触,然后彼此结合在一起,共同对抗这个世界,直到互相找出自己在其中的定位为止。
就是这时在,她的手几乎是自动地伸出来,轻柔地拔开他额际的发丝。
“汤马士-”她以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并不认为我们能控制得了它的发生,而且我很害怕--为我们俩......”
他忽然发出一种声音,然后几乎像是忍受着痛苦似的,很快地把头转到一边,闪避开了她的触摸。“我想我们俩该说晚安了,”他不自在地说,然后清了清喉咙,“呃,明天,或许明天我们会想得更清楚一点,而且.......”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当他一抽身甩开她之际,她就经历到了一股莫大的羞辱、难堪,与痛苦。她一定得逃开,逃到某个地方,任何地方都行,只要不在这里,不在他能看到她此刻羞辱至极的地方。
“我——我想你今天早上说得很对,我是该离开的。”她喃喃低语著,转身避开他。她再也无法面对他了。天啊,她怎么会这样傻?明知道会受到拒绝——汤马士这时忽然抓住她的手臂,逼著她回过头来。
她看得出来他也很迷惑,他注视著自己紧抓著她的手,然后又赶紧放下来,彷佛被火烫了一下似的。“别,我是说……你还能到哪儿去?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又不认识城里任何人!”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挤出一丝微笑。
“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以照顾我自己。或许人家会用得上一个女管家,或是厨师什么的。”她交叠两臂,围在胸前,只希望他能让她平静地离去,在她还未羞红了脸之前。“我能应付得了!”
“你能应付得了?”他重复道,语气显得不敢置信,“你可知道这个城市有多么危险吗?在这里生活可不像你令天下午坐著马车游过公园一样的平静地,你要晓得,那只是在一个可能是非常丑恶的大城市当中的一点点梦想罢了。”
他气急败坏地拨弄著头发。“你绝不能单独一个人出门在外。你很可能早在天黑之前就被吞没了。你——你太……太信任别人,也太善良了。
这个大城市里并非人人都是好人,麦姬,除了好人之外,也有不少恶魔在等著你。留下来吧,待在这里,我需要个女管家--而且,如果你会煮饭的话更好 今天的晚餐就根棒!留下来吧!”
他殷切地提议,“为我工作吧!!”
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可是你不是说你已经有个管家了吗?我还记得,你说她是休假去了。”
“没错,”他承认道,环顾了一下房间,“不过我忘了告诉你,她一直……一直都很想去探望她在凤凰城的孙子们,所以,对!没错……”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似的,点点头再继续说下去,“如今她就可以安心走了。其实她一直不大愿意再待下来,只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人来代替她,不过……”
他朝她挥个手,“ 你已经证明了你有这个能力,所以,只要你愿意,这份工作就是你的了。”
她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这实在是份慷慨的提议,而且也是份虚假的建议;说老实话,
这显然就是汤马士一手编出来的谎言,为了某种原因,他希望她留下来。
或许,是因为同情她吧!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无处可去;而且,他说得也没错,这个纽的市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危险地方了,她又怎么能确定她应付得了呢?或许,这么一来,她就可以延长她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而这一次,她将会牢牢记住他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并且珍惜每份记忆,因为,她有把握,到最后他一定会再离开她身边,她这一生不都已经失去了每一个她曾关爱过的人吗?
是的,汤马士迟早都会被夺走而离开她。
既然如此,她只希望那”刻来得迟”点!
第八章
汤马士请了一位信得过的朋友吉瑞德,利用他工作的空档,带领麦姬在纽约市中心逛街采购,并且参观了许多名胜古迹,直到她尽兴为止。
“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是想再逛另一间呢?还是想今天到此为止呢?”
在逛过一连串的精品店之后,吉瑞德和气地问,不过看她没回答,于是又伸出手肘,补充一句。
“你已经见过不少纽约的形形色色了,或许一次看这么多也很难消化,我们何不就先散散步,再看看你感觉如何?”“谢谢你,吉瑞德。”
麦姬低语著,同时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手肘里,让这位老人家慢慢陪著地穿越人行道上的人群。
忽然之间,她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晓得它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为了把它抛诸脑后,她暂且把自己托付给身旁的朋友,听著他耐心地为她说明各式各样的新奇事物。
然而,就在他们正要穿越马路之际,她的注意力忽然被旁边不知什么东西给吸引住了,她望向那间商店的橱窗,停下了脚步。
午后的阳光正反射在玻璃橱窗上面,她用手遮著眼,极力试著想要看清楚店里的古董,说也奇怪,这时阳光就彷佛是有求必应似的,消失在云后面了。
然后,她看到了它!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感觉到全身虚弱无力,当她再凑近一看,她觉得她的心就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怎么了?麦姬?”吉瑞德关切地问。
她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的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它上面,她的目光简直离不开它。她曾听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件是用这种方式打造出来的,从小到大地听过这个故事多少遍了—.她不禁伸出一手紧抓住领口,再伸出另一手,轻触著橱窗。
在她的手指下,她感觉到玻璃被阳光照热的感觉。而这片玻璃,正是目前唯一把她跟她母亲的缝纫桌分隔开来的障碍物!我的天啊,它就在这里!在这个时代!在纽约市里!
“我想我们该走了!”吉瑞德说著,轻轻拉她的手肘。
她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我想进去看”下。”她的声音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奇怪。“这家店关门了。瞧,门上有个告示,人家最起码还要两三天才会回来,大概是趁这几天国庆日连续假期出去远行了。你怎么了,麦姬?我想我还是把你送回卡特先生身边吧。”她根本听不进去。她正死盯著她妈妈的缝纫桌。那一定是她妈妈的!一定是!麦姬默念著桌边那张小卡片上的描述文宇:乔治三世桃花心本内镶缎木之缝纫桌年代约1790年,美金6500乔治三世,桃花心木内镶锻木!
没错,只要她能进店里去!亲手触摸它!亲眼检查它- 看看在它的盖子底下是不是刻有她妈妈精美的姓名缩写,以及她自己小时候胡乱在它精致的质材上偷偷用小刀刻出来的名字缩写。喔!上天啊,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当母亲发现她干的好事之后的反应……“噢!麦姬,你怎么能这样子?你明知道这张桌子对我的意义。我们已经变卖了每一件东西,唯独这一件我受不了跟它分开。而现在你居然在上面乱核乱画!
“可是,蚂咪”她幼小的声音曾辨称,“我只是想在您的名字旁边加上我的名字而已啊,您自己不是也说它总有一天会属于我啊。所以我想要确定我的名字也可以让大家都看得见。反正,将来总有一天它是会归我保管,您说过的……”
此时此刻,当麦姬回想起这段与母亲的对话之际,她又感觉到那股同样的奇怪感涌人心头。就彷佛是有某件事即将要发生,某股力量正拉著她,离开,远远离开,离开这家骨董店,离开这片街道,离开她身边的吉瑞德……离开汤马士!
惊慌失措之间,她回头望著橱窗,看见自己反映的身影,然而,在她身后,那片原本是熙来攘往的忙碌街道的背景,却正在迅速变换之中。
街上已经不再是飞驰而过的汽车,而是一部由马拉曳的马车,还有人力拖运的手推车,载满酒桶的货车,当当驶过街头,以及配有身著鲜红制服的车夫,手执缰绳、高踞车前的亮黑四轮马车。
而每一样东西都在不停地移动,马车、人群,就连橱窗也开始变成一幅活生生的画面,她甚至可以闻到马粪味,混合著皮革味!以及烤豆与面包香。
这实在是疯狂!整件事疯狂极了!她在惊恐之间握紧拳头,闭上眼睛,无助地摇头,拼命想要抵抗这地狂乱的景象。
不!这不能再发生了!不能在这里!不能在现在!她在橱窗里看到的不是雷海伐镇!
她可以感觉到它,从她体内,那股奇怪的晕眩感,而且她可以清楚地明白,此刻是什么事正在发生——因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尽管害怕,但她心里早已知道她会发觉自己身在何处。
麦姬伸出手捂住嘴巴,恐惧得张大了眼睛。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居然又回到了布里基太太的客房里!而且……噢,天哪,当她继续不敢置信地环顾房内四周之际,喔!她简直连想都不敢再想……他就伫立在梳妆台旁边,他的两腿大大张开,两只手伸展在胸前,彷佛想要保持平衡,防止坠落似的。而且,他身上还穿著他今天早晨出门去工作时穿著的那套上好套装。然后,一认出是她,他的双手便慢慢垂下来,而他脸上的表情也顿时由恐慌转为惊愕。他环顾著整个房间,让他的目光最后才落到她身上。他眼中的怒意立刻吓得她不敢动弹。
“妈的!”汤马士挤出一句咆哮,“这种事怎么会发生的?!”
麦姬不敢回答,她只能摇著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汤马士在梳妆台边一时不稳摇晃了一下,赶紧抓住它支撑住。
“我……我才刚结束与董事会的谈话,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忽然之间,我就感到一阵晕眩……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也不大会形容。”他断断续续地喃喃低语,“……当我……我正想要走近我办公桌后面的椅子时,我忽然觉得自己开始往下坠落,对!当时的我就是这种感觉,不断往下掉……而且,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当时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它或挽回它……”她点点头。
“我当时正和吉瑞德在一起,”她慢慢道出,再咽了一口口水,“当时我正在观看一家骨董店的橱窗,然后……然后,它就开始了。”他瞪著她,眼里充满了疑惑,“你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或什么动作才会促使它发生!我简直无法相信这种事又再度发生,而且这次,我很明白我绝不是在作梦!”她真想哭出来。瞧瞧他,气地气成这副模样,就好像这一切全是她一手造成的,就好像只要她手一挥,就能轻易阻止这一切似的这时,外面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卡特先生,你醒了吧?”“是布里基太太!”麦姬对汤马士耳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