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仍不放心,拉了白玉堂在榻边坐下,将油灯移近检视他臂上的伤口,确定真的没有大碍才略松口气。
白玉堂见他神情稍稍放松下来,凑到他面前,抬手搭了他的肩,挑眉笑道:“如何,这回相信了吧?那番贼砍白爷爷一刀,白爷爷可去了他半个脑袋!再说……我自然知道把握分寸保护自己,你尽管放心……”
两人这般抵着着额头说话,吐纳间便可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展昭禁不住觉得面上一阵发热,忙退开了些,低低应了一声,道了句“我去取些清水来”,便急急走了出去。
白玉堂嘿嘿一笑,心想:这猫儿真是无愧君子之名,实在面薄得紧,还没真想逗他,他就不好意思起来。
片刻之后,展昭端了一盆清水回到帐中,只见那白老鼠独自笑得开心;但又见他眼中带着狡慧,知道若是问他难保他会说出什么古怪话来,于是便没开口,径自用布巾沾了水,慢慢融开余下的血块,褪下里衣……
其间怕他疼痛又逞强不说,动作格外放轻,谁知他未曾喊疼,却缩了脖子抱怨水冷……
展昭展颜,虽然忧心,还是淡淡一笑……
玉堂这时搞怪,大概又是因为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锋。拭去斑斑血迹后,那伤口虽然不算深,却也翻开了皮肉,烙在本是光滑的肌理上,仍是触目惊心……
“玉堂,忍一下……” 看着那道鲜红刺目的刀伤,展昭再度皱拧了眉,低头凑上唇,直到把污血吮净,才取了药粉洒在伤口上,仔细包扎妥当。
然后拿了干净的布衫与白玉堂换了,抬头盯了他, 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玉堂……你相不相信我的剑?”
“天下能劳白爷爷大驾亲自找上门去决斗的只有你这只猫,怎么可能不信?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白玉堂看展昭低头沉思,之后又欲言又止,却想不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而且两军对垒又与江湖之上不同,你我纵有一身功夫,在千军万马之中却难如平日那般施展自如……日后对敌之时,莫要太过担心于我……”
听了展昭此话,白玉堂这下了然。原来这猫儿是关心他的安危,只是不善直接以言辞表达。
有了此番认知,他自是得意起来, 一伸手抱住了那一脸严肃的猫儿,享受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展昭一愣,顾虑他有伤在身,便没有挣扎,任他满足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在耳边道:“我知道,只是今日特殊……若不是那萧仲玄仗着马上之利又带了只扁毛畜生伤人,我知你决不会输了他……”
“当年相识之时我敬他是位狭义之士、正人君子,又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如今两国交战,阵前狭路相逢也是在所难免,却想不到他为求胜会如此不择手段……”
展昭想自己终究曾与萧仲玄兄弟一场,此时也惟有叹气。
“下次上阵,白爷爷便先把那畜生打下来带回营中烤了下酒!”白玉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勾起手指,随意缠绕着展昭的发丝。
“你忘了营中不可饮酒?”展昭听他那仿佛孩童吵架泄愤的口吻,忍不住笑着提醒。
“不可饮酒就当是加菜也罢,横竖是要取它鸟命!”白玉堂贴了展昭的脸颊,懒洋洋地闷笑,眼神移动间又起了坏心,冷不防张口含了猫儿的耳垂一咬,他立刻惊得竖起了一身猫毛,瞪起眼一把推开他。
“你……你胡闹什么?”
“我没有……”
见那猫儿嘴上愤怒不已,却止不住地红了脸,白玉堂拉长了声音一副泼皮讨打状,心知他是念他受伤才让他,却决意一定要占尽便宜不可,不等他反应躲闪就又挨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堵住了他的唇……
“……”
软热的唇瓣贴了上来,鼻端吸入的早都是他的气息,拉住他手的那双手臂已爬上了腰间,展昭不觉心中一软,半阖了眼睫,任由他为所欲为。
“猫儿……”
白玉堂轻叹一声,抵住他的唇轻轻磨蹭了一会儿,
半是恳求半是耍赖地叩开了他的牙关探舌进去,勾挑着缠住他的舌尖不放……
许久之后,才觉得略解了一个月来的渴望,稍稍退开了些,静待呼吸缓缓平复。
半晌,正想说话,却听外面似有嘈杂之声,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出去看个究竟。来到帐外,循声而去……
原来是孙秀要入中军帐见狄青,却被石玉拦下, 两人一言不合,便争了起来,眼看就要动手,只听身后有人喝道:“住手!”
孙秀与石玉俱是一惊,回得头去,却见狄青自帐内走了出来。
“孙兵部有何要事要见本帅?”
“要事到是没有,只是担心元帅伤势,特来探望,石将军却不知因何缘故硬要阻拦。”
孙秀冷眼瞥向石玉,石玉不屑与其争辩,扭脸转向一旁。
狄青上前,双目凛然有神,抱拳一笑,道:“适才本帅正在草拟上呈圣上禀告战况的奏折,故请石将军在此把守,叫人不要前来打扰。多谢孙兵部对本帅的关心,区区皮肉之伤,并不妨事。”
“如此甚好,见元帅无事我便可安心了……元帅早些安歇,孙某先告退了。”
孙秀见如此情形已无甚好说,虽不甘心,也只好悻悻而去。
“猫儿,这孙秀果然是庞老贼的女婿……没有证据暂不说内奸之事,但他这分明是故意前来试探,意欲从中作梗……”白玉堂与展昭回到帐中之后道。
“玉堂说的不错……明日要将此事禀报包大人,小心提防此人。”
第十一章
雁门关外,北风卷地,枯草满天,才短短几日的工夫,营外溪边的浅滩上已开始挂了薄薄的一层白霜。
萧仲玄在营中巡视了一番,确定御寒的征衣都已分发到兵士们手中,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了帅帐之内。
花飞宇命人端了晚膳进来,他草草吃过,便道有些倦了,命他们各自退下,待帐内只剩他一人独处才除了头上的黑色貂裘帽,摸索着自行解了绷带,敷上伤药,再重新包扎妥当。
额上的伤口比他原本所料的要深得多,那日回到营中急急召了军医前来诊治之后才发现白玉堂那一击着实阴狠,皮肉之下几乎现出森森白骨!军医见状大惊,好容易止住如注的鲜血后已是冷汗满身,直直跪倒在地,嘱咐萧仲玄几日之内须卧床休息,调理气血。
而当夜,宋营中不仅没有传出狄青中毒身亡的消息,反说他那晚亲自巡营、慰劳三军将士,鼓舞士气军威。
萧仲玄闻言,加之思及自己的伤势,左思右想总觉不妥,为了不走漏半点风声,当即命花飞宇暗中前去结果了那军医的性命。
其后私下服药进补修养了几日,虽自觉体力恢复了大半,整日操劳下来却仍会头晕,不得不提早安歇,以期尽早痊愈。
萧仲玄如此想着,头沾了枕,便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梦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双清澈沉静的眸子,依稀感觉有一只温热的手正在轻触他的额头……
“……昭……”
他低低唤了声,一把捉住那只手欲拉到唇边,那手的主人却轻巧地躲开,紧接着,一样更加柔软灼热的东西靠上了近前,缓缓贴住了他的唇。
“别走……你本就该是我的!”
对方的主动在一瞬激起了萧仲玄压抑已久的霸道掠夺的欲望,他吼了一声,猛然一个翻身钳制住那人的双腕将他压在身下。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放软了身子,抬起双手环住他的腰,任他含了他的唇,如狂风暴雨般一阵狂噬,好一会儿,才喘息着浅笑道:“仲玄,如此热情的反应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你此时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适合过度放纵。”
“什么……”
此时,萧仲玄仍沉浸在梦里的狂喜中,尚未完全清醒过来,传入耳中的声音仿佛不是真的。
当他慢慢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之人的容颜后,脸色立刻一阵青白交错,几欲当场昏死过去。
“耶律宣景……你!”
“你若当真没有大碍也不会无端杀了那军医……所以命我府里送了些上等的滋补佳品来营中,特意送来给你;适才见你合衣睡了,怕你受了夜寒才想替你盖好被子,想不到你却突然拉住我不放……”耶律宣景舔了舔被咬破的下唇,一手半撑起身子,保持着悠闲的姿态,眼中的放肆却是一览无余。
“没有本帅的命令,谁也不得任意闯入中军帐中……下次若是再敢违令便休怪本帅无情……滚……”萧仲玄站起身,心中恼火不已,却也知此次是自己太过大意才不慎被耶律宣景抓到了破绽加以利用,此时也惟有对他的挑衅视若无睹,以免继续自取其辱。
“是……末将遵命……”
耶律宣景深谙凡事不可太过得寸进尺之理,并未多加纠缠,依言起了身,在经过萧仲玄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略微俯身凑到他耳边道:“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对你不利……只想劝你一句,千万不要在展昭面前如刚刚那般暴露出你的弱点,梦中的东西只是虚幻之物,他是个在战场会毫不犹豫地向你拔剑的男人。”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却未发现萧仲玄深不见底的眼中那抹狠绝的冷笑。
“拔剑?也许吧……他的确比我想的冷酷……不过……有弱点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啊……”
***
宋营
初冬的夜空深邃而悠远,边关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从银亮的剑身倾泻到那一袭随风鼓动的蓝衣上,剑尖轻轻一挑,一道光华便穿透了那看似凝滞深重的夜色,带出一弯长虹;到了眼前的一霎,倏的幻化为三道剑影,势若怒涛波澜,激荡出一声悠长清脆的嗡鸣……
剑收,人静。
片刻之后,一片残叶无声地飘零而下,落入半倚着树干而立的白衣青年的手中。
“原来这才是最后一招,好厉害!”
修长的手指一动未动,那片残叶已随着朗朗大笑化作无数粉末灰飞湮灭。
“你这猫儿,何时也学会在人前如此炫耀自己的本事了?”
“在人前自然不会无故炫耀,至于在你这白老鼠面前……”展昭淡淡一笑,将巨阙归了鞘,“我深浅轻重如何,你自心知,我又何须刻意保留?”
而且连续几日在营中闲暇,又有不可私自外出、不可随意饮酒等诸多军纪管束,他怕那老鼠闷得发慌,又会惹出事端来,便主动提出二人趁夜间安静到演武场中比试一番。不想那人又突发奇想,硬说不曾看过他舞剑,今日一定要看上一回。
只是舞剑小小要求,加之没有旁人在场,他便也没有多加推辞,欣然应允,放开剑势舞了一回。其间每每舞到精彩之处,白玉堂便会抚掌大笑,受了那爽朗的笑声的影响,他的心和剑便同时飞扬了起来,更添了几分潇洒惬意,不由得释放出了夕日驰骋江湖时的风发意气!
“说得好!我对你一向毫无保留,你也不准再把什么都藏在心中不说!”白玉堂抬眼望去,确定四下无人,挑眉一笑,干脆一把握了展昭的手凑到他耳边说话。
展昭知道二人独处时白玉堂定控制不住他那顽皮性子,只得摇摇头看他一眼,道:“玉堂,你刚刚既看到了我的‘炫耀’,还不放心么?”
说着,就想抽回手去,却反被那伸开的五根长指插进了指间抓得更紧。
“不是不放心,而是我总觉此次内奸通敌一事与那孙秀脱不了干系,若是当真如此就势必要扯上庞老贼,事情又会复杂上三分……”白玉堂面上仍挂着笑,眼中的神情却很是严肃。
“嗯,我明白……此事我也曾想过……”展昭微微颔首,道:“只是通敌叛国这一罪名非同小可,大人嘱咐过我们凡事不可轻举妄动,一则避免打草惊蛇,二则必须小心再如上次那般遭到奸佞小人陷害,不仅捉贼不成,反而自身难保。”
“猫儿,我要的就是这句话——关键之时,不要忘了保护自己。”
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前方灯火渐明,白玉堂又用力握了一下展昭的手才缓缓放开。
对方的温度慢慢在掌心散去,不知为何,一股不安突然翻涌着袭上了他们的心头。再靠近些,却见大营之内靠近帅帐的方向此时竟灯火通明,亮成一片。
“不好,出事了!”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同时喊了出来,连忙提起气来,一路疾奔赶到近前。
只见帅帐之外两列顶盔贯甲的兵士持戈而立,一名副将见他们回来,立刻上前道:“元帅有请,请二位到帐内说话。”
二人抱拳道谢,随即走进中军大帐,抬头看去,除狄青、石玉、包拯之外,还有孙秀在座,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心中马上警惕起来,施过礼后,只等座上几人首先开口。
果不其然,那孙秀不等狄青问话便抢先咄咄逼人、语含讥诮道:“半夜三更不在帐中休息,展护卫、白护卫莫非是外出赏月?说来我本不好打扰二位好兴致,但军营之中不比京城,还请多少守些规矩才是。免得如今日一般,营内出了大事,二位还是云淡风清,一无所知。”
“敢问孙兵部,营内出了何事?”展昭沉着问道。
“有辽军奸细前来偷营,幸被我身边副将发现才未造成什么损失……若说两军交战,偶有敌人前来刺探军情也并非什么希奇之事,只是……贼人却是隐匿在二位帐中被人无意发现……”孙秀冷哼一声,话中有话道。
“竟有此事?请问孙兵部,是哪位恰好‘无意中’发现我们帐中有敌人藏匿?”白玉堂暗中冷笑,故意惊问道。
“我方才已经说过,是我身边副将孙洪。”孙秀得意答道。
“孙副将夜间前去,可是有要事要寻我二人?”白玉堂突然话锋一转,向孙秀发问。
“这……是巡营人手不够,我命他前去请二位帮忙。”孙秀闻言,张了张口,好一会才生硬勉强道。
“原来如此,在下惭愧,只因连日来不曾摸过兵刃,我二人按捺不住,便私下前去演武场中切磋了一番,不想偏偏此时有人前来偷营。不知孙副将是如何发现我们帐中有人藏匿?我们日后也好加强防范。”
“这……”展昭这一问,却让孙秀生生吃了一颗软钉子,愣在了当场。
“罢了,几位可否听狄某一言?”
见那孙秀半晌答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白交错,狄青淡淡一笑,适时地出言打破了僵局。
“元帅请讲,我等洗耳恭听便是!”孙秀心下恼怒,又不得发作,只得咬牙道。
狄青将孙秀的反应一一收入眼中,表面却只当不知,向几人抱拳道:“展护卫、白护卫跟随包大人代天巡守,本非我军中之人,自然不方便随意越权参与其中;而孙兵部也是丹心一片,为阵前战事忧虑;今日敌军偷营一事幸得孙副将发现及时,并未造成任何损失;本帅会马上吩咐下去,令军中各营各部加派人手,日夜轮换巡逻防范,同时还要仰仗孙兵部及展护卫、白护卫助我一臂之力早日破敌,狄青在此便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