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突然惊醒过来,小冬在客栈里不知道等得有多心急,他万万不能耽搁了。
「莫公子,可以吗?我可以跟着你去吗?我不会赖着你太久的,只要一会儿,我只是……只是……」她娇羞得说不下去了。
等她试探地抬起头时,却发现眼前哪有什么人影?
莫公子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不是看见丫头在里面折被铺床,她还以为自己根本是在作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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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等了他多久。
彷佛有千百年的流光无声地在她身上走过,彷佛牛郎织女已经鹊桥相会无数次,彷佛在她生命里天黑又天亮又天黑了好几百回,彷佛……
她僵硬麻痹地坐在桌边,一桌早已凉透了的菜肴上头凝结着苍白的油脂。
人一走,茶就凉,人情就像这桌菜肴一样,过了新鲜失了温度,就变得再也难以下咽……是这样的吗?
她几乎一夜白发,在疯狂的担心与伤心失望之间不断徘徊,直到天大亮了,岑寂的大堂再度有人声脚步声悄悄来去。
店小二们没人敢打扰她,每个经过她身边的都蹑手蹑脚放慢了脚步,却怎么也无法掩饰住眼底的同情和叹息。
掌柜心酸酸的,斟了杯热呼呼的香茶放在她面前,希望能稍稍抚慰她心中的寒苦。
她就这样坐了一个午后一个黄昏又一个天黑加一个天亮,一定累极了,可是看她此刻像尊石雕木塑的娃娃般,苍白得教人不忍看,掌柜的更不知该从何劝她休憩起。
「唉……」情之一字真是折磨人哪!
不知又过了多久,小冬黯淡的眸光突然亮了起来,她睁大双眼,热切地望着那抹盼了一整夜的高大身影。
「阿飞哥哥……」她喉头干涩得几乎挤不出声音,心头一热,立刻就要站起来,可是坐僵了的腿脚丝毫不听话,再度跌回椅子上。
莫飞瞥见到她面白得过分,嘴红的夸张的小脸,不禁顿了一下,满心的焦灼与紧张瞬间化成了一阵冲动的爆笑。
「哈哈哈……妳的脸?妳的脸是怎么回事?待会儿打算去唱大戏吗?」
小冬精心打扮了这么久,苦苦伤心地等待了一夜,没料想到换来的竟然是他的取笑,激动心喜难忍的情绪立时化成了恼羞成怒。
她板着小脸,强忍住眼泪,不顾双腿的僵麻硬是起身转头大步就走。
「小冬,妳怎么了?」莫飞连忙追上去,在她一个踉跄脚软的当儿,及时伸臂接住她,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当心!」
「不要碰我……」她气苦地拚命挣扎着,用力拍开他的手。「放开放开放开!」
「妳为什么生气?妳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他心急如焚,尽管手被她拍得有些发疼,还是紧搂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是因为我刚刚笑吗?」
「你这个可恶的混球!」小冬强忍了一夜的焦急、紧张、失落和伤心,在这一刻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开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吼:「你为什么昨天下午没回来?黄昏没回来?晚上没回来?黎明没回来?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哪!你知道我都快急死了吗?你知道我都快吓死了吗?」
莫飞一怔,心里登时涌起无限的感动和温馨,可是嘴巴却比脑子还快,莫名其妙地冲口而出──
「原来妳的脸就是这样吓白的呀!」呵呵呵,这话很妙吧?他白痴地傻笑着。
「你说什么?!」她替他担心了一夜,等了一夜,还顶着一脸粉厚得都要龟裂的浓妆,一口茶也没喝,一粒米也没吃,换来的居然是他这一句讪笑。「你再说一次!我的脸是吓白的?好你个莫飞──去死吧你!」
她恶狠狠地用脚跟猛然往下踩去──
「啊……我的脚,我的脚……痛痛痛……」莫飞没想到她会有这一招,痛得放开手,抱着剧痛的脚趾头龇牙咧嘴地乱跳,连眼泪都飙出来了。「妳、妳是泼妇啊!有什么话不能用讲的吗?妳平常骗人也就算了,可起码性子也好些呀,不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就胡乱发脾气,一点都不讲理……」
他无心的批评和埋怨无异是在整个人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小冬头上又倒下一桶油,怒火燃得更炽了。
泼妇?骗人也就算了?胡乱发脾气?一点都不讲理?
「人家鲁知府的千金虽贵为官家小姐,却还是温柔有礼又亲切好脾气,哪像妳呀,一点都不知道要……」莫飞碎碎念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祸从口出。
什么鲁知府的千金?难不成他就是因为看人家温柔体贴,所以才回来百般挑剔她的吗?
她气死了!这个王八蛋……没良心……
小冬怒极反笑,笑得尚在抱脚哀哀叫的莫飞背脊莫名掠过一阵寒栗。
「好,看谁有本事,你就给我等着。」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是自齿间迸出,语气冷得让听到的人忍不住瑟缩。
「小冬,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底有种不详的预感。
「说我是泼妇吗?说我爱骗人吗?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瞒天过海骗死人不偿命小妖姬』的厉害。」话一说完,她就转身上楼。
「小冬,妳这是什么意思?妳要做什么?妳想做什么?妳……」他顾不得疼痛的脚趾头,用跳的急急追上去。
第十章
自从那天起,小冬都不与他说话了,而且开始早出晚归。
在这段期间,整座宁凤城陷入一种奇异诡谲又兴奋紧张的气氛里。
莫飞本来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小冬不理会他而陷入深深的沮丧里,可是当他第一千一百零八次跟在小冬屁股后头,而被她狠狠怒瞪,不得不乖乖回客栈后门口,他忽然看见掌柜的抱了一堆桃子,蹲在地上用菜刀一颗颗剖开,脸上神情一下子期待,一下子失望,又一下子期待……
「掌柜的,你在做什么?」饶是他心绪不佳,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是莫公子啊,我在……」掌柜的突然左看右看,确定没人注意后,才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招手,待他弯下身来便附耳过去。「求子。」
「求子?」莫飞一愣,满脸困惑。
「是啊,这是小冬大仙偷偷告诉我的。唉,你也知道我成亲多年膝下很虚……」
「是膝下犹虚吧?」莫飞第一次纠正人纠正得很没成就感,因为「小冬」那两个字就教他心跳加速。
「哎呀!就是差不多这个意思啦,没想到小冬大仙同我说,我今年会得子,但是必须先剖开七七四十九颗桃子,如果找到了里头的桃核子是弯月形的,我就会有幸老来得子,是儿子哟,呵呵呵……」说到这里,掌柜的又兴奋得不得了。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家小冬大仙说得可是言之造造……」
莫飞已经懒得纠正是言之凿凿不是言之造造了,他皱起浓眉,又是好笑又是担心,不解地自言自语。
「奇怪,小冬为什么要这么做?」
骗掌柜的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因为钱吗?
他觉得心口闷闷的,可是更难过的是她宁愿骗掌柜的,也不愿意同他说话。
在这一刻,就算要他被她骗,他也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转身又急急追向小冬离开的方向。
犹是在树下老位子,可是当莫飞找到她的时候,算命摊位前已经排了长长的人龙。
不时有算完后欢天喜地离开的老百姓,摇头晃脑碎碎念:「准啊!真是太准了啊!」边走还边傻笑连连。
莫飞心急得不得了,可是也只得耐心排队,他怕小冬会因为他的插队而更加生气。
只是瞧着前头一长排的人,他忍不住满心的疑惑和好奇,究竟小冬是说了什么,怎么每个算完的人都眉开眼笑,满意得不得了?
但他毫不怀疑小冬的功力,因为从她的小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有神奇的说服力,不管男女老幼都会很自然而然地相信她说的话。
这也算是一种绝技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终于他前面只剩下一个人,就快要轮到他了。
那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一坐下来就哀声叹气。
「……妳桃花带得很重啊!」小冬不是没有瞧见弯腰驮背躲在美姑娘后头,藏也藏不住的高大身影,冷冷一笑,自顾自的对客人道。
「哎呀,大仙真的好灵,我正烦恼得不得了呢!」美姑娘笑得合不拢嘴。
「这事好解决,妳如果在甲男乙男丙男之间伤脑筋,不知该选哪一个,我教妳个方法,妳就站在城墙上唱歌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依旧愿意守在妳身边的,就是妳的真命天子。」小冬好整以暇道。
排在美姑娘后面的莫飞睁大双眼,瞠目结舌。
这这这……这也行啊?这么荒谬的事谁会做?尤其又是个姑娘家。
「大仙,这个法子真是太棒了!」让他眼珠子都快惊掉出来的是美姑娘居然高兴极了,拍着手开心叫道:「我马上照着做,从今天晚上开始吗?」
「对。」小冬手一摊,「劳驾,十两银子。」
「没问题,十两是吧?」美姑娘毫不心疼地把十两银子双手奉上。
十两?光这几句话跟一个馊主意就要十两银子?简直比他们拦路抢劫抢得汗流浃背还要轻松,还要好赚哪!
他震惊得嘴巴大张。
原来……小冬这么厉害。
等等,这样骗人未免也骗得太大胆、太夸张、太肆无忌惮了吧?
但是每个被她骗过的人都是千恩万谢、兴高采烈的离开,这让莫飞更是连番受到刺激。
「下一位。」趁他在发呆时,小冬扬声叫道。
他太过震惊而没有听到,排在他后头的县太爷穿着一身官服便一个箭步挤上来。
「大仙,我我我……我先看,我是跷班来的,很急啊!还得回去审案呢!」县太爷早已风闻曹大仙的名声,忙不迭地坐了下来。「我呀……」
「家里那几位摆不平是吧?」小冬看着他脸上隐隐约约好几道的指甲抓痕,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开口。
「大仙真是太厉害了,怎么我还没开口您就知道?」县太爷现在是完全没有疑虑了,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苦起来。「您说这可怎么办?我不过一妻二妾,成天都找我麻烦……」
「这简单,你采用轮班奖赏制,三个人一人伺候你十天,如果大家都和和乐乐不打架不出乱子,到月底就送绫罗绸缎一疋,赏银若干,倘若还是打架兼打你的话,你就威胁要辞官归故里去种田挑大便,让她们选一种。」
「好!好!这法子好!」县太爷一怔,随即拍腿大声叫好。
「谢谢,五十两银子。」她手一摊,「贵人贵客,自然价钱也贵点,请多包涵了。」
「没问题。」县太爷笑到嘴巴都快咧到耳边了,连忙把五十两献上。
莫飞看得目瞪口呆。
「下一位……」小冬冷冷地看着他,「哟!这位不正是对文扬名天下的莫公子吗?您才高八斗聪明厉害又有智慧,品德兼优又知书达礼,怎么会对这种占卜之说有兴趣呢?您走错地方了,请离开,把机会让给下一位。」
「小冬!」莫飞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满心歉意地恳求道:「对不起,妳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那天我大错特错,重重地伤害了妳,可是我已经知错了,我向妳道歉。」
「不用了。」她冷冷的开口,「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妹子,你跟妹子道什么歉?再说既然你瞧不起我,咱们连兄妹相称也不必了,莫公子请回。」
妹子?
莫飞忽然傻住了。
小冬……是他的妹子吗?对他而言,她仅止于一个妹子吗?
当然不是。
莫飞被这么一惊,才深深地思索起小冬在他心底的定位。
不只是妹子,因为他不会对一个妹子动不动就生起怦然心跳的感觉,不会对一个妹子患得患失,不会因为一个妹子的笑容就觉得活在世上真好,也不会单单只因为一个妹子……就想着这辈子都要和她在一起,永远不想同她分开。
莫飞,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多久?你早已把德容兼备、温柔体贴的标准抛到九霄云外,改把小冬认定是你这一生最想要最渴望的姑娘了!
他脑子轰轰然作响,如大梦初醒般,半晌后低头凝视小冬,不禁对她绽放出一朵好温柔好幸福的笑容。
「不。」他的语声坚定而清晰,「妳不是我妹子,妳是我的心上人。」
「心、心上人?」小冬心头一热,险些就狂喜快乐地扑入他怀里,可是一想到他的侮辱,一颗心又冷了下来。「你开玩笑吧?我要走了!」
让她等了一夜,就是瞧不起她,还口口声声说她是个骗子,品德性子又不好,就是藐视她……她也有自尊心,她也是个人哪,在那样相知相许以后,他怎么可以对她说这样的话?错认她是那样的人?
她一口怨气憋在胸间,是不可能轻易就消失的。
「小冬,对不起。」莫飞慌乱地紧抓住她的手,「求求妳听我解释,我那天那样待妳真是罪该万死,可是我真的心底只有妳,我也从没想过要伤害妳!」
她强吞咽下胸口的灼热和激荡,冷冷地凝视着他,「不用对不起,也不用解释,现在对我而言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我知道妳还在生我的气,妳被我这个大傻瓜、大混蛋给气煞了,是不是?妳可以打我、搥我,甚至拿椅子砸我,我都无所谓的,只要妳能够出气,只要妳别再生气……」看着她淡漠的神情,他不禁恐慌了起来,「小冬?小冬,妳听见我说的吗?」
「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时间了。」她用力挣脱开他的掌握,卷起布巾塞回包袱里,拎起椅子起身就要离开。
「小冬!」他肝胆欲裂,紧紧抓住她的手肘不放,「小冬,妳别走啊!」
她回头看着他,眼眶微微泛红,语气却平淡而坚决,「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你明明知道我配不起你,何苦再来纠缠?就让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不要当一个真心真意尽心尽力却还被瞧不起的女子,她从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就发誓要当个独立的人,绝不再让人左右她的意志和人生。
谁知遇见他后,她便情难自己的陷了下去……
但就因为她爱他爱得不能自拔,也就更不允许他这样嫌恶藐视她。
「谁说妳配不起我?」莫飞粗重地喘息着,害怕失去她的恐慌像把利刃不断戳刺着他的胸口。「是我才真正配不上妳,但是我会努力去学,努力让自己变成妳喜欢的那种人──」
小冬甩开他的手,语气苦涩地道:「何必现在对我说些低声下气的话呢?我说过了,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们俩性格天差地别,你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自然该匹配鲁知府家那种千金小姐,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小骗子,根本和你八竿子打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