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着头烦恼半天,突然跪了下去。“请大人原谅,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是有意的……”
“什么?”佐野忠幸讶异地瞧着妇人,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请你说清楚吗?”
“当初我也没想这么多,哪知道……”
妇人支支吾吾地开口,正想解释时,大门外却突然传来嘈杂声。
“从我拢屋逃走的小子是不是在这里?”
男子的低吼声音自屋外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佐野忠幸反射性地皱起眉,他记得这个声音是拢屋那个中年富商的
他的动作还真快,居然找到这里来了,看来他最好快点把菖蒲带走。
“我去看看菖蒲,免得拢屋的人把他抓走,有事我们晚点再谈。”佐野忠幸一心记挂着菖蒲,抛下妇人便匆匆往菖蒲所在的房间奔去。
“忠幸!”在房里的菖蒲也听见了拢屋老板的声音,他从床铺上爬了起来,神情慌张的看着进门的佐野忠幸。
“菖蒲,你能走动吗?我们最好先离开。”佐野忠幸虽然不怎么想逃,但顾及对方可能会抓菖蒲当人质要挟他,所以决定带菖蒲先逃再说。
“我想你们就算离开,带着这个麻烦的小子也走不了多远。”
冷冷的声音从佐野忠幸的背后传来,教菖蒲瞬间刷白了脸。
“忠幸……”颤抖的双手紧抓着佐野忠幸的衣袖,菖蒲觉得胸口的心跳急促得令他难受。
“你们到底想怎样?”佐野忠幸将菖蒲护在身后,面对这个他只想大卸八块的男人,他连菖蒲的一丁点身影都不想给他瞧见。
“菖蒲是我的人,我有卖身契为证,倘若你想上官府理论,我想是不可能赢过我的。”佐野忠幸可不觉得官府会宁愿冒着惹火桂昌令史的风险,而与拢屋狼狈为奸。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拢屋老板大大方方的在屋里坐下,然后挥了挥手,要手下把被他们抓住的妇人放开。
“麻烦你去泡杯茶来吧!”仿佛这个家的主人是他,而不是妇人,他毫不客气的吩咐着。
妇人一得到自由,便匆匆忙忙往外跑去,不过由她紧张的神情看来,八成不会端茶回来,而是自顾自的逃走了。
“你还有脸说这种话?菖蒲是我的人,你私自将他关起来,还做着贩卖人口的勾当,我放你一马已算是客气了!”可能的话,佐野忠幸倒想让拢屋倒闭,一泄他心里的怨气。
“要论所有权,他也可以说是我的人。”拢屋老板没让佐野忠幸的魄力唬住,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卖身契,晃了两下让佐野忠幸看看下方出自菖蒲之手的印子,当然这是他们押着弄不清状况的菖蒲盖下的。
“虽然我国禁止买卖人口,可自愿卖到拢屋当工人,或是把自己卖进花楼,可就不在限制之内了。所以他卖我买,合情合法,哪来贩卖人口之说?”
“自愿?睁眼说瞎话,菖蒲根本就是被你们逼的!”佐野忠幸此时只怨自己空有身分却没权力,否则菖蒲又怎会任这群恶人欺负?
“逼?佐野人人这话可说得严重了。”拢屋老板摇了摇头,才冷笑着续道:“这买卖有令史夫人当证人,若是您觉得菖蒲卖身进拢屋的事有什么问题,大可向令史夫人查问,她能保证菖蒲是心甘情愿盖下手印的。”搬出令史夫人之名,他不相信佐野忠幸还能有话说。
“母亲大人硬从我手边抢走菖蒲,将他卖给你,契约是伪造的,这事你我都心知肚明;再说,若真想比契约书,怎么说我的契约书都是菖蒲在之前签下的,算来菖蒲是我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你!”要比狡辩,佐野忠幸有自信不会输入。
除了面对菖蒲以外,他可没那份温吞的好脾气!
“佐野大人,卖身契这种东西哪能以时间做准,您拿出契约,顶多证明菖蒲没什么信用,把自己卖给两个买主罢了。”一旁的官差在这时开了口,先前他吃了佐野忠幸的亏,心里满是怨气,所以拢屋老板既然也有菖蒲的卖身契,还有令史夫人当靠山,他自然帮着拢屋找佐野忠幸的麻烦。
“大人,我看不如这样吧,让菖蒲白天跟着你,晚上我就留着用,教他好好履行这两张契约如何?”珑屋老板扯开一抹淫秽的笑容,视线直往菖蒲扫去。
“闭嘴!龌龊的家伙!”佐野忠幸恨不得立刻拔出长刀直接杀了他。
“什么叫作没信用?你们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才令人无法信服!”佐野忠幸大声怒斥,他眉心紧绷,右手紧按着刀柄,随时准备拔刀赴战,毕竟拢屋来的手不太多,一点都疏忽不得。
看着佐野忠幸的举动,拢屋的人也把手握上刀柄;倘若佐野忠幸想动武,他们照样奉陪。
正当气氛紧张得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佐野忠幸与拢屋的人马刀剑相向时,菖蒲伸手拉住佐野忠幸的手臂。
“明晚拢屋的商船会在码头靠岸,船上载了从外地送来的孩子,这些孩子还没有造了假的卖身契……”菖蒲咬了咬下唇,把先前在船上偷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倘若让令史大人知道拢屋在没有卖身契的状况下,却将孩子们送进亲水城,到时您可少不了麻烦。”
“菖蒲!你……”拢屋老板没想到菖蒲竟然听见他们先前在船上与买主密谈的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请您放过我吧。”菖蒲伏叩于地,向拢屋老板行了大礼,意思是拿这项情报换取自己的自由,只要拢屋肯放他一马,他便守口如瓶,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虽然牺牲其他孩子们的未来并不是好方法,但此时他只有这条路可走。
为了避免佐野忠幸和拢屋的人起冲突、为了逃出魔掌,菖蒲也只能昧着良心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
“菖蒲!”佐野忠幸没想到菖蒲竟然会知道这么重要的情报。
虽然这确实可以作为要挟拢屋的筹码,但菖蒲不应该是个会拿别人当挡箭牌的人啊!
是为了护着他平安离开吗?
“菖蒲……”佐野忠幸心口像纠结在一起,教他心疼。
天知道要菖蒲这样与拢屋老板谈判,菖蒲心里会有多难过?毕竟那船上的孩子也与过去的菖蒲一样,倘若不救他们,未来的命运恐怕与沦入花街的菖蒲无异,甚至更惨……
拢屋老板铁青着脸,沉默了好半晌,才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
反正夺回了菖蒲,对拢屋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但听见他走私人口消息的佐野忠幸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我保留卖身契,但不会教菖蒲履行契约,只要佐野大人不妨碍拢屋做生意,我就让菖蒲跟着您,不知佐野人人意下如何?”
“你想得美!”佐野忠幸怒吼道。“你想跟我谈这种条件?我死都不会答应!”
或许以前的他,只要是对自身有利无害的条件,他就会欣然接受,何况有了这个把柄在,拢屋的人不敢再找他和菖蒲的麻烦,他大可以带着菖蒲继续过幸福日子,但是……
“你想让一整船的孩子都任由你买卖,让他们变成像菖蒲这样不幸的孩子吗?你以为令史是个什么样的职缺?我既是佐野家的人、将来的令史,你就别想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
他变了。
因为菖蒲,他对于身边的人事物有了不少新的看法。
尝过人间冷暖、悲欢离合后,他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任性,甚至是不负责任:既然他生为令史之子,就不该只知吃喝玩乐。虽然没有实质的官位,还是得尽一己之力为百姓分忧解劳,否则像拢屋这样的黑心商人只会越来越多,弄得民不聊生。
“你……”拢屋老板气炸了。
“我不会把菖蒲交给你、也不会放任你继续为非作歹!今天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佐野忠幸知道,他曾任性、恣意妄为过,但也正因为如此,面对拢屋这班恶徒时,他反倒能毫不犹豫地举刀相向,却无所畏惧。
因为菖蒲需要他保护,那些孩子也唯有他与菖蒲能救得了。所以,就让他任性到底,拿性命相搏吧!
拔出长刀,佐野忠幸毫不考虑地举起刀子往他最恨的拢屋老板砍了过去。
旁边的保镖看见佐野忠幸挥刀相向,纷纷拔出刀子挡住佐野忠幸,一时间屋子里混乱无比。
菖蒲退到角落,拢屋老板则是拼命闪躲佐野忠幸的攻击,保镖们围着佐野忠幸想找机会下手,却总是被他抵挡回来,而官差则一脸惊恐地躲在拢屋老板身后,还不时喝着他们,要大家早点把佐野忠幸制伏。
“滚开!谁帮着他我就杀了谁!”佐野忠幸平时虽然好玩乐,但刀法倒是俐落过人。面对几个大块头的汉子依然应付得游刃有余。
只不过,就在他举刀逼近拢屋老板那张惊慌的脸孔之际……
“统统都住手!给我分开!”
屋外传来大喝声,让屋里的一团混乱倏地中止。
十来个官差突然冲进房里,除了制止众人打斗之外,还抓住了躲在手下后面的拢屋老板,甚至连与拢屋串通勾结的官差也一并绑了起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拢屋老板一脸不解地挣扎着,对眼前突然转变的状况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明明就收买了官差,怎么还会被抓?该抓的人是抢了他好处的佐野忠幸吧?
“关于买卖人口的罪行,刚才你自己不是已经招认了吗?”带头的捕快瞪了拢屋老板一眼,然后转头对其他手下吩咐道:“先将人给我押回去!明晚派人拦下拢屋的商船,看这家伙还能拿什么借口抵赖!”
官差们听令行事,把几个被制伏的手下绑起来带走,又将拢屋老板和勾结的官差紧紧绑住一并押了出去。
当一大群人都被官差们带走后,小屋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你们没事吧?”熟悉的问候声来自于先前逃走的妇人,只见她急急忙忙的进屋,像是怕那些凶神恶煞伤了菖蒲,忙查看菖蒲的身上有无异状。
至于方才与拢屋手下大打出手的佐野忠幸,在大感不解的同时,却被跟在妇人身后进屋的一名男子给吓了一跳。
“父、父亲大人!”佐野忠幸瞪大眼,满腹错愕。
他不是在作梦吧?父亲大人此时若不是在家中,应该就醉死在花街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就是菖蒲?”桂昌令史没理会儿子的讶异,反倒先与菖蒲打了招呼。
“令史大人……”菖蒲哪敢和官员平起平坐,他立刻伏叩在地,没令史的同意,他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别管这些礼数了,你先起来吧。’扶起了菖蒲,令史转头对呆愣在旁的儿子说道:“瞧你傻成这副德行,见到父亲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不,我只是……”佐野忠幸瞧父亲一副早知晓菖蒲一事的模样,心里的疑虑更深。
令史瞥了儿子一眼,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继续道:“只是什么?过来坐下,这件事我从头到尾说一遍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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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发展可说是完全超出佐野忠幸的意料之外。
原来当拢屋老板进屋,开始与他们谈条件之际,官差们早在令史的命令下,埋伏于屋外偷听,只等着好机会抓人。
而找来令史与宫差这些有力帮手的,自然就是妇人。
当然,区区一个平民不可能有本事请得动令史出马,所以这位一直帮着他们的妇人看似普通百姓,事实上,她是佐野忠幸二弟的生母、父亲的秘密情人。
这事情的隐因一旦说开,许多原本的疑虑自然也就明朗。
佐野忠幸直到此时终于明白,原来方才与妇人在房间谈话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所以令史才能在第一时间内,找来官差抓住拢屋那一帮恶徒。
“所以……你才会出手帮我?”佐野忠幸总算懂了。果然妇人早就认得他,怪不得会如此热心,而且看着他说话时眼神还有些闪烁,原来是因为她与父亲在一起。
“真的很抱歉,我……”妇人还是一副带着歉意的模样。
“不,没关系,我才要多谢你及时帮了菖蒲,也救了我们。”若不是妇人去通知父亲,就算他体力再好也难以与拢屋的人对抗到最后,到时候菖蒲依然会被拢屋的人带走。所以算起来,她可是菖蒲的救命恩人。一想到这点,佐野忠幸忍不住对着妇人行了个大礼。
“她觉得抱歉是因为我原本打算放弃你,让她的儿子继承令史之位。”看看向平民行礼的儿子,令史突然觉得自己可以打消更动继承人的念头。
“她儿子……就是母亲大人说的二弟吧?听说他有了孩子,父亲大人也是因此才想换继承人。”提到这事,佐野忠幸忍不住忆起母亲大人抢走菖蒲时,教训他的话。
“我想让他继承不是因为他有了孩子,是因为你这个长子放荡成性,也不懂得感恩或体恤百姓,没办法担起大任。”令史苦笑道。
或许是因为正妻老在儿子面前批评他,让佐野忠幸总认为他这个父亲成天跑花街,最后有样学样,成了流连在娼妓歌女之间的浪荡子。这让他怎么安心把桂昌一带的政事交给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不过,在遇上了菖蒲之后,不受教的任性长子似乎有了转变。
过去的佐野忠幸完全不懂得何谓体贴,根本不可能下水救人,甚至为了一船完全不认识的孩子,以视死如归的决心,与拢屋那样的恶质商人刀剑相向,更遑论对着普通百姓道谢行礼。
这一切令史看在眼里,并对菖蒲感谢在心里,所以对其夜华的身分与性别,也就不怎么在意。
“我……”让父亲这么一责备,佐野忠幸也只能暗吞苦水。
父亲说的一点也没错,他过去确实放荡成性,而且从来没给百姓什么帮助,坏事倒做了不少,动不动就只会拿身分压人。
若不是遇上了菖蒲,恐怕他到死都是混蛋一个!
“是忠幸无能,让父亲大人担心了,如果父亲大人要换继承人,只要二弟有才能,忠幸是绝不会有怨言的。”佐野忠幸对着父亲深深地行了个大礼。
他说这番话的原因,除了对父亲表示一点支持以外,多少也是抱着歉意。
他万万没想到母亲口中醉生梦死的父亲,其实一直在暗地关心、注意他,而且一直是个照顾百姓的好官。
没能早些注意到这些,着实令佐野忠幸感到自责不已。
况且,現在他已不想去介意什么身分地位,他只想与菖蒲长相厮守!
“真难得听你说出这样的话。”令史笑了出来。“我想换继承人的事就这么算了吧。有菖蒲在你身边,你应该能胜任令史一职,将桂昌管理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