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天垂，压云低，黄叶凄迷，泪催人离。
禹望着窗外，就算过了一年多，他还是觉得心中有一块被挖空的地方。
他还记得当时的哀恸。呐喊与嘶吼、眼泪与鲜血，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抽离，他的眼睛只看得见云。
挖空了心耗尽了力，追寻到后来居然只剩绝望！禹感觉自己脚下一片黑暗，将他往孤独里拉！
这一切究竟还有什么意义？他所坚持的、所渴望的，那个他唯一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
东莱山上，云吐血的面容，自己当时的惶急与无力直到现在，还是会在夜半梦回处惊醒。
禹闭上了眼，脑中浮起的是云最后的容颜，衬着嫣红的苍白。身为天子的他却无能为力。
“臣放不下的，唯有恶龙一事……”
云的话蓦然响起，清楚地就像在他面前说着，禹不禁喊了一声：“云。”但张开眼一看，满室清冷，哪有身影？
恶龙！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云被害死的那一幕，至今想起，心依然抽痛！
禹抱住了头，怔怔地看着前方，云……你别担心，朕会屠龙以慰你在天之灵！
“三年无梦，神龙应圣人而降。”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云沉静的声音，今日柴坛，禹与百官在焚香祭祀后，静待天时。
云，你等着，朕会完成你的愿望！
果然，午时一至，阴阳之气开始交会之时，天空突然转为明亮不已，阵阵龙吟惊动万物，皇龙无梦缓缓而降。
恶龙！
皇龙神彩，众人为之着迷，但禹却不为所动。
皇龙降临柴坛，禹冷冷盯着它，一字一头：“祸世恶龙，陷我黎民苦厄，害我朝良臣身亡，你，罪大恶极！”
禹如利刃的眼光一寸寸凌迟着皇龙，无梦稳居柴坛，却也不免为禹瞬间而来的杀意，心突了一下。
“龙有九心，去其角、麟、尾、爪、牙，去其飞翔，八心尽落，神龙降世为蛇！”
禹尘埃中蓦然清晰地响起云含笑说出的一句话，寒星般的眸刹那间染上血红，皇龙只觉力量渐渐流失，待回过神来，身旁已站满数百位如修罗般的兵士。
为什么飞不起来？无梦惊觉，倒抽一口气，却猛然吸入了一阵香气……龙醉木！
无梦惊出一身冷汗，这是当年尧对易缺用的手段，之后，易缺生不如死！
“龙有九心，去其角、麟、尾、爪、牙，去其飞翔，八心尽落，神龙降世为蛇！”冰冷的话语带着杀气溢出薄唇，皇龙心知不妙，仰天长啸……
“动手！”禹怒气冲天，传令屠龙，站在皇龙身边的人都是禹为了屠龙精心训练而成的士兵。禹一声令下，数百双手便同时伸向眼前夺目的龙鳞……
云，朕会替你完成心愿！
龙啸九天，悲鸣不断，天边顿时雷电交加，雷和女娲弹指即来，黄河掀起一阵狂浪。水月和雩也同时出现，禹不为所动，传令不准停工，而无梦也因极度的痛苦而面流出红气
众龙看到这种情形，哪能忍受？正要引发天怒，却在一瞬间同时感到一阵异样。
柴坛附近，出现了奇异的压迫感。那只是一小盘曲着的小蛇，却如同山一般凝重，正昂首吐舌地凝视着他们。
那是……云？
云化蛇了？怎么回事？
雪舞，炅和易缺此时也出现在东方，看到这一幕也都惊呆了。
就在众龙迟疑之间，皇龙已经起了变化；漫天龙吟渐渐变为微小的嘶嘶声，柴坛上的皇龙已成了一条惊人的巨蟒。
“啊！”大臣们无不惊惶失措，众龙心中亦充满疑惑与不安。
只见那小蛇施施然转向雪舞，雪舞眼中尽中信任与怜惜；众龙凝立不动，全等着云和雪舞给他们一个解释，雪舞早明白了一切，透过龙之间的心音，传达了云的解释，水月听罢，龙啸一声，激起一窜水珠嵌入红尘中，返身入河。
雷和女虽然仍旧愤愤不平，却也自雪舞的思绪中明白了今日之事乃云所策，两龙长啸一声，紫电亦劈落红尘之中，两龙瞬间逸去。
炅和易缺双目含泪，悲啸一声，只见地上红尘似是同时融入火和宝玉的光泽，越显灿然夺目；雩看了雪舞和云一眼，洒下晴霓的同时亦卷起巨蟒消逝无踪。
众人惊伏在地上，激水、紫电、宝玉、红焰，睛霓加尘也只一瞬间的事，而禹呆立不动，表情是一片木然。
雪舞飞近云所化身的小蛇，云摩挲着雪舞，片刻间便扬起一阵云雾，消失不见。
金鸟当空，大臣们却个个冷汗涔涔，猛一抬头，这才惊见禹已然昏厥，大臣们连忙七手八脚将禹扶了进去。有大臣觉得红尘奇特，以盒装起红浆。后来禹醒来，下令不许碰解，更不能揭开，藏于宫中。
夏更官纪：神龙止于庭，夏后取其尘而藏之。
***
几乎要失去所有的力量，那曾带给自己无限精力的支援开始有了裂痕，禹无法确定自己是要继续追寻或放弃，那种无力感在屠龙后更感艰难，禹只感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继续负担了。
静心湖心的凉亭……多少次，他和云曾在此处谈论政事，多少次……那特异的人儿就离自己如此的近！但是最后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自己是天子，却留不住自己最想留住的人，自己是天子啊！
禹怔怔地望着波动的潮水，凉亭内外，风声轻扬。
崩。
更靖没有任何表情，沉默的唇从未发出声音，任凭哭声震天，更靖犹一片木然，因为，自己要完成禹最后的要求，要求……葬在东莱山。
但坛氏却坚决反对在东莱山设置陵墓，理由是东莱山不祥！禹群的陵寝应在山灵水秀之地。其实，她心中的妨意一直都在，因为她知道，云辅臣就是在东莱山死的！就算不能阻止禹君因为云辅臣忧郁而病逝，但至少她还能在禹人去后将他留在身边……
相传大禹葬在会稽，而风光的葬礼之后，启受到大臣们的拥戴登上王位，夏朝从此家天下也。
而后数十年，陵墓附近的人总会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不分昼夜的守着；而在树林的深处，也总有另一个金碧双瞳冷绝的男子带着一条奇异的小蛇出现。
《完》
番外 藏魂
“你不是人……对吧？”
皇龙表情一凝，望向那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
“对，我不是人……我是大夫。”心中其实暗暗吃惊着，这人好厉害的敏锐！
“呵呵呵……对，你是大夫。”轩辕氏笑着，望向声音来源泉，“你叫什么名字呢？”
“方良。”皇龙差点笑了起来。
“平凡的名字是挡不住光华的，方兄您说是吗？”
“对，可是这个平凡的名字却能医好你的眼睛。”沉静的声音一如往昔，皇龙看着黄帝。
天命所指，黄帝轩辕氏乃是地上之主，也是众龙之首的皇龙唯一不能直接面对的王。所以他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好好瞧这个人间的君王，很年轻，也很俊俏，是属于很能让女孩动心的那一类型。皇龙不动声色地评估着，一边看着轩辕的眼，有些红肿，蚩尤也不算草包嘛！确有成为一方霸主的脑袋。
黄帝战胜了，却也同样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让鼬弄瞎了眼。皇龙微微一笑，决定不用神力，轩辕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要慢慢医治他。
“哦？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你？”
那声音里有一丝笑意，仿佛医好眼的用意是在于看见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的原因。皇龙不料人间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人，和他想的、甚至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
“你说呢？”那蚩尤居然将颠茄加入鼬毒中！摆明是挑战人世的医术！
“现在呢？”黄帝兴致奇好，躺在床上的伟拔身躯看不出一丝因眼伤而有所萎靡的样子。
“也不是不可能。”皇龙沉醉于人间的药草中，但不一会，只听他挫败地呻吟出声。
“怎么了？”黄帝急急地问了。对他的关心竟比眼睛清寒要重要，一双失明的眸就这样盯向皇龙所站的地方。
“没什么。”皇龙闷闷地说道，心中却暗自懊恼不已，这算什么嘛！自己居然没研究出解药，反而研究出一种更厉害的毒药，黄帝的眼伤还好，自己方才想出的那种毒才真令自己头疼了。一思及此，他不免懊恼的往黄帝看去，却不期然地对上了那双眼！不知为何，皇龙只觉得一阵心悸，连忙转过头，回避那双其实什么也看不见的眼。
***
“皇龙下去做什么呀？”雨龙趴在云层之上，纳闷道。
云龙微微一笑，皇龙那样子可不寻常啊！回首看了一眼风龙，只见他根本没在注意皇龙，正绕着自己呢！
“啊！我知道了，皇龙定是太过无聊啦！想下凡走走。”雷龙不以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大喜其掌。
“别傻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云龙懒懒抛下一句，是讽刺。
“你……你……别以为你是女的我就不敢和你动手！”雷龙气急败坏一吼，雷动九天。
“哼，我不会是不是？要你来这样炫耀？”一说完，亦发出一阵啸声，刹那间，风云变色，紫电乱窜。
“我先说好，我不会帮你们下雨。”雨龙摇摇尾巴，晃了开去。
云龙笑得温柔，“我们要不要也走了呢？”
风龙笑了起来，“好，我们走。”话声未落，只听一阵风起，所有的云被吹得干干净净，只剩雷和电孤零零地虚张声势。
“风！云！你们回来啊！你们这样我们玩什么啊？”雷龙和电龙此时倒是同仇敌忾，只听得远方传来阵阵笑声。
风动九天。
***
轩辕望向皇龙所站的位置，室内忽尔满是馨香，忽尔辛辣刺鼻，不过，方良敷在自己眼上的皆是清香扑鼻的凉凉药膏。
连日来，方良对他的细心照料让他感动不已，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年年征战，几时有过此时的安宁？
“……良……”不自觉脱口而出，眼前的男人是人是鬼，他不在乎！他只想……看看他。
皇龙正专心研药，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这细心敷上的药被泪水冲了出来，难不成他用的药不对？
本来的冷静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打散得无影无踪，皇龙急忙趋前，欲察看究竟，哪知才一靠近，却被一双铁臂圈入怀里。知道不是用药失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彼此间的尴尬，心跳不由得快了。
“黄帝？”皇龙仰头看他，那双失明的眸正注视着自己，不知为何，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怎么总会不自主地感到一阵火热？
他“看”他。
一阵急切涌上心头，想看他！真切地！轩辕空出右手，颤抖地抚上皇龙的脸，细细描绘，仿若膜拜。仿佛，怀里这奇妙地吸引他的人，是一个最宝爱的珍物。
皇龙沉默了，看进轩辕的眼，轩辕想看他啊！可是天命如此，这辈子，只要轩辕还是地上之王，那他们就不能面对面，一见面，自己就可能会减弱数百年的功力，再也无法变为人形。
而若是龙形的自己，则会伤害轩辕，最严重的情形，轩辕会死。
可是，皇龙却慢慢十指凝气，又如何呢？再也不去探究利害了，此刻只想顺着直觉走。
“轩辕。”沉静的声音仿若预告一场别离。
不一样！有什么事不一样了，黄帝敏锐地发现方良声音中的凝重。
“还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不等回答，皇龙细细镌刻着轩辕的容颜，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龙，名为皇龙。”皇龙看着轩辕苍白的脸，十指覆在轩辕的脸上，“天命为者，王不见王，所以，轩辕……”
“别走！”黄帝何许人也，仓惶出声，更加紧抱住皇龙。
皇龙松开了手，“你只有一眼的机会。”
黄帝猛地睁开眼，一双无憾的眸紧紧锁住自己的。
皇龙看见自己的倒影。
***
龙啸九天。
“这是回答？”云龙悄悄出现在皇龙身后。
“……我想，人间需要我们下凡辅佐。”不答，皇龙狼狈地避开这问题。
“哦？”
“人间若有我们九龙的辅佐，那进步是指日可待的。”皇龙说着，眼光却看向地上。
“呵……”轻如云絮的笑声唤回皇龙的目光，看见云的表情时，皇龙有一阵被视破的不自在。
“为了黄帝？”
“至少不会让他受伤。”皇龙的眼神飘渺。
“你要用什么理由让我们下凡？”云开始有了疑惑。众龙多的是追根究底的角色啊！
“天命，就像你对我说的一样。”真的失了五百年的功力，易经之理，不可看轻。
“你要这样做我不反对，可是，若是有兄弟受伤了，那可别怪我。”轻柔的语气淡淡地说着，云龙一个展身，飘了开去。
似乎是没听清楚，又像是陷入沉思，皇龙看着地上的黄帝，还有……曲陵氏，黄帝的结发妻，落泪。一阵没由来的心绪立时淹没了皇龙。
***
分不出那是什么情绪，皇龙明知两人不能相见，却仍忍不住飘到皇宫上方，只见轩辕仍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政事，并不因自己的来去而有所变动，皇龙观看良久，才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返身飞走。
又批错了！轩辕懊恼地看着奏折上写错的字，这是今天第几次了？黄帝烦闷地推开夹碟，又想起那张容颜，只一眼，却似刻在心头上一样，那轮郭、那眼！
而他说他是龙！可是……自己好想再见他，怀里似乎还有皇龙清香的气息，他却这样在自己的面前走出自己的生命！
还能再见他吗？黄帝抚着双眼陷入沉思。
云龙看着魂不守舍的皇龙，化出云朵排成文字刻意地从他面前飘过。
“天下将有大乱。”
飘了过去，皇龙却视而不见，风龙瞧着好玩，捣乱地将那排云吹来吹去，荡个不停，雷电二龙难得见到此等奇景，玩心一起，雷电齐发，漫天光影更衬得云字耀眼生光……
天下将有大乱？像魂魄一下子被敲进身体似的，皇龙弹了起来，抬眼一瞧，只见云有些认真的脸和龙笑得诡异的脸。
“云龙？”
“不用怀疑。”云龙盯着皇龙的眼，不怎么相信一向稳重的的皇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龙会如此失常，开始有了一丝担忧。
“是刑天？”皇龙的嗓音有些沙哑。
“对。蚩尤只要了黄帝的一双招子，刑天可不是省油的灯。”云龙冷静地分析着。
“不行！”话一出口，不仅二龙吓到，皇龙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自己如此在意？可是，他想保护他，那个仅用看不见的眼睛就吸引他的人。
“你要做什么？”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云龙就偏偏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