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渤陡然踩下煞车。
成胜德!那辆银色喜美是成胜德开的!
“该死……”他喃喃咒骂一声,方向盘一转,火速追往外双溪的方向。
那个家伙想做什么?前几年成胜福因连续贩毒被加重求刑十八年,目前在坐牢之中,成胜德少了哥哥帮衬,大部分仰赖同居女友卖淫为生,符瑶对他无异是大鱼一条。
成渤锐利的长眸浮上野蛮之色。他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男人,如果成胜德敢动符瑶一根寒毛,成渤毫不怀疑自己会做掉他。
他远远看到两辆车的尾灯。喜美用力冲撞BMW。他鸣喇叭吓阻。喜美更用力迫撞。BMW冲入山沟。他发了狠死命追近。喜美仓皇逃逸。
然后,救护车、警车来了,他眼睁睁看着一身是血、昏迷的符瑶被抢救出来,送往医院。
这个夜晚,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夜。
“符小姐已经推入一般病房了。”护士长亲自过来告知。
三个人立刻移往头等病房去。
“符小姐基本上都是一些外伤,右臂骨裂开,胸口肋骨处有些淤伤,幸好没有内出血。比较麻烦的是左脚的复杂性骨折,不过只要将来好好做复健,应该不至于留下永久性损害。”主治医生进来,为家属解说一下情况。
等一切处理完,天已经蒙蒙亮。符夫人最近有些小恙,成渤坚持他们离开,他会留下来看顾她。
离开前,符去耘在病房门口顿了一顿。
“成渤,我希望瑶瑶受伤住院的事确实是单纯的意外,如果不是的话……你别让我后悔当初和你达成的协议。”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即使他要后悔,成渤也不会退让了。
符去耘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符瑶静静躺在病床上,麻醉药尚未全退,向来红润的脸颊如今只剩下一片惨白。
他走到病床旁,俊颜毫无表情,只有泛白的指关节泄漏情绪。
在他的种种盘算里,并不包括让瑶瑶伤在成胜德手下。今天看着救护人员将昏迷的她抱出车外,他才知道自己体内也有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
他顺心如意太久,太以为凡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嗯……”病床中的人轻吟了一声。
“没事了,我在这里。”他在她耳畔保证。
符瑶的眉舒展了,继续沉沉睡去。
成渤的指滑过她额际的绷带,颊畔的擦伤,来到她缠满绷带的右臂,再望向她左腿上的石膏。他记忆中的她都是活蹦乱跳、热力十足的,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死气沉沉的病人是她。
一直以来,所有的人都依赖他。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倚赖他、和他同组的同学倚赖他、才华过人的符扬在英国生活倚赖他,符去耘在事业上更无条件信任他。
唯有符瑶。
当然她也有依赖他的时候,却都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一旦面临大事,她反而强装坚忍,就怕带给他一丝丝困扰。于是符瑶养成爱笑的性格,心情好的时候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笑。即使是伤心的时候,在他面前抹抹泪,照样挤出一丝笑,仿佛用笑容向他保证:成渤,我很好,我很快乐,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最后他终于明白,这女孩是如此害怕成为任何他的负担——她害怕有一天让他觉得厌烦,他就不理她了,所以她真正的烦恼永远不敢让他知道。
成渤首次对一个女孩感到心疼。
当时,这个想法让他大吃一惊。他的心从来不曾为任何人牵动过,连为成萸都不曾。
成萸是他的妹妹,他别无选择必须爱她,这是身为兄长无法抛却的枷锁。少年时他不是没有感到厌烦过,然而当妹妹满心信赖地望着他,他无法置之不理,只能再度扛下那个保护她的责任。
所以,是的,他利用过成萸,而且利用得心安理得。
亲情不过是另一种型式的利益交换,成萸从他身上得安全感,他从成萸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房间的墙,与成萸房间的墙,并没有那么厚。符扬与成萸的许多事,他早就知道了,既然他无法改变,不如选在对他们兄妹俩有利的时候发难。
他不觉得一个男人利用各种手段往上爬有什么不对,所以他也利用过符瑶,利用过余启先和余启桦,利用过孙荔帆,利用过符去耘,利用过每个他能利用的人。
他给成萸一个完美的大哥,给符瑶一位完美的崇拜偶像,给孙荔帆一段完美的恋情,给符去耘一个完美的继承人,给每个他利用过的人相对的互惠条件。他不是笨蛋,他知道只谋取自己的利益是无法长久的,唯有两方双赢才能让他得到最大收获。
成渤没有任何愧疚感。
但,心疼牵涉到另一种更深的情绪,一种无关乎“她是我的责任所以我必须无条件爱她”的情绪。
对于成萸,他的关怀是责任,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对于非亲非故的符瑶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会习惯性地回头看看符瑶。甚至当他和别的女孩陷入恋爱时,仍然要习惯性地看她。
于是,他渐渐领悟,或许他对符瑶的“想要”,已经不只是单纯的利用而已。
符瑶的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的“死心塌地”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恋,或者只是延续小时侯对大哥哥的那种崇拜之情呢?
——当心结果揭晓时,一切不是你期待的那样。
孙荔帆的话如附骨之蛆,缠绕不去。
成渤苦笑。他胸怀丘豁,举手间轻易翻云覆雨,未了却败在一个女人暧昧不明的思绪里,而这个女人还是天下最没有心机的一个,这算是报应吗?
“唉!”
孙荔帆的几句笑语,如愿摆了他一道,她倘若知道了,一定快乐得不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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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瑶睁开眼时,窗外仍然昏昏暗暗的,房间里也没有开灯。她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只觉得身体变得好僵硬,怎么躺都不对。
“啊……”她想变换姿势,结果牵动到伤口,漂亮的脸蛋皱成像沙皮狗一样。
昏迷之前的情景慢慢流回她脑中。
对了,她发生车祸了。她困难地偏眸,墙上的钟指着六点整,已经早上了?
“醒了吗?”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她的额上。
只要听到这人的声音,符瑶就知道自己安全了。
“成渤……”虚弱的笑容跃上她唇角。“对不起,又给你惹麻烦了……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成渤看着她的眼神似乎充满浓浓无奈。他轻叹一声,俯身轻印她的唇。
一吻结束,符瑶脸红的程度会让人以为她是中风住院的。
“你你、你,那个,出车祸这种事又不是过年过节,还有福利……哈哈,不是啦,我不是说你的吻是福利,我是说……那个,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哈哈,哈哈……”她羞窘地想拉高床单。“哎哟——”
“别乱动,你的手骨裂开了,医生好不容易才处理妥当。”大手揉了揉她的发,又让她想哭了。“想吃点东西吗?你已经睡过一整个白天,也该饿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王传宗呢?他还好吧?”
缠在她发里的手指紧了一紧,他不会把她的头皮给揪下来吧?
“他也在这间医院里。如果你那么担心你男朋友,赶快好起来,自己去看他吧!”成渤皮笑肉不笑地道。
“王传宗不是我男朋友!”符瑶先否认。转念一想,她干嘛跟成渤解释这些?她也有她的身价,总不能让成渤以为她这几年感情都空白吧?
……好吧,她的感情确实满空白的,但是不表示她没人追,姑娘她其实行情不错。符瑶决定放一点烟幕弹出去,巩固一下自己的女性虚荣心。
“当然王传宗对我是有很有意思的,想想他的家庭背景也很不错,”顿了一顿,她想到成渤以前总是被堂弟笑没背景的事,连忙转了一下:“但是背景好难免比较少吃苦,这点你绝对是赢他一百分的;不过他是学服装设计的,我是做商品设计的,我们倒是算同业中人,”这样讲会不会让成渤以为她在嫌他市侩?符瑶又赶快转:“不过设计也不过就画画图而已,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还是念商的人吃香。当然他三十岁,我二十八岁,我们两个人年龄相当,很容易谈得来,”这样好像在说三十四岁的成渤太老了?符瑶连忙再转:“不过年龄相近彼此不懂得退让,难保不会一天到晚吵架……咳,说了这么多,王传宗到底怎么样了?”
她掰不下去了。好像她一醒来,病房就变得很吵?
“放心,还活跳跳的。”成渤拨内线,请厨房送一份餐过来。
这种达官贵人住的VIP病房,跟市井小民的病房不可同日而语。一开门进来是类似起居室的会客空间,有家具、外线电话、沙发床等等,方便看护或病人家属留宿,再走进去才是病房区,膳食有专门的人负责。
不一会儿,成渤端了晚餐进来,将饭菜布在移动式餐台上,舀了一口稀饭到她嘴旁。
“吃吧。”
“你自己呢?”第一次被人喂,还是被成渤,符瑶的脸颊热辣辣的红。
“我还不饿,你先吃。”成渤也是第一次喂人,做得倒是出奇的得心应手。
“他们准备了两碗稀饭,我一个人吃不完的,你也一起吃啊。”
成渤点了点头,下一匙自己先吃了,再继续喂她。
符瑶一颗心慌慌的,吃进嘴里都不知道饭菜是什么滋味。
吃完了饭,餐盘叫人来收走。等他重新坐定,符瑶小心翼翼地探问。
“成渤,你们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是医院和警察通知家里吗?”
“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发生车祸的?”成渤看她目光闪烁的样子,先不说明。
所以成渤不知道昨天的车祸是他堂弟干的好事,那还是不要跟他说好了,符瑶暗想。
虽然他体格比他堂弟好,不过他这种白面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跟刀头舔血的混混不能比,如果跟他堂弟干上一定吃亏,还是让成渤以为她是单纯的出车祸好了,以后顶多她自己出入小心一点。
“呃……大概是哪个酒醉驾驶的家伙不长眼睛,把我们撞出去了,我也没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幸好有人帮我们叫救护车,没让我死得不明不白。”符瑶觉得自己讲得很合情合理,应该不会引起怀疑。“不过喜美来撞BMW,喜美没事,反倒我们的BMW翻到山沟里,真是奇怪了。”
“你不是说没看清楚撞你们的人是谁吗?怎么知道是一辆喜美?”成渤剑眉一轩。
“咳咳咳——没有啦,我只是‘感觉’对方可能开喜美,说不定我看错了,我也不确定!”符瑶心虚地回开眼。
成渤知道他堂弟开什么车吗?
不知道为何又听到成渤轻叹一声,然后眼前一暗,他又吻住她。
她的幼稚园小班程度,在老谋深算狐狸王的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成渤焉会看不出她在担忧什么?
自己都被撞掉半条命了,还在担心他和成胜德起冲突,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成渤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了。
“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我会处理。”起身时,成渤无奈地道。
符瑶娇喘吁吁,双颊嫣红。他干嘛一直亲她啦?好讨厌!这样她凑合他们的心志会动摇的。
她突然想到小苹果看的小说。结果她这个坏心女配角来不及陷害女主角,就自己先撞个东倒西歪,这一定是上帝对她言不由衷的惩罚!
“没想到‘跌下楼梯’的人是我。”符瑶吸了吸鼻子。
“楼梯?”
“你不会懂的。”符瑶郁郁地转过身——“啊!好惨,连翻个身都不行。”她衰叫。
她又想到哪里去了?成渤发现,她的心思比任何机变难缠的人都更加难懂。
“你的体力还没恢复,再睡一下吧!”成渤无奈地替她拨开刘海。
“成渤!”符瑶以为他要离开了,连忙拉住他的衣袖。
“嗯?”
符瑶支支吾吾一会儿,半晌才嗫嚅说:“你……你等我睡着再离开好不好?”
成渤深深注视她。
“放心,今晚我会留下来陪你。”
有了他的保证,麻醉药退去的不适仿佛也减轻不少,她有如吞下一颗定心丸,浓浓的疲惫再度将她卷回睡乡。
昏黄的光晕下,坐在床畔的男人望着那张不设防的睡颜,许久许久。
第九章
出院之后,符瑶先回阳明山上的老家疗养。
这段期间,外界其实早已闹得天翻地覆,全被成渤的铁腕手段压了下来。
第一件事——也是最离谱的一件事——她那个亲亲小男友,王传宗。
由于王传宗受的伤比较轻,王氏夫妇一听说符瑶是坐自己儿子的车出事,而且若没有复健好将来可能有跛行的机率,于是积极表露“愿意负责”的态度。
成渤要求每天到工作室坐镇的小苹果一律挡下来。
试了几次不得其门而入,王氏夫妇又改口暗示:符瑶似乎认识开车撞他们的人,如今出了意外,王传宗也有不良于行的机会——即使只有百万分之一——所以是不是让小两口互相“扶持”较好,将来彼此有个“依靠”?
看他们出尽百宝就是想将儿子与符瑶送作堆,成渤终于动了怒。
他让人去查了一下王家的状况,发现他们这几年做了一些错误的投资,亏损颇钜,再加上法国总公司传出有意更换代理商的消息,于是符瑶背后的符去耘,以及与符家关系匪浅的成渤无疑是两大门柱,他们当然想尽办法要玉成儿子的美事。
成渤最后约来王氏夫妇,亲自代符家表达感谢之情和关切之意,然后极委婉地暗示:要娶符家大小姐的人很多,王传宗按号码排队可能要排在十五年后,为了不耽误他的青春,请他们尽早替儿子另谋打算。
此外,符瑶最近正在休养之中,如果有人频频放话干扰了她的心情,符去耘与他恐怕都会“极端的不乐意”。
王氏夫妇都发觉让这两个男人“不乐意”可能不是件好事。
第二件事,是找出制造这场意外的主使者──成胜德。
成渤只打了一通电话。
“喂?我是汪迎铠。”对方简洁地报出姓名。
“您好,我是成渤──”
电话几分钟便讲完,其余的就是等待。
一个多月过去,符瑶的右臂骨已经愈合,不过左脚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卸石膏。由于她的脚不方便上下楼梯,就先住在一楼成萸的旧房间。
符瑶躺在童年挚友的床榻,心中不由得惆怅。
成萸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什么心事都找成萸说,她一直以为对成萸她也是如此。五年前的决裂,她不只失去了从小暗恋的成渤,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