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被车撞到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失去知觉。当时我躺在路上,以为自己这下真的玩完了,我几乎可以看见死神在向我招手,可是很奇怪,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我的神智却比平时清明百倍,然后那个女孩的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他顿了顿,转过头,明澈的眼神落在山谬身上。
“我看见我跟她初次见面的时候,清晰得就像前一天才发生过一样。”
山谬的嘴张了又合,不知该说什么,并开始认真考虑要医生检查项朝阳的脑袋。这家伙难道真的被撞成白痴了?
“进入职业足坛一直是我的目标,而我也达成了。”项朝阳缓缓道。“可是经过这次意外,我发现足球并不是生命中的唯一,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会让人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生命……你懂我的意思吗?”
山谬不由得毛骨悚然,此时的诡异感比先前见到那个冷血护士犹有过之。
两个大男人在一间病房里讨论人生的真谛简直怪透了,更何况对象还是项朝阳哪!
他认识的项朝阳一向嘻皮笑脸,脸皮比城墙还厚,神经比大炮还粗啊!
山谬不自在到极点,火速转移话题。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山谬的视线落在那只石膏腿上,顾不得自己的问题有多突兀。
项朝阳只是微微敛眸,没说话,俊脸上同时出现一种跟他完全不搭的安详,山谬努力忽视心中涌现的怪异感,立刻启动专业的思考能力。
身为经纪人,他知道项朝阳的年薪有多高,这些年他替他做的投资也赚进不少钞票,再加上丰厚的保险赔偿,项朝阳在银行帐户里的数目绝对足以让他过三辈子不愁吃穿。但是钱总是不嫌多,而除了球技之外,外型出色、人缘极佳的项朝阳身上绝对有其他值得挖掘的潜能。
“你可以考虑当教练,就像大部分退休的球员,以你的资历,我相信不少球队会愿意雇用你。或者你也可以跟电视公司签约,担任固定的球赛解说员,这个选择对你应该也不难,毕竟你曾当过几次实况转播的特别来宾。”山谬实际的天性抬头,迅速列出了几个可能性。
“另一条路则是当运动商品的代言人,以前就有好几家公司表示过他们的兴趣,我知道你不爱跟媒体打交道,不过──”
“山谬。”项朝阳出声打断他,平静问道:“你猜我为什么突然跟你提起那个女孩?”
山谬呆了几秒,乌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你该不会是……”
“是。”简洁有力的回答粉碎了他的希望。
“圣母玛莉亚……”山谬喃喃地在胸前画了十字,然后跳脚大吼:“你疯了吗?!你的前途在西班牙!在欧洲!你一定是脑袋有毛病,才会想要为了一个几百年前认识的小女生回台湾!我甚至没听过那个小岛有职业足球队!”
“你太大声了。”项朝阳好心提醒,却得到一个瞪视作为回报。
“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那个女孩早就结婚生子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忘了你是谁!只因为你在昏迷之前不小心想到她,就误以为她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会不会浪漫过头?!”这简直是神经病才会做的事。
“有没有意义,等我见到她就知道了。”
“项,你要考虑清楚。”山谬苦口婆心,试著把理智灌回那颗亚洲脑袋里。“在台湾八成没人认识你,而你在这里有知名度,就算不再踢球也有其他的发展空间,如果你想要,甚至可以跟Ljungberg一样去拍那个见鬼的内裤广告!”
“我一向认为我的屁股比他的好看。”项朝阳哈哈笑,知道山谬对那个知名瑞典球员替卡文.克莱拍内裤广告的举动一直很不以为然。
“我是认真的!”山谬又恼了。迟早会给这家伙气死!
“我也是。”项朝阳轻声道,唇畔仍挂著一抹浅笑,眼中却有著不容置疑的坚决。“而且我说的不只是我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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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
傍晚时分,一批批穿著制服的莘莘学子涌出私立集英高中的大门,有些急著搭公车回家吃饭,有些则匆忙地赶到各个补习班继续上课。偌大的校园内,只剩下为数不多、忙著社团活动的学生干部,和一些在操场上练习射门的足球队员。
离操场不远的树荫下,两个男人正注视著这支足球校队。童山濯濯、略微发福的矮个子中年男人便是大家都认得的校长,但他身边那个身材高挑精瘦的年轻男子则是张陌生脸孔。
看著场上那十几个汗流浃背的男孩,年轻男子眼中掠过不为人知的怜悯。
“我们的足球队平时在操场上练球,不过一星期一次,他们会到百龄足球场练习。”校长解释。“你知道,学校的面积不够大,无法设足球场。”
“我了解。”项朝阳点头,据他观察,场地绝对不是这个球队的主要问题。
“那么你……觉得本校校队的水准怎么样?”校长忍不住问道。
惨不忍睹!这是项朝阳心中第一个反应。
运球方式错误百出,蛮力有余而巧劲不足,守门员虽然够高壮却迟钝得像河马……总而言之,欧洲随便一支小学球队都可以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但是对著校长那张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老脸,项朝阳把所有评语都咽回腹中,决定昧著良心说话。
“还可以。”他试著含蓄,看见校长放松之后又补充道:“不过……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校长终究不是笨蛋,多少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并坦白道:“不瞒你说,这几年来本校足球队一蹶不振,高中联赛几乎年年垫底,理事长和我都一直在想办法重振这个校队,只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教练人才,直到现在。”
或许他们需要的不是教练,而是魔术师。
不过项朝阳再次保留自己的意见,只谦和说:“我尽力而为。”
校长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两个经过的女学生阻断了他。
“校长好。”女学生说,然而眼睛却瞟向陌生的英俊男子。
校长点了点头,看著学生离开,又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后者穿著贴身、印著某种乱七八糟字样的黄色T恤和破了好几个洞的深红色牛仔裤,腰间系的那条棕色皮带有著比巴掌还大的金属扣环……不只装扮花稍,他身上也散发著某种过于耀眼的特质,整体上给人一种相当强烈的视觉效果,像个时时引人注目的发光体。
换作是平时,他绝不会赞同有这样一个光鲜男子为人师表,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一来项朝阳是理事长亲自推荐的体育老师兼足球队教练人选,再来就是,他实在也看腻了别校校长取笑集英足球队的嘴脸,一口气再也忍不下去。
只要这个新来的体育老师能让他们的足球队翻身,让他能在其他校长面前抬头挺胸,就算他穿著裙子来上班,他也不会有意见。
此时,项朝阳认为自己看够了足球校队,于是对校长说:“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自己到处逛逛,认识一下新环境。”
校长点头。“我明天会把你正式介绍给校队认识,当然,还有本校其他的教职人员。”
项朝阳眼中闪过一抹光,对校长说:“那么明天见。”
校长离开后,项朝阳独自在校园内漫步,打量著周遭的环境,偶尔遇上学生们好奇的注目,他会大方、友善地朝他们笑,男学生的反应是一脸困惑,女学生则腼觍害羞地掉开视线,不过他可以听见她们在他背后的窃窃私语。
啊,青春真是美好!项朝阳心情愉快地继续闲晃。这所学校虽然没有正规足球场,不过似乎经费不少,占地宽广,每栋建筑看来都很新颖,各项设施也都齐全,更重要的是……“她”,就在此处任教。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复健,以及处理在西班牙的事务,同时也雇人打听到她的下落,在这期间,他发现自己对当初的决定非但没有热度消退的迹象,反而与日俱增。
明天,他将再次见到她,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校园尽头的围墙附近,围墙前除了一排修整有型的花圃之外,还种植了好几棵高大的尤加利树,树木旁是一栋不起眼的铁皮小屋。
八成是工具间或某种储藏室,项朝阳猜测。
他转身正要离开,却听见一阵人声,像是从小屋后面传来的。他迟疑片刻,收回跨出的脚步,朝著声音的来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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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高中在台北市所有的私立高中之间向来有著极佳的风评,校规严谨,升学率超群,师资优良,校内学生的素质也比多数同类型的学校要高上不少。
然而,即使是最优秀的学府,也免不了出现几个令全校师生头痛的问题人物。
眼前的三个女学生便是例子。她们的头发染成五颜六色,耳环、鼻环、眉环什么都有,青春的脸上化了浓妆,学生裙在经过“改良”之后,长度只勉强到大腿一半。
“少管闲事。”说话的少女是当中最高的,也许将近一百七十五公分,看起来是三人的头头。她松开娇小女老师的衣领,瞪著一身黑衣的女人,目露凶光。
别以为她爱管。钱良玉微微撇嘴,不打算对这句没营养的警告作出任何回应。
偶尔,她会到校园这个静僻的角落发发呆、想想事情,不巧今天却碰上了太妹学生威胁老师的场面。根据她听见的对话内容,起因是太妹学生历史段考考零分,抱鸭蛋,但是显然她认为出席考试已经是给老师天大的面子,至少该得到及格分数,所以太妹学生决定来堵任课的温老师,好好地与师长“沟通”一番。
若非小太妹像是要对“弱小动物”型的温老师动手,她才懒得管!
这就是国家未来的主人翁,民族的幼苗,满脑子稻草,连猜选择题都猜不中半题,只晓得逞勇斗狠。
“温老师,你还好吧?”钱良玉瞥向才上任几星期的新同事,淡淡问。
稍早差点被学生甩耳光,温老师两眼含泪、粉脸惨白,发抖的娇弱身躯紧靠著小屋的墙,看起来像是快晕倒了,但还是勇敢地点头,细细应了一声:“嗯。”
“那好,你有纸笔吗?”
温老师一愣,可是钱良玉面无表情的脸让她不敢多问。
“有、有……”温老师赶紧从掉在地上的包包里翻出钱良玉要的东西,茫然地站在一旁。
带头太妹眯起眼睛,把注意力转移到钱良玉身上。“不关你的事,识相的话就闪远一点。”
“二年十六班的邱晓芬……”钱良玉看了她胸前的学号、名字一眼,冷凝的目光又扫向两旁的跟班女生。“林淑贞、张美丽……服装仪容不符规定,各记警告一次,温老师,你写下来了吗?”
温老师傻了好几秒,随即振笔疾书。“我、我记下了……”
“你算哪根葱!妈的!以为记警告我就怕你啊!”带头太妹向钱良玉逼近。她转学过来不到一学期,并不认得这个黑衣老师,但两个跟班女生却显得有些迟疑。
“态度傲慢,藐视师长,口出秽言……温老师,邱同学加大过一支。”
“老大……”跟班女生甲出声,但带头太妹充耳不闻,恶狠狠的脸上写满威胁。
“臭三八!你记我大过试试看!我会让你在这学校混不下去!”
“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变本加厉。”钱良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道:“温老师,再加一支大过。”
“钱老师……”温老师吃了一惊,不安的手又开始发抖。一下子两支大过会不会太严苛了?
“请你把我说的记下来,温老师。”平平的语调中有种震慑人的威严,温老师连忙动笔。
“X!贱人!”太妹两眼喷火。“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呿!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斗不过人就搬出老爸。
“你都不知道你爸是谁,我怎么会知道。”钱良玉漠然回视她,不痛也不痒。
“你──”太妹正式暴走,一把揪起钱良玉的衣领。“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温老师惊恐地倒抽一口气,结结巴巴地说:“同、同学……没、没有必要使用暴力……如、如果你有什么学习上的困难,我可以帮你,我、我可以在放学后给你个别辅导──”
“你住嘴!晚点再跟你算帐!”太妹一吼,温老师的眼眶立刻又红了。
钱良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冷觑著比她高了六、七公分的太妹学生,像是看著某种低等爬虫类。
“你想的话就动手好了,我保证你明天就得再办一次转学。”钱良玉声音不大,说话速度也不快,可是冷硬如冰雹,两个喽啰女生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你敢!”
“老大……她、她真的敢……”跟班女生甲插嘴,有些唯唯诺诺。“她就是学校人称‘黑无常’,别号‘鬼见愁’的钱老师,是、是个狠咖……记过从不手软,比总教官还冷血。”
“是真的……”跟班女生乙怕她不信似的,也随著强调。“听说前任校长的儿子两年前就是因为她被退学的,后来连校长都被气得辞职,有人说只要犯在她手上,就算你爸是总统她都不鸟──”
“你们给我闭嘴!”带头太妹恶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阴鸷的眸光回到钱良玉身上,手仍抓著她的衣领,却无更进一步的举动,仿佛在考虑什么。
钱良玉知道这个恶名昭彰的小太妹已经换了好几所学校,集英高中的入学许可是她老爸用人脉和一间新的视听教室换来的,若是不到一学期又得转学,恐怕有钱老爸真的会把女儿登报作废。
钱良玉泰然地等著,心里明白小太妹正用那花生米大小的脑力衡量著眼前状况。小太妹或许习惯欺压软弱、怕事的师长,可惜她这次找错对象了。
关于她的传言只有部分是事实,当初那个校长公子的确因为旷课过多、考试屡屡作弊而被她连记三大过退学,不过前校长的离职,却是学校理事会在考量过他任期内的成绩之后才投票决定的。
她只是懒得向不知情的人解释。
终于,带头太妹松开手。“你别太嚣张,今天暂时先放过你,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讨回这笔帐!”
“我好害怕。”